大堂上的眾人俱是一驚,唯有賈琅麵露讚許,其餘幾人皆蹙起了眉頭。顧江雲的臉色猛地一下子變得煞白,他想也不想便道:“我不同意!”


    “你已無這個資格不同意了,”柳嫣然堅定道,眼底像有千萬簇小火苗在熊熊燃燒,“若是你不願,我便去敲那登臨鼓,到皇上麵前,將這事好好說上一說!我柳家也是功臣之後,聖上自會為我洗脫冤名!”


    “你還有何冤?”顧江雲蹙眉道,“莫要鬧了,我二人攜手走至今日,也不是那般容易的。如何為了這一點小事,便忽然提出要我休妻?”


    女子猛地嗤笑一聲:“你覺得這是小事?”她望著這個早已有些陌生的男子,一瞬間隻覺得心灰意冷。


    “我等了你二十一年。前兩年一直滿心滿意期盼著你來娶我,後十九年一直滿心滿意期盼著你能平平安安地迴來......”


    “我是真的以為,我們是可以攜手一生的。”


    她的麵容蒼白而冷漠,可眼裏卻有暗色的火苗在燃燒,讓她的眼睛亮的驚人。


    “可到頭來,我這麽多年的等待,又等來了什麽呢?”


    柳嫣然輕聲笑了起來,像是覺得無比荒唐般,逼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我又等來了什麽呢?等來你的背叛、不信任、猜忌?”


    一瞬間,像是有數千把尖刀插入了五髒六腑,將顧江雲撕成了鮮血淋漓的兩部分。他幾乎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隻下意識地解釋道:“我並不是不信你,隻是母親這樣堅定,我不能這樣反駁她些什麽.你也知道的,嫣然,母親的身子一直不好,我原本隻是想著,等母親冷靜下來,再想辦法周旋,放你出來。她已經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了,她不能再經受什麽刺激,應該順順遂遂走完這一生的才是......”


    他的確從未想過放棄發妻。嫣然同他已有這麽多年的情分,就算為了子嗣而娶了二房,她也是他唯一放入心裏的愛人。


    可是這個所謂的愛人,終究是要為他的母親讓路的。


    顧老夫人已經老了,她的發絲都已被熬白。也正是因此,顧江雲不忍心再去糾正她的什麽錯誤,隻想著讓她歡喜地走完這一生。她不喜歡嫣然,嫣然就少不得要受些委屈;她想要孫子,自己就總得讓她在有生之年抱上孫子。


    而嫣然,嫣然那般愛自己,自己也那般傾心於她。她為自己受了些苦楚,又算得了什麽呢?


    “你可真是個孝子啊,”柳嫣然的嘴角都掛滿了嘲諷的笑意,“母親排在我前麵,子嗣排在我前麵,朝廷和百姓排在我前麵。那麽我究竟算得了什麽呢?隻是你在無聊時拿來消遣的玩物嗎?天經地義地為你操勞的管家婆嗎?”


    “你既知她不喜歡我,當初又為何立下承諾要娶我?既娶了我,又為何輕而易舉便背棄了當日誓言?既信誓旦旦說心中有我,為何又可以罔顧我的感受,在我蒙受不白之冤時,連一句話也不肯站出來為我說?!”


    她已經忍耐了太久太久了。早在娶二房那日,她就已經是那燃盡的蠟炬,心成死灰,哪裏又能複燃?可悲的是,當她終於說服自己,為曾經的情誼而抱有最後一絲幻想時,這份幻想,最終也被狠狠地扯碎了。留下一個衣不蔽體的她自己,幾乎能從對方的瞳仁裏看到自己失意又蒼老的樣子。


    “讓我下堂吧。”她淡淡地說了最後一次,“你可以另娶一個千依百順的媳婦,因為我要的,你早已給不起了。”


    說這話時,她恍然想到了當日張氏拿此話勸告她時的模樣,心中猛地溢起一陣酸楚。可笑當日的自己尚且不肯相信,一定要一次次撞到頭破血淋才肯罷休。


    顧江雲的眸子裏都掀起了狂風暴浪,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女子竟然也會說出這般冷心絕情的話來。他的身子輕輕顫抖著,指甲狠狠攥著自己的手心,望向了柳嫣然平靜而堅定的眼睛。


    “好。”他最終顫抖著道,“我寫。”


    昔日勞燕,終於一朝失散。他曲未通,我意已通,分明伯勞飛燕各西東。


    揮墨寫下的這一紙休書,最終被柳嫣然袖了。她的神色有種奇異的平靜,像是經曆了一場生死大病後終於邁出鬼門關的病人,望向這世界的目光裏都有了不同尋常的光。她坐著馬車,雇人將自己的嫁妝悉數從將軍府抬了迴來,一路抬往柳家在這京城中買的院子。這一路,她幾乎要掀開車簾放聲歌唱起來,她已許多年未曾有過如此感覺,輕盈而快活,正如同當年不諳世事的少女。


    結束了,無論是噩夢,還是美夢,都於這一朝徹底醒來。


    柳嫣然雇人往將軍府搬嫁妝的動靜十分之大,便連這日並未去府衙的顧老太太也驚動了。她蹙著眉頭顫巍巍來到院子裏,道:“這是在做什麽?”


    “母親。”


    顧江雲猛地一扭頭便看見了她,忙命小丫鬟將龍頭拐拿了來,上去攙扶道:“您怎麽來了?”


    “我看這院中亂七八糟的是在做些什麽。”顧老太太見這箱籠都滿滿擺了一院子,丫鬟婆子們都跑的亂七八糟,忙忙地打點著衣物,心下不悅的很,便道,“這媳婦怎麽一點也不管事,弄成這個樣子,難道還要爺們來操心收拾的事嗎?”


    顧江雲的心中泛起了些許苦澀,卻低聲道:“母親,嫣然已經不再是咱們家的媳婦了。”


    這話正如晴天霹靂,一下子將顧老太太劈的怔了,不可思議地扭過頭厲聲問:“什麽?”


    “兒子已經給了嫣然一紙休書,”顧江雲道,他的心都像是被什麽野獸撕扯著,被血淋漓地撕成了一片一片,“嫣然與我們家,已經再無幹係了。”


    顧老太太的嘴唇都哆嗦起來,半晌後才憤憤道:“這這這,成何體統!難道她是因為冤枉了她一事就惱怒了嗎?不說她隻是個媳婦,便是長輩給了她再大的委屈受,她也該忍著才對,怎麽能如此任性刁蠻,一點苦也吃不得?”


    說完後又看了看兒子的神色,安慰他道:“這也無事。她是個不能下蛋的母雞,就算留在家中也無甚用。你也可以找個更年輕的,早點為我們家開枝散葉,這才是正經。”


    顧江雲已不知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麽,他千百次地張開口,想要為她說上哪怕一句話。可再看看比自己矮一頭的老母那滿頭的華發,他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這日夜幕深沉時,他坐在書房中,靜靜地望著壁上掛著的一幅畫軸。畫軸中的女子立在一樹雪白的梨花之下,穿了鵝黃的采衣,上麵繡滿了纏繞的纏枝蓮。她的頭上戴著一副紅玉的釵冠,正衝著畫外的他笑——笑的無憂無慮又燦爛至極,隻是看著,便是那般明媚鮮妍的風景。


    她是明朗的春日,如何會有人不愛她呢?


    顧江雲不自覺站起,拿手指輕輕撫弄著畫中人的麵頰。芙蓉麵,柳葉眉,麵若桃花,燦若雲霞。可二十一年後,卻隻剩下了一個蒼老而心灰意冷的婦人,一字一句地求他與她一封休書。


    顧江雲的心中,也說不出自己究竟是悔恨,還是別的什麽。他原本以為,嫣然是懂自己未說出口的苦楚的,會像那兩年等自己來娶她一般,將這些個委屈悉數咽下去。


    可是他忘了,這個人也是有心的,也會感到心寒,也會覺得受傷。所以最後就像這燃盡的蠟炬一般,留給他的隻有剩餘的灰燼。


    顧江雲的眼眶忽的有些發酸,他小心翼翼地將那畫取下來,收進了烏木箱子中。還未合上時,忽然聽聞門外有人低聲道:“老爺,妾身為您端來了一碗燕窩粥,您喝了補補身子吧。”


    顧江雲的手頓了頓,隨即淡淡道:“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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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家的宅子已有許久沒有人住了,雖有下人看著,到底得收拾收拾才行。柳嫣然這幾日便住在了她陪嫁的莊子上,閑來無事便去尋張氏閑話。張氏見她風風火火張羅著購買東西的模樣,不由得笑道:“你竟像又活過來了似的。”


    “可不是又活過來了,”婦人懶懶地癱倒在椅子上,笑道,“這十幾年裏,不瞞你說,竟沒有一日好生休息的。既牽腸掛肚生怕他在邊疆受了一點傷,又擔心著婆婆今日是不是會尋出其它事來——還好,如今總算是解脫了,真令我覺著無事一身輕。”


    張氏蹙眉道:“隻是你一個人在那兒住著,終究是惹人閑話。”


    “無礙,”柳嫣然道,“過不兩日,我哥哥也要上京了。我已與他說好,與他一同住。”


    張氏笑道:“柳大人隻怕要親自提刀來宰了顧將軍呢。”


    “他們還當我娘家無人呢,”柳嫣然撇嘴道,“想我當時,為何要在那一個泥潭掙紮如此之久......”


    二人正說著話,忽見柳意不聲不響走進來,表情頗有些躊躇不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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