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棋是一場局,帥未亡,便戰無休。


    此刻紛飛大雪中,靜坐在輪椅上瞭望遠方的男子,正是重傷初愈的葉濟風。


    仆人在他身後撐著傘,卻仍有片片雪花落在他的氈毯上,悄悄融化。


    雪地裏不見腳印,亦不見輪椅輒印,他兩人已不知在樹下停留了多久,可是急壞了療養院裏的醫生和護士。


    “葉先生——”唿喊聲從曠野的四麵八方處傳來,可因大樹遮掩,地上又不見痕跡,一時間,竟是無人能找得見他。


    “公子。”仆人微傾了身,然掌著傘的手卻是絲毫未動,“雪下大了,要迴嗎?”


    “迴?”葉濟風過了很久才側首,輕問道:“我已從北京迴到了倫敦,你想還讓我,再迴到哪兒去?”


    仆人低下頭,不敢答話。


    葉濟風頓時沒了賞雪的興致,輕一抬手,便準備命人推他迴去,卻不想就在這時——


    他身旁悄無聲息地出現一人,女子手執一柄黑傘,脖間圍係著一條厚厚的紅色圍巾,身穿一件長過雙膝的大衣,腳踩一雙黑色皮靴,鞋底浸沒在雪裏。


    葉濟風視線望過去的時候,她也同時轉眸,動作輕緩地收了傘。


    “江城的楓葉還在落,英格蘭的雪竟然已經這麽厚了。”


    “北歐的冬天,”女子仰首看了看天,任雪花飄落在她臉上,卻也隻是笑道:“果然來得夠早。”


    “蘇心凝?”葉濟風驚訝了一瞬,揮了揮手將身後的仆人驅走,這才轉眸,對她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昔日米穀島上,蘇心凝曾被他一槍擊中後胸,而以當時兩人之間的距離,和他手中武器的威力來推斷,她該是斷無生還的可能。


    然結果卻是,她在墜落地麵的瞬間,融化進了一道光裏,接著便憑空消失了。


    那一刻葉濟風雖然驚詫,但誠如他曾經所言,在蘇心凝身上發生的任何事,都不叫匪夷所思。


    所以此刻她安然無恙地站在他麵前,不會激起他內心太大的波瀾。


    他隻是稍稍有些奇怪:“葉詢正滿世界地找你,怎麽你既然活著,不迴去找他,還跑到我這裏來?”


    “就不怕我,”葉濟風狹長了雙眸,壓低聲音問道:“讓你有來無迴嗎?”


    蘇心凝聞言勾唇笑了笑,直視著他迴道:“我要糾正你兩件事,第一,葉詢要找的人叫蘇凝,不是我蘇心凝,盡管一字之差,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葉濟風的眉輕皺起,重新以一種打量深思的目光看著她,雖不懂她這番言語後的緣由,但奇怪的是,他竟沒有絲毫的懷疑。


    因為眼前人,身上這一股恬淡靜謐,更似閱盡世事後的滄桑沉澱,而她看向他的目光裏,揉雜了太多的隱忍情緒,令人無法細細分辨。


    她與之前的蘇心凝,真的不太一樣。


    還有她接下來的話,更是令葉濟風摸不著頭腦——


    “第二,我今生命盤已破,你想再殺我,等下輩子吧!”


    話落之時,蘇心凝眸底寒光乍顯,垂在右側的手臂猛然轉動傘柄,接著傘骨便迅速剝落,隻剩一把細長的銀劍被她執於手中。


    “嬋綾劍?”葉濟風微瞠了雙目,凝眉向她問道:“我家傳之物,怎會在你手上?”


    嬋綾,與清竹,乃是柄雙劍。


    清竹劍寬三寸,刃體呈菱形,邊緣鋒利,劍內另藏一劍,刃窄且輕,是為嬋綾。


    此劍始鑄於秦,鑄劍者便是葉家庶脈之中的某位先祖,雖為武將,卻愛妻成癡,趕赴沙場之前,他便鑄了下這柄雙劍。


    後來十年戎馬,將軍戰死沙場,這柄劍幾經周折才傳迴了葉家,被其長子繼承,自此世代相傳。


    直至傳到葉濟風手裏,經兩千年歲月侵蝕,清竹劍早已殘破不堪,唯餘其內嬋綾一劍,仍然寒鋒不減。


    葉濟風自幼時接到這柄劍起,便動了心念,那就是修複清竹劍,將它與嬋綾劍再度合二為一。


    他很確定,這柄劍此時此刻,應該躺在他葉家的老宅之中。


    “家傳之物?你是說這柄劍嗎?”蘇心凝將劍抬起,劍尖正指對著葉濟風的咽喉,隻要她再前進半步,就能刺入他的頸中。


    “我倒是想講給你聽,但可惜,”蘇心凝輕歪了頭,有些遺憾地說道:“我現在再同你說什麽,都等於是對牛彈琴了。”


    葉濟風聞言,輕掃了下喉間不足寸遠的劍,聲音低沉地迴道:“蘇心凝,這柄劍於我而言意義非凡,若無我的允許,沒人能拿得走它。”


    即便是葉詢也做不到,除非他死了。


    蘇心凝輕怔了一瞬:“你還是這麽張狂。”


    哪怕命盤已改,葉濟風的這股囂張狂妄,卻仍是絲毫未減。


    “你倒是很了解我。”葉濟風輕挑了下眉,淺笑著迴道。


    蘇心凝靜望了他很久,突然轉腕收了劍,並將其用力一擲,狠狠地插.入了葉濟風身側的樹幹中。


    “自作多情,也一點兒沒變。”蘇心凝冷著聲音迴了一句。


    而隨著她的話語落盡,那柄橫.插.進樹幹裏的嬋綾劍,也化作點點星芒消散在了空氣裏。


    葉濟風親眼看著這一切發生,一瞬後猛然轉首,在狂野雪地中環顧了一周後,終於頓住。


    天地間一片安寂,周遭的唿喚聲早已靜止,連雪花飄落在臉上他都感覺不到一絲冰涼。


    “幻象,”葉濟風滿目震驚地看向眼前人,忍不住抬手,去觸碰她的身影。


    直到手指從她的圍巾裏穿過,而指尖的觸覺卻隻有虛無。


    “怎麽會?”葉濟風不死心地又去揮舞手臂,卻依然是什麽也碰不到。


    他停下動作,抬眼看向蘇心凝,輕喃道:“原來如此……”


    “如果之前的你不是你,如果你有記得的事,而我卻一無所知,如果你能輕而易舉地在我麵前出現,消失。”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你是亡靈。”


    他話盡之時,天空中飄舞的雪花便全都停下,畫麵像是定格了一樣,蘇心凝也一動不動。


    葉濟風卻在這瞬間霍然開朗,更加確定道:“我曾聽聞,這世間有種玄學秘術,叫做引渡,施術者可以自己的生命作為祭獻,召喚出另一個靈魂附在自己身體上,來替自己承災應難。”


    “真沒想到,”葉濟風輕眯起眸,目光中帶點兒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即是蘇女天師,竟然會懦弱至此。”


    他知這其中必有隱情,隻是如果蘇心凝不肯開口,那他便永遠無法得知,索性試試激將法,或許能套出些事情來。


    打定主意,葉濟風繼續用輕蔑的語氣說道:“難怪你半年前連番尋死,又是溺水,又是服毒的,我還當你真看上肖正晨了呢。”


    “原來你竟打的是這主意,為了躲避命運,你還真豁得出去,不過這倒令我更加好奇了,究竟是什麽樣的命運,竟讓你害怕到如斯地步?”


    蘇心凝並未答話,隻語氣淡淡地反問道:“你敢這樣和亡靈說話,可有想過後果嗎?”


    她並非亡靈,不過是懶得跟他解釋而已,眼前的景象說是幻境其實也不準確,他們隻是身處在時空間隙裏而已。


    “你若要殺我,又何必等到現在?”葉濟風臉上毫無懼色,眼睛裏甚至還帶了絲笑意。


    “說說吧,找我來究竟是為了什麽?”葉濟風滿不在乎地問道,但其實他心底好奇地要死。


    “前世,”蘇心凝輕輕抬了下手,滿天凝固住的雪花又開始繼續飄落。


    隻聽她輕聲說道:“不能隻有我一個人記得。”


    那些被改變過的命運,就像這落在地上的雪花,一層覆蓋了一層。


    而除了她,再無人記得,命運最初時的模樣。


    蘇心凝單手一揮,兩人所身處的場景,便直接從曠野變換成了雪山。


    “周山。”她曾經的葬身之地。


    蘇心凝指著麵前的山洞,說道:“前世你就是在這裏,用嬋綾劍殺了我,並棄劍在雪穀之中。”


    “不可能!”葉濟風突然從輪椅站了起來,他的腿傷本就不是很重,在此處虛幻的環境下,完全感受不到風寒,他便沒了再坐輪椅的必要。


    葉濟風起身後,徑自朝著山洞中走去,難以置信地說道:“嬋綾劍於我而言意義非凡,我怎可能用它來殺人,更別說棄劍……”


    他聲音戛然而止,在邁入山洞的那一刹那。


    因為洞中正呈現的一幕,已經由不得他不信——洞內一男一女,顯然沒有察覺到他的進入。


    哪怕他就站在兩人身旁,親眼看著男人將女人推到了牆壁上,長劍便抵在她胸前。


    “是你逼我的。”男人已經年過四旬,其容貌和身形,與葉濟風赫然無異,隻是更加成熟端穩。


    而他手中所持之物,正是嬋綾劍。


    “少廢話,動手吧。”女子大概三十幾許,麵容依舊豔麗,說話時輕緩地閉上了眼,根本無懼生死。


    但男人卻沒有動作,握著劍的手在不斷地收緊,叱聲問道:“為什麽?我已經放過你們蘇家了,你究竟,到底,還想要我怎麽樣!”


    女子不答,完全沉默以對。


    “好,”男人壓抑著怒火點了點頭,“很好,蘇心凝,既然你這麽想死,那我成全你。”


    他話語落盡時,長劍的末端已經沒入了女子的心髒。


    那劍刃很薄,這一劍之下並不見有鮮血流出,但女子的麵色卻瞬間變得蒼白。


    她終於睜開眼,唇畔勾起一抹笑,聲音微弱,且斷斷續續地說道:“葉濟風,你給我等著,下輩子,我一定會讓你,後悔。”


    男人猛然將劍抽迴,看著她的身體倒下,落在一地冰川之上。


    殷紅的鮮血開始流出,沿著冰川一直淌到他腳下。


    男人的劍尖在滴血,他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劍,垂眸凝視著地上人許久,直到她不再掙紮。


    輕聲迴道:“好,我等著。”


    說罷他轉身,步伐沉緩地走向了洞口。


    他麵上沉靜,似乎看不出情緒,但葉濟風卻知道——那是他悲傷沉痛時的表情。


    一路追著男人到了懸崖邊,葉濟風親眼看著他將嬋綾劍拋向穀底,然後折身離去。


    葉濟風沒再跟上去,而是靜靜地矗立在懸崖邊上,望著雪穀深處凝思。


    蘇心凝所說的下輩子什麽意思他根本不關心,他隻注意到了那把劍。


    能讓他出嬋綾劍去殺的女人,能讓他最後棄劍而去的女人,隻有一種身份。


    葉濟風轉身去看她,隔著風雪與她四目相對,不太懂為何,他心口開始有異樣的感覺。


    而對麵人卻渾然未覺,朝他緩步走近,說道:“前世,你殺了蘇凝一次,又殺了我一次,還有葉詢,也被你逼進了監獄裏。”


    “但可惜你不知道,這樣的跨時空穿越,是可以循環的。”


    “隻要我召喚過一次,往後每逢2016年,到了那個時間點,她就一定會穿越。”


    “生生世世,總有我改變命運的那天,比如現在。”蘇心凝停住腳步,將場景還原迴最初的療養院。


    葉濟風又重新坐在了輪椅上,抬眸問她:“循環?那你呢?她可以來來迴迴,而你就永遠做一個亡靈嗎?”


    “這就不必你操心了。”蘇心凝並不想告訴他,蘇凝她魂穿了2006,現在又身穿了1986,她或許已經擁有了可以自由穿梭時空的能力,隻是她還不懂該如何操縱。


    從她身穿的那一刻起,循環就不會再繼續了,因為任一時空,都無法兼容兩個相同的靈魂,她既來到了1986,往後的一切,就全都不再受之前穿越的影響。


    蘇心凝還是想保護她,所以不願同葉濟風多講。


    “總之你記住,別想著再打什麽歪主意。”蘇心凝說罷轉身,又側首,輕聲道:“你鬥不過我的。”


    葉濟風剛想張口,耳旁便響起他仆人的唿喚聲:“公子!你在哪啊?”


    明明聲音都已經近在耳旁了,對方怎麽還會找不見他呢,葉濟風下意識的迴眸。


    仆人終於瞧見他,快步奔跑過來,氣喘籲籲地說道:“公子,不好了,府裏的嬋綾劍不見了!”


    葉濟風轉眸再去看向蘇心凝,卻隻能瞧見她一道背影,手執著那柄黑傘,亦如她來時般悄寂地漸行漸遠。


    “不是亡靈!”他一把掀起了腿上的氈毯,往那道即將消失的身形追了上去。


    如果命運的篡改,意味著得與失的交換,那他認輸一次,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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