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長歌懷采薇十五


    “爹爹啊,你怎麽能把那隻鐲子送給蕭涼一呢?”


    鬆伶俐不顧侍衛的阻攔,強行推開了父親的書房,正好見到一名工匠將木盒奉上,從她的角度剛好能看到是前幾日被蕭涼一摔碎了的藍鐲,雖然被巧妙地用純金修補了,但是這一幕還是引起了她的憤怒。


    鬆鏡嚴檢查了一下鐲子,發現看不出碎裂的痕跡,頭也不抬地道:“我沒有允許任何人進入這裏。”


    “女兒從小就是在鬆府長大的,家裏什麽地方我沒有去過?即使是書房重地,女兒總不會害父親吧!”


    她第一次被人拒在門外,而那個人竟然是疼愛她的父親,鬆伶俐萬般不能接受。


    就如鬆授所說,非我族姓,其心必異。自從蕭涼一嫁入將軍府以後,父親越來越多的目光和注意都放在了一個外人身上。


    聽她這麽一質問,鬆鏡嚴才放下鐲子,揮手讓工匠退去。


    等人走後,他才撐著桌子道:“我竟不確定,一個謀害胞弟的親姐,會不會為了她的意中人來害自己的父親?”


    鬆伶俐瞬間聽懂了他的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還是硬嘴道:“女兒不知道您是什麽意思,害胞弟的人隻有一個,那個人惡有惡報,怕是正跪在閻王爺麵前請他大發慈悲放放自己呢!”


    介於大將軍沒有發話,所以將軍府上下口風被兩人竄改,大街小巷都在傳蕭家小兒是個狠毒的,剛進門三年就要害大將軍的兒子,自己是男的生不出來,所以就要禍害別人家的嫡子,等將軍府家的小姐嫁出去了,他再把將軍一害,這碩大的家業怕是就要改姓了!


    蕭父經軍商本就如履刨冰,傳出了這樣的謠言又驚又急,帶著妻子想要登門拜訪卻被拒之門外,驚怒交加下就病倒了。


    鬆鏡嚴不敢讓嶽父嶽母進門看蕭涼一,自然是知道蕭家人護短,若是知道自己唯一的愛子遭受這樣的委屈,一定會拚盡所有,哪怕散盡家財仆人,也一定會帶蕭涼一離開。


    所以他封鎖了蕭家父子病倒的所有消息,一心守著蕭涼一醒來。


    “你與鬆授做了什麽事你們心裏清楚,我不將真相說出,是為了你的清譽,若是殘害胞弟的惡名傳出,鬆授不娶你,這個世界便再也沒有人會真心待你。”


    “爹爹在胡說什麽呢”她所有的心神皆被“鬆授不娶你”這句話攫去,六神不寧道:“女兒的清譽女兒自己愛惜,與嫁娶有什麽關係……”


    鬆鏡嚴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歎:“你是我的女兒,給你取名伶俐,也是因為你從小就聰明。鬆授待你如何,是不是真心,其實你是知曉的,不是嗎?”


    她咬緊了牙悶聲不吭。


    鬆授待她是怎樣的,她怎麽會不清楚?


    從剛出生就始終抱在手裏,明明自己也是個不大的人,卻比任何人都關心她親近她,教與她知識和計謀,願意為她擋刀劍殺敵人。


    隻因為,他心中真正執念的人,是她的父親!他真正想當的,是將軍夫人!他與她親近,隻是為了當她的另一個父親!


    這些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因為想得明白,所以她連自己的父親也是恨著的,女子的嫉妒如此可怕,恨不得燒毀所有阻礙她的人!


    但是這又怎樣呢?


    想到鬆授承諾過她的事,隻要能毀了蕭涼一,他就娶她!


    起初隻是為了試探將軍是否能接受男人,加上蕭家的商人身份正好能利用,鬆授就順水推舟暗中使計讓鬆鏡嚴娶了蕭涼一。


    可是他沒有想到,鬆鏡嚴這樣冷漠的人,看向蕭涼一的眼神會一天比一天更加溫柔,甚至連他阿姆留下來的鐲子,沒有給前妻戴過一天,不經意間,就出現在蕭涼一的手腕上!


    這對鬆授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隻因為這個人什麽都沒有做,就能輕而易舉的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所以隻要能毀了這個人,鬆授就答應她會放棄父親,轉而與她廝守。


    父親已經徹底傷了鬆授的心,隻要她趁虛而入,對鬆授千好萬好,不怕他不會迴心轉意。


    想到這一點,鬆伶俐變得更加堅定,略青的唇也恢複了血色,她重新掛上笑容嗔道:“爹爹說什麽,什麽娶不娶嫁不嫁的,女兒隻想一輩子留在你的身邊呀。”


    鬆鏡嚴一看她這樣就知道她沒有將自己的話放在心裏,或許是聽懂了卻不認可,皺著眉頭正想嚴厲訓斥幾句,阜烈就匆匆敲了門,在門外低聲道:“將軍,少爺讓我給您帶話,說夫人已經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鬆鏡嚴聞聲立刻站起來,他連著守了幾天,蕭涼一病得狠了,連一次都沒有醒來過,他守完兒子守妻子,還要辦理軍務,很久沒有休息過了,所以昨夜鬆清樂承擔了守夜的任務,讓他得以喘息。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錦盒,臉上有顯而易見的喜悅與放鬆,還有對即將見到那個人的一點茫然無措,這一切對鬆伶俐來說都是陌生的。


    在她的記憶中,就算是親生母親在時,父親也從來是不在外拈花惹草,與母親相敬如賓,這樣生動的樣子,仿佛是春日中碎裂的寒冰,終於找到了融化的理由。


    無怪乎善妒的鬆授會恨成這樣。


    鬆伶俐目送著父親快步離去,一瞬間,竟不知是自己虛無縹緲的情郎,還是父親難得動情的幸福重要了。


    ……


    進了北院,鬆鏡嚴反而遲遲不進門。


    他匆匆趕來,卻在咫尺躊躇不已,連溫吞的阜烈都看不順眼,在背後催促道:“將軍,這樣磨磨蹭蹭的將軍與我認識的是同一人嗎?還是您連千萬人都殺過,唯獨要逃避、不敢向夫人道歉嗎?這樣的話,在末將眼中,您就是一個懦夫!”


    “閉嘴!你跟來做什麽?”對上阜烈譴責的眼神,他才發現自己慌亂之中問出一個無比白癡的問題。阜烈是他的暗衛長,當然隨時都與他在一起,不過今日沒有隱去身形而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跨過門檻進了蕭涼一的屋子。


    鬆清樂正在給他喂藥。


    臉色很差,嘴唇青烏,滿頭烏發似寂寥鴉羽,讓一張俊秀的臉看起來更加慘白,雖然坐著,卻連完全支撐上半身的力氣也無,鬆清樂還要警惕在喂藥的時候他會歪倒,及時抽出手去扶他。


    聽到腳步聲,兩人同時抬頭,鬆清樂看見父親還微微笑了一下。


    這樣和睦的場景,是他近一年以來多少次夢中渴慕以求的。


    兒子站起來走到他麵前,將藥碗往他手裏一塞,示意他去接著喂藥,並且比了口型,讓他不要忘記道歉。


    鬆鏡嚴僵硬地坐到床邊的小馬紮上,他做不出這樣溫情脈脈的事情,正思考如何是好,蕭涼一卻提前開口了。


    他道:“將軍,我有話要說。”


    聲音嘶啞,有氣無力,眼神卻很堅定。


    鬆鏡嚴心中一慌,將藥碗放在一邊,“……我也有事要告訴你。”


    蕭涼一點頭:“那你先說吧。”


    鬆鏡嚴將懷裏的錦盒拿出,打開放到蕭涼一麵前,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對。鐲子我叫人補好了,你、你不要再摔了它。還有,還有,我——”


    他醞釀幾次,心中那些語言終究因為不善言談,而無法一口氣說出。


    此時等了一會兒任然沒有下文的蕭涼一卻將錦盒蓋子合上,道:“將軍要說的話就是這些嗎?道歉的話我接受了,畢竟涼一也有不對的地方,您是一方大將,幫助聖上將腐爛的國禍連根拔起,功不可沒。”


    他嘴裏說著讚譽的話,眼中卻沒有一絲感情,接著道:“但是正如前幾日發生的事情一樣,您是將軍,而涼一是卑賤的平民,我們始終有不可跨越的鴻溝在,不是夫妻卻強行安上夫妻的名義,周圍人不同意,我與您也不快活。”


    “將軍,我們和離吧。”


    一字一句如晴天霹靂,鬆鏡嚴看著他瘦削卻仍舊溫柔的眉眼,始終無法相信這樣斬釘截鐵又狠心狠腸的話是眼前人所說。


    他茫然無措地抓著蕭涼一的手臂,心慌得仿佛要碎裂又消失一般,“如果你是生氣我冤枉你的事情,我能道歉,也能將那天的真相公布,你……”


    “並不是這樣,將軍,涼一心中已經沒有將軍府了,無論這裏麵的人對我做了什麽,我也不想追究了。”


    那我呢?你的心中也沒有我了嗎?


    鬆鏡嚴很想問,當初那個抱著紅果一臉羞意,滿心滿眼都是他鬆鏡嚴的蕭涼一去哪兒了?


    你用真心換來了我的真心,卻說轉身離去就決然舍去。


    蕭涼一。


    你憑什麽?!


    “若是您嫌和離對將軍府名聲不好,正好能借著這次機會,以我惡毒之名將我休去。這樣,我們兩清分開,再找合適的人……”


    “嗬”鬆鏡嚴冷笑著打斷他的話,低頭時那些脆弱和不甘消失無蹤,道:“或許這才是你的目的?再找合適的人?”


    他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渾身正氣蕩然無存,失去和嫉妒將他的眼睛腐蝕出一絲血意。


    “你有什麽資格說不追究?既然你知道自己是卑賤的人,為什麽就不能安分一些?”


    蕭涼一被他突如其來的狠戾與嘲諷驚到,但是他想離開將軍府的心意無比堅決,心想或許這就是鬆鏡嚴的真麵目了,拒道:“美玉碎去無論再怎麽精心修補也始終殘缺,就像將軍心中的蕭涼一,無比卑賤又怎麽配待在這裏?”


    他是指破鏡不可重圓,家世不可翻越。然而無論多麽冠冕堂皇,他們彼此都清楚,這一切都是借口。


    鬆鏡嚴好像下定了決心,他將錦盒中的金玉藍鐲取出,強硬地推進蕭涼一的手腕上。對方始終掙紮,卻在他一句緩緩地警告下僵住了身體。


    鬆鏡嚴絲毫不將他的掙紮放在心中,道:“別忘了蕭家四十二口人,你要是不聽話,他們都得為你的衝動付出代價。”


    “鬆!鏡!嚴!”蕭涼一驚得神魂俱裂,“你何必逼我至此?”


    是你先逼我的。鬆鏡嚴明白事情已經朝他最不願意的方向駛去,“若是你安安分分待在將軍府,我能保證你在這裏不會再受到任何人的刁難,也能保證蕭家上下一尾無損。”


    “若是命命相抵,我救過你的兒子!”


    他不是挾恩圖報的人,鬆鏡嚴卻道:“一命,隻能換一命。四十二人,你想先救誰?”


    “你卑鄙!”


    蕭涼一再無風度,隻想與眼前的人同歸於盡,對方對這樣仇恨的目光竟然露出一個笑容,道:“容我提醒你一次,殺了我,蕭府和你,都要陪葬。你要是自尋短見,我也讓你家老小陪你去。”


    既然兩人走到了懸崖,若是不能執手歸去,至少要一起跌落吧。


    ……


    鬆鏡嚴負手離去,他沒有想到,白日才將蕭涼一困於道德的枷鎖牢籠中,會這麽快就遭到報應。


    他滿身戾氣,隻想去軍營中操練,將愛不得舍不得求不得的憤怒發泄一番,然而傍晚卻收到了家中快馬加鞭的十萬火急——前幾日的匪徒餘孽趁他離開,孤注一擲夜襲將軍府!


    當他瘋了一般趕迴,隻有被大火熊熊包圍的一切!


    阜烈護著鬆伶俐抵擋敵人砍殺,鬆鏡嚴□□貫穿此人腦袋質問屬下:“我讓你保護他,他人在哪?!”


    阜烈慚愧:“夫人命令我去救小姐,他說他會立即出來。”


    出來?


    他滿目蒼夷,仿佛失去了心愛之物的巨獸,孤身就要往北院衝去,卻被數名屬下拚死攔住。


    “滾!——”他對著阜烈咆哮,“他在裏麵,他還在裏麵啊!”


    若是,若是他絕望於自己的一番話,若是他不想再看見他……


    “將軍!”阜烈吃驚於他的失態,卻不敢鬆下一分力氣,勸道:“夫人說話從來一言九鼎,他承諾屬下會離開,一定不會失言的!”


    鬆鏡嚴置若罔聞,然而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傳出鬆伶俐的驚喜的大叫,他們愣愣地望去——


    蕭涼一雪白的裏衫一角被熏成黑色,冬日中他浴火而來,明明虛弱得下一秒就會昏倒,卻始終抱著昏迷的鬆清樂,一步一步,朝門口走來。


    他在鬆鏡嚴麵前站定,眼中是比火焰更加明豔的光彩,他一字一句道:“兩命換兩命,鬆鏡嚴,待我還清剩下的三九,你定要放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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