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琅牽著馬到達府衙時,顧老太太與顧江雲正在與一個中年人交談。那中年人眉須皆長,兩眼無神,自眉間便是滿滿的迂腐之氣。此刻慢慢道:“依本官看來,這案子卻是再沒有什麽問題了,定然便是這柳氏所為。她因著自己不能生養了,便對這懷了孕的二房心生嫉恨,所以才在她的安胎藥之中加了紅花,這般狠毒的婦人心,實在是令人唾棄!”


    顧老太太一向是不甚喜歡這個兒媳的。卻也不是為了別的,正是因為這是顧江雲自己求來的媳婦兒,而非父母之命得來的。雖則柳嫣然這十幾年來盡心盡力地侍奉她,也掩蓋不住她與江雲早有私情的事實。


    尚在閨閣之中便與外男有私情,這哪裏是一個大家閨秀該做的?因而顧老太太一直覺得這個媳婦太不安分,聽了此言,連連點頭道:“很是,很是。”


    又道:“青天大老爺,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唯有顧江雲嘴唇動了動,似乎要說出什麽辯解的話來。可望著老母早已蒼白的發絲,終究是沒有開腔,隻沉默地站在了一旁。


    正在此時,忽然傳來了一聲清亮的少年聲音:“王大人辦案,竟然都是如此迅速,連案情都不需要過多了解的麽?”


    眾人皆是一驚,一時扭頭看去。隻見走進來的卻是一個小公子,唇紅齒白,烏發如緞,俊俏的很。他戴著束發銀冠,勒著雙龍出海抹額,穿著白蟒箭袖,圍著攢珠銀帶,整個人站在那裏便是風采灼灼,如明珠現世,令人再移不開眼去。


    這般討喜的長相最是顧老太太這種老人所喜歡的,一時連目光都柔和了不少。唯有中年人吹胡子瞪眼,冷聲道:“賈大人來我這府衙,可有何事?”


    顧江雲見他竟將這小公子稱為大人,雖則這幾月來休假並不曾上朝,心內也有了些譜。他在邊疆時便曾聽聞杜明與他說起賈家三少爺,盛讚對方才華出眾、品貌一流,小小年紀便聰慧的很。因而當下也見了禮,道:“賈大人,久仰大名卻未曾謀麵,今日倒是初次相逢。”


    “好說,好說。”賈琅笑眯眯應了,隨即轉頭看王若素,“王大人,怎生這般看著我?”


    王若素絲毫也不與他麵子,冷著一張老臉道:“這裏不是賈大人該來的地方,還請速迴吧。參與本官辦案,隻怕賈大人還沒有那樣大的體麵。”


    出乎意料的是,賈琅一點也不曾生氣,甚至還聳了聳肩。


    “我自然沒有,”他不緊不慢道,“我隻是個護送者罷了。”


    王若素自喉嚨中嗤笑一聲,好整以暇地觀望著,等著看賈琅鬧出什麽花樣來。然而少年隻是拍拍手,隨著拍掌聲,一匹神駿不凡的白馬高傲地邁動著四隻蹄子,啪嗒啪嗒,一步步走了進來。


    那一瞬間,顧老太太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她瞥著這不可一世的白馬,訝然道:“賈大人這是作何?”


    顧江雲也麵色古怪,望著賈琅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個病人。


    【小琅啊,他們這臉色明顯是覺得你腦子有問題......】


    【連小三爺之名也未曾聽過,這官做的也著實孤陋寡聞了點。】


    “顧將軍久不在京城,自然不知曉此馬之名,”賈琅氣定神閑道,“但我想王大人定然是知道的,是不是,王大人?”


    王若素的臉青一片白一片,卻著實無話去反駁。因著這白馬去年時從拐子手中救迴了一群孩子,其中就有在街上看花燈時走散的十二皇子。聖上龍心甚悅,不僅封賞了這匹白馬,甚至還允其可隨意在各地府衙及刑部出入,協同辦案。


    甚至這馬的品級,比他還要高上一級。


    見他無言以對,賈琅的嘴角便不由得彎了彎。他拍了拍白馬的頸側,輕聲道:“去吧。”


    這等小案,對開了作弊利器的小三爺來說簡直就是小事一樁。它仰脖嘶叫一聲示意眾人跟上,隨即慢慢悠悠就扭頭往將軍府去了。黑著臉的王若素同顧氏母子皆跟在後頭,心裏都覺著很是不可思議。神色頗有些恍惚。賈琅見他二人的表情,顯然是覺得此事太過荒謬,挑了挑眉,卻也不打算與他二人多做解釋。


    府中的奴仆皆被叫到了院子中,烏壓壓站了滿院。連同仍然臥病在床的二房也被喊了出來,原本嬌媚青春的美人眼下卻像是早已失了魂魄的人偶,蒼白著一張臉站在一旁,一言也不發。


    小三爺在那一排排垂頭侍立的人中閑庭信步般轉來轉去,最後忽然伸過頭,咧開嘴,一下子咬住了其中一個雜役婆子的衣襟。


    旁人自然是看不到的,賈琅卻清楚地看見,小三爺的身旁正漂浮著一個小小的嬰孩,他的眼睛中寫滿怨毒,死死抱著老婆子的腿。


    老婆子猛地一驚,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一下子跌坐在了人群外麵。


    白馬又在剩餘的人中轉了轉,找出來了兩人,用馬頭頂到了賈琅麵前。


    它的神情冷豔的很,先拿馬蹄子踹踹老婆子,隨即又拿頭頂頂那個小丫鬟和小廝,仰天叫了一聲。


    顧江雲被他們這番動作弄的一頭霧水,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便聽身旁的王若素冷哼一聲,道:“你可有證據?”


    白馬扭過頭,衝著他翻了一個白眼。眼裏寫滿了不屑和藐視,居高臨下的氣勢看的顧江雲心中愈發詫異,望著它的眼神就像在望什麽憑空出現之物。


    王若素被這馬的動作驚呆了,剛想大聲斥責,便見它又悠悠調轉了馬頭,往下人住的屋子裏去了。它的馬蹄子靈活的左一翻騰又一翻騰,最後使勁兒扒開了一個沉重的烏木箱子,在箱子底下的土地裏翻找起來。甩出的泥點濺了甩了猝不及防的王若素一頭一臉,王若素隻得狼狽地拿帕子擦了,心裏簡直恨不得將這馬拖出去斬首吃肉才好。


    幾個仵作皆好奇湊上前來,一看卻大驚:“大人,大人!這裏埋的有東西!”


    眾人七手八腳地翻出來,卻是一個荷包,裏麵倒出了用紙包著的一包白色粉末。


    莫說顧江雲瞬間瞪大了眼,便連那婆子並丫鬟小廝,也猛地慘白了臉麵,忙不迭地奪路要逃。王若素自覺丟麵子的很,忙令人將他們幾個抓住了,氣唿唿地塞進了牢裏等著明日升堂。


    臨走時,他終究是氣不過,啐了那馬一口。誰料白馬看也未看他一眼,隻是無比冷豔地一抬蹄子,反而將他踹了個仰翻,哼哼唧唧躺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惹得府中圍觀的下人皆哈哈大笑。


    案子很快便審結了。原來婆子並丫鬟小廝都是家生子,家中皆有人隨著顧江雲去當兵。可十九年後,隻有顧江雲一人凱旋而歸,她們的親人卻不知葬身何處。


    老婆子膝下唯有一子,眼下沒了,就再看不得顧江雲春風得意的樣子,非要讓他也斷子絕孫不可。她在這府裏二三十年,也無人懷疑她,便連通了其他二人,隻裝著往廚房去找人閑話。眼錯不見,就把紅花放到那安胎藥中去了。


    賈琅聽完全程,不由得似笑非笑挑了挑眉:“所以,這事跟顧夫人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王若素瞪著他,幾乎恨不得撕爛這張得意洋洋寫滿嘲諷的臉。可那幾人都認了罪,他隻得自己打自己臉麵,不情不願道:“是,此案確實與顧太太無關。”一麵又吩咐道,“案子已經審結,快些將顧夫人放出來吧。”


    半晌後,一個女子慢慢走了過來。她的衣裳都汙了,頭發卻梳理的整整齊齊,依稀能看出當年風華絕代的影子。她徑直走來,瞥也未曾瞥一旁立著的顧江雲一眼,隻衝著賈琅行了禮。


    顧江雲看著她的神色亦是十分複雜,動了動嘴唇,似乎不知自己能說些什麽。半晌後,方訥訥道:“嫣然。”


    柳嫣然的麵容是冷的,讓他越看越慌張,不由得上前拉住她的手:“嫣然,我一直不相信這事是你做的。我知道你並非那種人,自然不會——”


    “我的確不是那種人。”柳嫣然很是冷靜地打斷了他,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也要多謝此事。因為我看清了,你是哪種人。”


    她被官兵帶走時,被失去了孩子的二房哭嚎著撕扯時,被顧老太太劈頭蓋臉地辱罵時......


    這個當年微紅著臉牽起她手的男人,並不曾站出來說過一句話。


    “我的三十六年,已經是一場笑話了。”她淡淡道,“我不能讓這一生,全都變成一個笑話。”


    顧江雲的心中愈發慌亂起來,他看著這個自己記憶中明媚鮮妍的少女,幾乎想要上前捂住她的嘴,不讓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出這絕情的話來:


    “請青天老爺做個見證,我,柳嫣然,今日跪請下堂。與我一紙休書,將當年嫁妝悉數返還於我,從此,我與顧家一刀兩斷,嫁娶再不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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