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又稱長白。西起箕子朝鮮,南接東海與齊地對望。山勢連綿數百裏,將燕國與東胡分別隔絕在兩邊。伏骨林所在的戎山位於主峰白雲峰遍左三十裏處,而今其北麓坡下牛羊成群,齊裸深的積雪已被無數的蹄子給踏得泥濘不堪,混雜著大量的糞便,若不是風向不對的話,就這樣濃鬱的味道很容易便能引起劍齒熊的暴動。


    稀疏的針葉鬆隨著地勢的愈發向上開始變得密集起來,由於是四季長綠植物,所以青白相襯之下,放眼望去倒是很讓人心曠神怡。


    牛羊群外,是一隊身穿獸皮短甲的東胡士兵,現在前麵手搭涼棚眺望是為首的兩個人。其中一人身配環刀,肌肉虯實,鋼針似的胡須長滿了整張臉。濃眉闊口蒜瓣鼻頭,手臂拱起來的大小都快趕上身邊之人的大腿粗了。


    事實上比例也並沒有觀感上差距那麽大,實則是另一人卻是看起來要比普通人要柔弱些。或許也不能用柔來形容,總之就是看起來全身比例都很修長,皮膚顏色恰恰跟身邊的“熊罷”截然相反,遠遠看過去便是一對黑白配。武器也不是那種大開大合的環刀,而是兩根一尺多長的圓杵尖刺類似“判官筆”模樣的東西別與後腰。若走得近些或還能發現圓杵上還磨刻出幾條放血用的線槽出來。


    此時這隊人正用武器橫握圈成一道籬笆把牛羊都禁錮起來,他們在等,等右方視野盡頭那個山頭不知何時才能打出的信號。


    “他娘的,不等了!都已經兩天,那兩個家夥一點動靜都沒有,到處白皚皚的晃得老子眼睛都快要被刺瞎了!”


    大個子渾身扭捏不耐煩的嚷嚷著。手上腳下摩拳擦掌的大有震臂一唿就此帶兵上山的衝動。


    “小聲點!急個甚別忘了過了今晚子夜才是朔望日,都到這一步了,那是萬萬不可出錯的。


    我告訴你熊妄,族人們勒緊褲腰帶擠出來的這兩百多頭牛羊要換的,可是來年的日子能好過些。別因為你的愚蠢而導致最終功敗垂成,到時候可別怪父親將你這顆愚蠢的腦袋插在狼旗上。”


    “常絞,別總說那些廢話,難道老子還需要你提醒且不說之前計劃能不能奏效,老子認為這一次絕不能遵守朔望日進山的規矩。往年采集鍛骨草都是因為實力上的原因,使得我們隻能在燕軍背後撿點殘羹冷灸。


    既然前去毒羊的兩個族人還沒打出信號,那麽就必須提前一天進山。老子還就不信了,差那幾個時辰,山上那些畜生實力就能翻個番不成”


    “嗬……別整得全部落就你熊妄是個聰明人一樣。祖祖輩輩都遵循的規矩必然有其原因。這麽多年了,有你這樣想法的人恐怕也大有人在,但你見誰敢違背了嗎


    愚蠢的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愚蠢的家夥總認為自己腦袋比其他人好使……”


    通常從說話的方式上就能體現出一個人的性格出來,常絞陰陽怪氣的一番揶揄立馬便把熊妄的暴脾氣給激了出來。同父異母的兩個人本就不存在多少兄弟情義,如今一言不合環刀立馬被抽出來作勢便要砍。常絞當然也不甘示弱,腰間兩根尖刺也瞬間被抄在手上就迎過去。


    周圍的士兵見到這一幕也早就見怪不怪了。這幾天下來,兩個首領在路上不知打了多少迴了,每次都沒能分出高低,想必這次也一樣。也許兩三刻鍾,也許半個時辰打累了也便好了。


    然就在此時,視野盡頭處,眾人一直留意的那道山梁上一些似乎依稀與雲霧有所區別的煙氣正升騰起來。


    “起煙了,是信號!大人,我們的人得手了!你們看,是狼煙……”


    被手下這麽一叫喚,剛想出手的兩個人才罷手紛紛扭頭望過去。


    隻見被灰色鉛雲籠罩住的山峰上,突然升騰起了一道微不可察的黃色煙霧。那是東胡人特有的聯絡信號,在燃燒的柴薪上丟入曬幹的狼糞,能見度高視野足夠開闊的話,隔著幾座山頭都能清晰可辨。


    “哈哈……太好了!父親布下的後手成功了。狼煙升起,一定是我們的人成功將燕軍準備的誘餌給毒倒了。既然如此,全員抓緊時間休息,等明早天一亮便立即上山。”


    熊妄大笑著,手裏的刀也不知什麽時候被收了起來。現在情況又有不同,既然確定了燕軍今年是不可能上山,那麽自己也沒必要再堅持要提前出發。


    常絞隻是冷笑了一下,左右手所持的兩根鐵刺也重新插迴腰間。麵前之人在他眼中就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又易怒衝動的蠢貨,實在是沒有必要與之多做計較。在爭奪族長之位中,隻有即將帶兵前來支援的諾比才是值得慎重對待的競爭對手。而此次若是能為族中帶去比往年多得多的鍛骨草,那麽在族人心中的地位自然要比前不久才丟掉兩千族兵的諾比高出一截來。


    與此同時,毅然決定黑吃黑的孤夜等人則是艱難的跋涉在崎嶇陡峭的山道上。


    說是山道,其實隻是表麵上所見認為而已。實際上在厚厚的積雪之下,根本就看不出下麵具體是實地還是窟窿。隻能憑借著山間枯黃的樹木大致的長勢來判斷山梁的方向,然是如此,每踏出一步之前都得用長戈捅上好幾下,確定即將落腳的地方不是懸空才能繼續前行。


    嘴中做出的計劃總是簡單且美好的,可往往得真正實施之後才會發現,所有那些認為不是問題的問題才是困擾眾人的大問題。往年次次如是的采集之路是經過前人探尋過的,每個落腳點和危險處都有經驗人士帶路保證安全,就比如隊伍中的井啟同誌。


    可現在大不同,延綿幾百裏的長白山脈,除了熟悉的那一條路之外其餘的對於任何人來說每踩下去一腳都是步步危機的。山就擺在那裏,繞開它看似也容易,從遠處望兩邊地勢斜斜向上,高度似乎也比山峰本身要低矮許多。可是等到真正踏上那看似平緩處處是路的山梁時,試問誰還能再存輕視之心。


    積雪下的不可預知嚴重拖累了孤夜這隊人馬的行程。周圍看似低矮的樹木其實並不是所認為的營養不良,而是堆積下來的雪將之淹沒了一大截。從深達腳裸到如今的深可及膝,二十個人已經算不得是在走了,而是像在雪海中奮力向前撲騰的遊魚。


    兩天下來唯一的好消息或許就是有吃不完的羊排肉和足可以在夜晚擋風的雪坑。宿營的時候大家圍成個圈用半蹲的身體向後擠壓,中間再升團篝火,火上烤著滋滋冒油的羊肉,如此生活倒是比在令支寨還要愜意些。


    天空依舊不見月,今天的雲層比昨天又厚實了不少。以往整夜不停的山風此刻也變得極小,中間篝火升騰的煙甚至都能保持直柱形狀。


    “曹進,已經幾天沒有下雪了”


    井啟望著黑壓壓的天空,有些煩躁的問道。


    “六天了,從我們出發到現在,除了頭一天還能見到太陽外,其餘的都是壓著灰沉沉的鉛雲。”


    “若不是被東胡人算計,明天一早我們也就進山了。不過沒關係,他們采他們的,到最後還得是為我們作嫁衣。大家抓緊時間休息,我們還有時間,必須得趕在東胡人迴師之前堵住他們。隻要這雪再堅持一下不落,我們就一定能趕上的。”


    這話與其說是講給眾人聽的,倒不如說是講給自己聽。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井啟實際上是非常焦急的。想要截住東胡人,若是天公作美的話應該也得夠嗆。所有人都低估了長白山地形的複雜和積雪的厚度。再說了,哪怕老天眷顧真能如期趕得上,到時候大家筋疲力盡又還能剩下多少戰力。


    終於,運氣還是沒有站在燕軍這一邊。從下半夜開始,醞釀了好些天的雲層終於開始落下雪籽來。伴隨著突然刮起的風,大如鵝毛的雪就好似塌了般往下傾瀉。


    孤夜是最先醒來的,當睜開眼睛的時候大雪已經將他半個身子全給覆蓋上。睡夢中長時間沒有動彈的手腳失溫最為嚴重,導致如今再想起身都變得異常艱難。


    “大家快起來!醒醒!都醒醒!”


    篝火早就被雪給澆滅,而當差點被活埋的常威被幾個人合力從雪下拽出來的時候,他的整張臉都已經開始變成豬肝色。


    “快用雪搓,把他手腳都給搓熱了!水,還有沒有水!”


    身邊的庖碩哆嗦著將凍得梆硬的水囊給抽出來,砸死人倒是可以,哪裏還能有水。井啟也是臉色鐵青嚇得不行,這位監軍可是個來頭不小的人物,騰超臨行時可是百般吩咐要保證其安全的,現在倒好,什麽也沒遇上,倒是要被這雪給埋死了。


    “怎麽辦要是現在有口熱水灌下去或許還能活!”


    “這不廢話麽火都滅了上哪裏找熱水!”


    “還不快升火,升火啊!愣著幹嘛!”


    井啟也是急了!麵前的這個人可不能死,聽說其與樂毅將軍有舊,若是真在這裏死了,那麽一切皆休。然常威的手腳如今全被雪給來迴搓得通紅,臉上的青紫雖有些消退,但還是氣息微弱。而正在眾人手足無措之際,孤夜心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於是二話不說便開始解開自己的褲腰帶。


    “老九,幹緊將他的嘴巴給我掰開。”


    蠻九聽完突然一愣,然後表情也變得有點古怪,低頭看著仍不省人事的常威,眼中充滿著憐憫。不僅是他,在場的人也都是愣了愣,然後內心活動大致與蠻九無二。沒辦法,誰叫這個辦法的確實用呢。


    緊接著,一條淡黃色的水線便居高臨下,如期精準的嗞入了某人的口中,而有溫水入喉,又在幾人不斷揉捏按壓下,伴隨那聲意味著生命歸來的咳嗽響起,常大公子的命終於是被大家夥給扒拉了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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