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善言辭的大老粗與一個凡事都要慮三慮且看似圓滑實則執拗無比的謹慎主義者來談婚論嫁,又豈有能成的道理。不把即成親人弄成仇寇就已經是很不錯的事情了。


    井啟把案幾上的茶盞斟滿給怒氣未消的騰超遞了過去。


    “就知道以你這火爆脾氣好事也能談成壞事。什麽叫家中七個老人日後自會料理,連話都不會說。稍微有點骨氣的年輕人誰還能受得了。


    我知你是好意,無非是想表達一下自己會善待那小子家中的七個老兵,可什麽話從你口中出去都得變個味。”


    騰超隻是冷哼了一聲,接過茶盞仰頭便飲盡。


    “別倔了,也是我疏忽了。這事就不該讓你直接提出來。


    老騰,講真的。我是真看好孤夜這小子的。


    唉……


    可歎我早年傷了子孫根,無法傳宗接代,這輩子也就隻能如此了。你不同,身後還有一大家子,要是下了決心就不要再猶豫了。趙武靈王自效仿胡服騎射以來軍力大增,對邊境的壓力也愈發強烈。為了能夠集中力量與之抗衡,王上有意動用大軍徹底剪除東胡這個後患,從而徹底將整個埋骨林納入版圖。現在是有秦國圍繞著韓國的上黨郡與趙國相互牽製著,可根據傳來的探報,魏韓近段時間來往頻繁,隱隱有聯兵攻秦的勢頭。


    到時候秦國勢必隻能把兵力往迴縮,趙國便能騰出手來對付我們燕國了。以我看,距離短暫的和平休戰期結束也就一年半載的事情。


    所以王上全麵對東胡人動兵是勢在必行的,到時候埋骨林中鍛骨草盡歸王室,你這個勇武營師帥的作用也就沒了。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怕是免不了的。”


    騰超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也正是此番原因,他才急著為家族的存續留條後路。今見井啟把一切攤開來說,他的臉上也不免對自己的前程感到有些不安與落寞。


    “這次你是想借射殺東胡射雕手的功勞,動用名額將孤夜那小子推薦到薊下學院去吧”


    騰超點了點頭沒有否認,他剛才對孤夜所說的獎勵正是這個。


    “既然如此,那麽你說以孤夜這小子的天份實力能夠否通過考核,之後順利進入到薊下學院又能否在十八歲之前尋得一個真正的座師傳下兵家導氣法門”


    “以那小子如今表現出來的手段心機和圓滑,想必應該不難。可這也要先通過考核吧,須知道多少通過各種手段得到推薦名額的商賈子弟,真正能得以通過考核的卻寥寥無幾,以軍功推上去的泥腿子更是鳳毛麟角。


    想要跨越階級的壁壘談何容易。晉升的渠道永遠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特別是我這個朝廷孤臣推薦過去的,恐怕到時候遇到的阻礙還要更多些。


    所以我根本就沒有指望孤夜能入的薊下學院,更是期待他灰溜溜的迴來。這樣一來他才會知道我給與他的兵家導氣法門究竟是個多大的恩德。”


    此時隻有兩人,所以騰超也沒有必要在井啟麵前隱瞞自己的意圖。可這番算計說出口,卻是立即被身邊的老兄弟所反駁。


    “嘿嘿……老騰啊,我是怕你到頭來機關算盡,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說到看人,你是真的不行呀!你想抓孤夜的心其實並不需要那麽多算計的,那小子心裏明白著呢。每個人心中都有杆秤,你算計越多,秤上麵的分量反而越輕。


    我倒是覺得孤夜這小子肯定能通過考核,至於兵家法門自也不在話下。


    你手裏緊捂著的,看好了便晚給不如早給。他是個講恩義的,從這次護得火頭軍戰友迴來也能看出一二。哪怕做不成女婿,日後也必定認你的知遇之恩。


    當然,在這點上我們都想錯了。侄女兒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與他提。迴頭找那七個老兵去,由他們做主把婚書給簽了,該走的程序都給他走完,這個女婿還能跑得了”


    經井啟最後這麽一說,騰超才拍著腦袋如醍醐灌頂醒悟過來。


    “對啊,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就無需那小子點頭答應的。以他對七個老兵視若生父的感情,還不是得遵從才是。”


    宛如六月天,騰超說變臉就變臉,剛才還氣鼓鼓繃著,如今卻是笑得跟個傻子一樣。井啟見著也是啞然失笑,於是又道:


    “這裏麵還有一個隱藏的大好處你沒想到呢。”


    “嗯還有什麽好處速速說來聽聽!”


    “你忘了,還有那個傻大個庖碩啊。兵家導氣法門若是傳給孤夜,你猜他會不會教給這個胖子”


    “會,那小子肯定做得出來!”


    “那豈不是更好,你們老騰家一下又多了一個人物相助,以庖碩對孤夜的言聽計從,最後受益的不是你家又是什麽”


    騰超想了想確實是這麽個理,剛剛本還有些擔心法門外傳的。現在看來又成了件好事情。隻是想到那胖子本天賦異稟,奈何自己瞎胡鬧,把一身的天賦全給浪費掉就又心疼得直咧嘴。要知道以後這個家夥也是自己家族中的潛在助力啊。


    換個思路果然頭腦就變得清晰起來。騰超幾乎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那兩個家夥給提溜迴來正式傳授法門了。


    “騰達,你死哪裏去了趕緊給老子滾過來!”


    騰超對著外頭就是一大嗓門吼過去,很快的一個五十左右管家打扮的半百老頭便小跑著進來。這個人是家中老人,屬於家仆之類的人物。平時在軍營裏頭負責騰超的日常起居的。


    還沒等騰達見禮,騰超便將他招到跟前來,將自己剛才與井啟的打算說予他知曉。讓其趕緊迴城告訴夫人,把自家女兒和孤夜的婚書盡快簽下來。說實話,當真是時間不等人啊,局勢的變化,有時候是根本無法預料到的。


    而此時被趕出中軍大帳的孤夜則是鬱鬱寡歡,他都不知道今天到底鬧得哪一出。不是說好的受賞的,怎麽突然就變成了將軍要招婿了。


    講真的,將軍女兒要下嫁自己,換做是別人肯定心裏早樂開了花,且嫁妝還是那兵家導氣法門。可他知道,想要承這一份莫名其妙的重禮必得擔一份不可預知的重責。


    孤夜的性格與處世原則便是如此,不在自己掌控內的事情,哪怕是天下間最好的東西放在麵前,他都不會去碰它一下。之前火頭軍利益分潤是如此,現在將軍嫁女亦是如此。


    “唉……先放放吧。畢竟該是自己的功勞是跑不了的。等以後再想個辦法謀劃謀劃便是了。”


    心中暗自歎息了一會,本想再去醫匠那裏看看老黃頭的,沒想到卻被後營中的幾個熟人攔了下來。


    “孤夜,你可算是出來了呀!害我們好等!走走走,灶頭的野雞早就燉上了,還有半條老臘肉。


    這一次你可是真給火頭軍長大臉了呀。連斥候卒都沒能拿下的射雕手居然被你取了首級,大家夥還等著聽你說說整個過程呢。庖碩那個憨包就知道討東西吃,話都說不利索斷斷續續的。”


    “還有還有!將軍都賞你什麽了不會是把傳說中能讓人力量變大的法門教給你了吧”


    此時說話的是個輔兵,平時就照過麵,也不算太熟悉。孤夜隻覺的這個問題問得有些不符合此人的身份,但也沒有多想。隻是笑著搖搖頭算是迴應。


    此時火頭軍中一個老兄弟已是熱絡的上前就來拉扯。


    “快走快走!老狄都等讓人來問了好幾次了!”


    盛情難卻,鬧哄哄的孤夜便也被簇擁著往後營去了。而剛才那個輔兵則是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兩轉,又綴在人後沒臉沒皮的跟了上去……


    再大的風波總是會過去,而話題的中心人物孤夜的熱度卻還經久不息。如今勇武營中誰要是不知曉安平城來的孤山子,那便可直接歸類為細作了。


    冬天的第一場雪終於在某個清晨得以落下。山中獵戶們前來寨外兜售獵物怕也算是最後一次了。因為他們知道,之後這片山巒中將由於鍛骨草的成熟而變得不再寧靜,東胡人的馬蹄與勇武營之間的較量也要如期拉開序幕。


    此時寨牆根下,一個士卒手提著兩隻稚雞與另一個獵戶打扮的粗曠大漢在交談著什麽,似乎是價格並不太怎麽滿意,兩人你來我往都快有半個時辰了。手裏的兩隻雞也被拉過來拉過去幾經易手。


    了望塔上的幾個人閑來無事看著心裏也是犯嘀咕。不就是兩隻雞嘛,來的又不是隻有一個獵戶,買的又不是隻有一個士卒,犯得著都在一棵樹上吊死嘛。


    殊不知這兩人醉翁之意可都不在手裏提著的兩隻雞上麵。


    “沒有遺漏了,這便是孤夜當時射殺東胡人的整個經過。釘在腦袋裏的半支羽箭也被我偷偷弄來了。”


    士卒抬頭往了望塔上看了看,眼疾手快的便從袖中抽出半截箭杆出來遞給獵戶。


    “很好,你繼續盯著他。入冬之後我們的聯係就不太方便了,下次見麵就得到開春。這酬金先拿著,多的算是預付了。”


    “放心吧,後營裏我有人日夜盯著呢。”


    “總之一切小心,萬不可讓其發現了端倪!”


    隨著兩隻雞又重新遞到士卒手上,一塊馬蹄大小的金子便同時塞進了雞腹中。


    獵戶交接既已完成,便也不再停留轉身就又往山裏麵走去。約莫一個時辰後,寨外林子中的某個地方,一隻白翎蒼鷹衝天而起直往燕國王都薊城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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