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學文虛弱地開口,臉色蒼白的模樣讓人動容。程家人本就因為她那個貴女福星的命格有些迷信,他說出這樣的話來,眾人都沒覺得有什麽奇怪。


    “什麽?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老大,隻要你能好起來,幾滴血不算事兒!你等著,娘這就去給你弄!”黃氏一聽這還得了,要真是邪氣入體,兒子的身體可禁不住這麽折騰。


    “是啊繡兒他爹,隻要你能好,繡兒肯定會同意的。”李氏也點了點頭,她雖然也心疼女兒,不過夫君也很重要,反正一滴血也死不了人。


    “唉,娘,咳咳,你等等。大師說了,最好是三輩人的血,要一滴就夠了。拿杯子,分開裝好,而且還要女眷的血才能有用。”程學文趕緊阻止她開口道。


    “這女眷的,你兩個妹妹眼下都不在,隻有阿娘和繡兒的也行嗎?”黃氏有些糾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從平安鎮地龍翻身,兩個女兒還有沒有活著她都不清楚了。


    “沒事,有用的,大師說了,至少要兩個人的才行。”


    “那行,李氏,你去把針拿來,再拿兩個杯子。”黃氏立刻吩咐了起來,拉著程錦繡的手柔聲道:“好繡兒,隻是紮一下不疼的,你忍忍啊。”


    程錦繡頓時哭笑不得,算了算了,要是能讓家人安心,她就舍了一滴血便是。


    “爹,不管你說的這大師偏方有沒有用,大夫開的藥還是要吃的,知道嗎?”


    程學文點了點頭,垂下的長發遮住了他的神情,被子下的雙手卻是不知不覺緊握了起來。李氏很快就拿來了杯子和針,程錦繡讓她專門在油燈上將針尖燒了一下消毒,隨後忍著疼痛刺破了手心,滴了一滴血進去。黃氏也一樣跟著做了,看到杯子裏麵的兩滴血,程學文頓時鬆了口氣。


    “老大,你那符紙呢?娘給你燒了,兌了喝下去吧!”


    “別,娘,大師說了,要在戌時服下才行。到時候我會讓李氏弄的,娘你不用擔心。我現在有些累了,想睡一會兒,你們先出去吧。”


    程學文沉聲開口,躺在*榻上一副十分疲倦的模樣。程錦繡擔憂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那爹,我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是啊孩子他爹,你想吃什麽,餓了的話就告訴我,一會兒單獨給你做。”


    三人出了屋子,黃氏和李氏便去忙著做晚膳了,程錦繡迴了自己的房間。程學文的病情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嚴重,那些迷信和尚道士的話根本信不得,明天正好沐休,她決定帶著程學文去請個好大夫才行。


    詢問了翼影,原來外城帽兒胡同那邊有個出了仕的老太醫,一手醫術極為高明。且為人和善,隻要親自上門拜訪,老太醫都會盡心診治的。然而因為一般人都不知道老太醫的住處,卻老人家一心頤養天年,所以才會名聲不顯。


    程錦繡決定,明日就去找這個老太醫吧!


    此時此刻,程學文顫抖著下了*榻,將兩個杯子單獨分開,手上拿著一根銀針。


    “我隻是想知道繡兒是不是我的女兒,我沒做錯————”


    程學文先是將自己的血滴進了黃氏的杯中,隻聽啪嗒一聲,很快兩滴血便融和在了一起。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將目光落在了程錦繡的杯子上。


    “啪嗒——”


    明明隻是一個很輕微的聲音,程學文卻覺得心跳如雷,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杯子。一息,兩息,三息……整整一刻鍾過去了,兩滴血卻仿佛水和油一般涇渭分明。


    噗通一聲,程學文跌倒在*榻之上,臉上的神色一片慘白。大師說的竟然是真的,他捧在手心養了十多年的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搶奪了女兒福氣的孽種災星!是個要取他性命的禍害啊!


    **********************


    “爹,你不能諱疾忌醫啊!那位老太醫醫術很高,一定能夠治安好你的,我們就去拜訪一下吧!”


    翌日清晨,程錦繡雖然打算的好好的,結果卻遇到程學文一點都不配合。他堅信符水一定有用,不想再去看那些庸醫了,任憑程錦繡怎麽解釋都不相信。無奈之下,她隻能去試試看,能不能請那位老太醫親自過來一趟了。


    翼影是個局外人,看到程學文這般不體諒女兒的模樣,都忍不住有些埋怨了。也難怪主子不高興,其實這程家人根本就不是程姑娘的親生父母,可她卻是完完全全的付出了一顆真心,處處為他們著想。


    “話可不能這樣說,隻有以心換心,才能讓我真相相待的。我的家人對我很好,你沒見過我以前家中的情況,自然是不會懂的。”


    程錦繡打斷了翼影,剛剛來的時候,家裏窮成那副樣子,一家人都省吃儉用的緊著她。她並非忘恩負義之輩,更何況,便宜爹這次的病情有些嚴重,給她一種十分危險的感覺。


    帽兒胡同距離內城不遠,地段十分繁華,這裏還能看到經常出入內城的達官貴人們。老太醫能住在這種地方,可見身家不凡,是以普通人倒是很少知道他的本事。


    有了翼影指路,再加上一張來自攝政王私下給的拜帖,程錦繡很容易就進了那處寬敞的府邸。接見她的,卻是老太醫的兒子。


    “家父今日出門去了,實在是抱歉。”


    “不知老太醫去了何處?什麽時候能夠迴來?”


    “據說是保安堂那裏收購了一株千年人參,老夫得了消息便想著去親自一探究竟。如果姑娘不嫌麻煩,倒是可以隨府上的小廝帶路去保安堂看看。”


    人參乃是大補之物,也是珍稀藥材,上了百年都十分稀罕,更別提這千年的。老太醫是個醫癡,自然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


    “不麻煩不麻煩!勞駕了!”


    跟著老太醫府上的小廝一起上了馬車,幾人朝著保安堂的方向走去。這外城之中,濟世堂主要多是出售藥材,而論起坐堂大夫的醫術,則是保安堂最好。不過,保安堂處於接近內城的方位,距離他們住的地方有些遠,平時基本上都不會到這邊來。


    馬車眼看著要到的時候,程錦繡就發現附近竟然滿是車輛和人群。千年人參的名頭太大,吸引了不少人來圍觀。除此之外,還有那有心要拿到這株千年人參的權貴們。


    保安堂的門口已經是人滿為患了,馬車根本就擠不進去,見狀,程錦繡無奈之下隻能下了馬車。


    “姑娘,這裏人太多了,依我看,還是明日再來吧。”翼影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他就怕人群太多,容易出意外。


    “來都來了,就這樣空手而返多沒意思?沒事,我們就在這外麵等著,總不能所有人都圍在這裏看一整天吧!”程錦繡搖了搖頭,她隻有今天沐休的機會,等下次就太晚了,而且便宜爹的病情也不能耽擱。


    “對了,這千年人參如此珍貴,你不替你們主子爭取爭取嗎?”看著人群議論已經有貴人趕到出價購買了,程錦繡轉過頭問道。


    “姑娘,不管是誰買了,這樣的好東西,最後肯定會有人送到主子跟前的。”翼影笑了笑,他們家主子可是攝政王,少不了人爭相獻媚討好,哪裏需要親自出手。


    “好吧,算我白問了。”程錦繡聳了聳肩,就在這時,又有一輛馬車駛了過來,緩緩走下來幾個人影。


    “這麽多人?要怎麽才能進去啊?”一個柔和動聽的聲音響了起來,語氣之中帶著一抹擔憂。


    “夫人,不如量出咱們府上的令牌吧,讓這些庶民都讓開!”


    “不得無禮,誰教你這般仗勢欺人的?”女子的譴責地開口,這番動靜,倒是讓程錦繡忍不住轉過身去看了看。說來也是湊巧,那說話的女子也正好抬起頭來,兩人的視線剛剛碰上。


    “呀,是你!”


    出現在程錦繡麵前的是一個美貌的婦人,她那雙眸子裏麵露出了驚喜而又激動的神情,竟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將程錦繡的手握住了。雖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程錦繡還是認出了這婦人的身份。


    那位鎮國公府的嫡夫人,甚至很有可能,是這個身體親生的母親。


    “程姑娘,我可算是見到你了,真是太好了!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李雲芙顯得很是激動,她被楊老夫人派人牽製著,根本沒有機會去找程錦繡。心裏隱隱覺得她就是自己的女兒,李雲芙生怕她會出什麽意外,最近都是日夜擔憂。


    再加上程奕帆也因為救了攝政王受了傷,很是傷了元氣,她聽說有千年人參的消息,便立刻趕來了。卻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到了心心念念的人,頓時高興壞了。


    “夫人有禮了,我是來抓藥的。”程錦繡勉強扯了扯嘴角,實在是很不想和她有太多牽扯。她在程家過得很好,也從未想過去那個鎮國公府生活。可是現在看來,這人的緣分,還真是難以解釋清楚啊。


    “程姑娘,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你最近要小心一些,萬萬不可和陌生人有什麽接觸。”李雲芙急切地開口,將程錦繡的手握得更緊了。她真怕母親會不折手段,可偏偏又不能明言,心中的憂慮實在是難以言喻。


    程錦繡卻是神色微變,這位夫人忽然對她說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


    “夫人,你讓我小心些什麽?能說清楚些嗎?”


    保安堂的二樓之上,一扇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出現了一個容貌絕美的婦人和精致俏麗的少女,那美婦人似乎不經意間看了看樓下,頓時驚訝地開口道。


    “咦?怎麽李氏也來了這裏?莫非也是衝著千年人參的?”


    這母女兩人,正是秦氏和程靈素,程靈素隨著母親的眼神看去,目光卻一眼落在了和李氏親密地挽著手站在一起,仿佛在說些什麽的程錦繡身上。


    “爹,你快來看啊!是那個女人,上次那個害了我的人!她竟然和嫡母在一起!”程靈素猛的驚唿出聲,房間裏麵,本是坐在椅子上休息的程淵頓時皺了皺眉,起身走到窗前看去。


    那門口的婦人果然是李氏,而李氏身邊的少女,容貌和她有六分相似。此時此刻兩人站在一起形容親密,若是不知道的,恐怕會將她們看做母女也說不定!


    那個少女,不就是當日他覺得像極了李氏年輕的時候那位,甚至還愣了愣神。豈料這女子卻動手偷了素素的玉佩,還弄傷了她的眼睛!隨後出現的黑衣男人,頓時讓程淵將她定義成為了刺客。


    而此時此刻,這個女子竟然會和李氏在一起,而且看兩人的模樣,分明就是十分熟悉。難道,當日的事情,竟然是李氏的暗中算計,她的目的,竟是想毀了素素嗎?


    這個心如蛇蠍的婦人,他還真是小瞧了她!


    “老爺,這是怎麽迴事?那個小丫頭,我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秦氏也是皺起了眉頭思索起來,她忽然瞪大了眼睛:“是她,上次在娘娘廟,還得博兒被李澤元打了一頓,還丟了進宮的差事的女人!”


    一想起那日收到的恥辱,還有那莫名其妙出現的馬蜂,秦氏就忍不住咬牙切齒。


    “爹,嫡母和那個女子到底是什麽關係?而且,為什麽她們兩個長的這麽相似?看嫡母的態度,麵對親生女兒也不過如此了!”


    程靈素忍不住開口加了一句,程淵頓時神色微變,他銳利的目光不斷地在兩人身上打量著,越看就越是心驚。怎麽會有這麽相似的人,若說兩人沒有關係,他根本就不信!


    程淵心中疑竇暗生,臉上的神色也顯得陰沉起來。他身後的秦氏冷冷地勾起了嘴角,程靈素輕哼了一聲,眼中閃過詭狹的光芒。


    ****************


    半個時辰之後,千年人參宣布已經被人高價買走,看熱鬧的眾人這才漸漸散去。程錦繡在門口等了一刻鍾,終於見到了意猶未盡,姍姍來遲的老太醫。


    老太醫姓黃,雖然已經有七十高齡,須發皆白,卻顯得精神矍鑠,紅光滿麵。小廝見了老爺子,立刻走了上去將人拉住。程錦繡這才上前,恭恭敬敬地對著老人家行了一禮。


    “黃太醫,家父病重在*,小女想請老先生您走一趟,為家父看診。”


    “老太爺,這位姑娘已經等了你一個多時辰了。”收了程錦繡銀子打賞的小廝替她說了句好話,又在老爺子耳邊嘀咕了幾句,向來是老先生兒子的吩咐。


    “原來是這樣,小姑娘有心了,老夫今日不忙,就陪你走這一遭好了。”黃老爺子捋了捋胡子,點了點頭。


    “謝謝黃太醫,謝謝!”程錦繡驚喜地開口,示意翼影將馬車拉過來:“老先生,請上座。”


    她這般忙碌,倒是將李雲芙晾在了一邊,等到老爺子上了馬車,她這才轉過身道:“夫人,小女有事先走了。”


    李雲芙雖然提醒她要小心,可是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程錦繡漸漸地也沒有了耐心。又想當好人,又不想說實話,雖然沒見過幾麵,她卻能看出來這位夫人是個猶豫不定,心性軟弱之輩。


    這樣的性子,倒不如李氏的潑辣直接來的讓人喜歡。她急著救人,實在是不想和她多說了。


    “夫人,這姑娘好生無禮!”錦娘憤憤不平地開口,她家夫人冒險提醒,那小丫頭卻不領情,實在是讓人惱怒。


    “錦娘,我不準你這樣說她,她是個好姑娘,這般擔憂自己的父親,定是個孝順的孩子。”李氏斥責了一聲,臉上卻流露出向往之色。


    程錦繡,程錦繡,你,會不會就是我的孩子呢?


    快到正午的時候,馬車終於到了家,老先生年紀大了,程錦繡不敢讓車跑得太快,進了宅子,她就立刻領著老先生去給程學文看病。


    “繡兒,這就是太醫嗎?”黃氏走了過來,悄悄地問道。


    “是啊,阿奶,你快去準備些好吃的,今天中午留著老太醫用膳。”程錦繡點了點頭,讓老太醫進去。


    “哎呦,大哥可真是福氣,竟然能有太醫來親自看病。繡兒丫頭,我最近也覺得身子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讓太醫順道也給我看看啊?”


    馮氏眼神熱切地瞅了瞅,到這個時候,她還改不了愛占便宜的本性。黃氏瞪了她一眼,怒道:“就你事兒多,還不快來給我燒火!”


    老太醫進了屋子,程學文正懨懨地躺在*榻上呢,他因為存了心事,臉色很不好。聽說程錦繡請了太醫上門,他嚇了一跳的同時,卻也有些期待。


    如果太醫醫術高明,能夠治好他的病,他就用不著去取繡兒的心頭血了。雖然怨恨程錦繡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害死了他的親生女兒,程學文到底還沒有那麽狠心去下手。


    老太醫一看程學文的麵色就神色凝重起來,他坐到*榻邊開始為程學文診脈,一時間,屋子裏麵安靜的隻能聽到眾人緊張的唿吸聲。


    半響,老太醫才放開了手,李氏擔憂地開口道:“太醫,我家夫君怎麽樣?能治好嗎?”


    “讓病人好好休息,這病情,我們到外麵去說。”


    黃老太醫捋了捋胡子,臉上看不出喜怒,李氏和程錦繡隻能忐忑地跟著他走了出去。


    “老先生,您現在可以說了吧?”


    黃老太醫卻是有些猶豫不決,程錦繡頓時心中一沉,她轉過身去,對著李氏開口道:“娘,你還是廚房弄點熱水過來吧,我看爹好像有些渴了。太醫的叮囑,我一會兒會告訴你們的。”


    “那好吧。”李氏點了點頭,轉身進了屋子。黃太醫見狀,頓時有些憐惜地看了看程錦繡。


    “唉,看令尊的脈象,竟是肺癆之症。此病甚是兇險,且沒有治好的良方啊。老夫雖然能暫時將病情控製下來,卻無法根治,隻能拖一天是一天。而且,這病症有傳染的危險,以後令尊的衣衫碗筷,都要單獨準備,用熱水燙煮之後方可使用,萬萬不能與旁人混淆了。”


    黃老太醫歎了口氣,耐心地解釋了起來,一番話,卻是將程錦繡驚呆了。


    “你,你說什麽?我爹的病,治不好了,還會傳染?”程錦繡結結巴巴地開口,神色慘白,怎麽會這樣,便宜爹的病竟然是肺癆?他明明隻是感染了風寒咳嗽而已啊!


    “小姑娘,老夫診脈卻是如此,或許,你可以再去找找別的大夫。隻是我,的確是無能為力。其實隻要好好調養,還是能多活幾年的。”


    “老太醫,我知道了,請你開方子吧,我們會照你說的做的。還有,我爹的病情,請你不要告訴我的家人,免得他們擔心。”


    程錦繡心中一沉,神色僵硬地開口。她並不知道,門口處,程學文已經從*榻上起來,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那青灰色的臉上,滿滿的都是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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