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長歌懷采薇十四


    將軍府最近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是進門不過三年的新將軍夫人被告發謀害繼子,以至於被將軍厭棄懲罰,年關穿得單薄在雪地中生生站了大半日,最後熬不住凍暈過去。普通人聽到這裏,都要歎一句惡人有惡報,誰知道一波三折,被虐待的繼子卻證明繼母沒有害他。


    小少爺說,當天夜裏將軍夫人照例與他一起吃過晚食,看完書,陪他玩過九連環之後就離開了。不知道怎麽迴事,當天的飯菜都很鹹,連點心也是酥脆油膩的那種,晚上睡了不到一個時辰,他就渴醒了。


    搖鈴喚來下人要喝水,新來的老媽子卻給他端來了涼白開,又說晚上喝多了不好,怕是會髒床,硬要他去茅房一趟。


    按理說屋內是有起夜盆的,但是他不喜說話,躊躇之間,老媽子就直接將他推出了房門。他穿的少,門口卻連丫鬟小廝也沒有一個,隻能快快地去又飛奔迴來,前後不過小半盞茶的功夫。然而等他到了自己門口時,猛然發現自己的房門竟然被從內鎖上了!


    無論怎麽拍門也沒用,他知道定是這個老媽子不懷好意,於是去隔壁院子找姐姐。


    誰知道鬆伶俐的院子中也一個人也沒有,屋子鎖上,屋內一片漆黑!


    他當時冷得不行,腳上穿的也是屋內使的薄布鞋,一杯冷水讓腹部絞痛不已,偏偏無法出聲,沒多久,就昏倒在了鬆伶俐的門口。


    很明顯這一切都是有人指使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身為外人又不被將軍府真心接納的蕭涼一,但是據鬆清樂的解釋和維護,蕭涼一這三年來一直將他當成自己的孩子或者親弟照顧,沒有道理會突然想不開要害死他。


    做這一切的老媽子事後也找到了,被人用剪刀紮破了喉嚨丟在後院枯井中,死無對證。


    第二件事,自然就是少爺重新開口說話了,雖然隻是偶爾蹦出一個字或詞,大部分都是用筆將心中所想寫出,但這一點,也足夠大將軍展顏許久。


    鬆鏡嚴看著兒子將當天發生的事情寫在紙上,自己卻不說話,就故意沉著臉拿著紙張不言不語。


    這樣鬆清樂就慌了,會抓緊桌沿,似擔心他會繼續懷疑蕭涼一,努力發出一些字節,無外乎是“一……不會……相信”這些斷斷續續的話來。


    鬆鏡嚴拍拍兒子的頭,道:“我知道,你雖然從小不喜開口,但是卻絕不像那些人說的是癡傻的,我鬆鏡嚴的兒子,不會差到哪裏去,也不會連分清好人壞人的能力也沒有。”


    鬆清樂這才舒了一口氣,不過他馬上拉著鬆鏡嚴的袖子,繃著一張小臉吐出兩個字,“……道歉!”


    鬆鏡嚴隨著他抬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個在雪地中站了一宿的人至今還在床上昏睡著,隔著床簷上的流蘇,隻能隱隱約約看見單薄的身影,因為太虛弱,連氣息也幾乎感覺不到。


    與在半夜凍了一會兒的鬆清樂不一樣,大夫說寒氣已經進了這個人的骨子,若是將來不好好調理,怕是享受不了多少好日子。


    不是沒有愧疚,但若是在鬆授告發他時,他能稍稍軟和一些,不硬倔著說自己沒做沒錯,又叱罵他身為大將軍卻姑息養奸有眼無珠,聽信小人讒言,他也不會一氣之下懲令他去雪地中站著。


    他本就因為軍中各種雜事連續幾日沒有休息好,乍聞兒子被人陷害病危,一顆心又驚又怒,連著守了一夜,得大夫告知不會危及性命還沒有鬆一口氣,鬆授與小女兒又告訴他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他娶進門的青年。


    於是一眨眼的休息都沒有,又帶著人來青年的住處,彼時蕭涼一正在辰睡,還有一會兒才起身,就被浩浩蕩蕩的一群人驚醒。


    青年披著外套,聽鬆授數落他的罪行,一雙茫然不解的眼睛逐漸變得不可思議又滿是怒氣,他沒有解釋,隻是等鬆授說完之後才轉頭問他:“你信?”


    鬆鏡嚴一愣,坐在主位上揉揉眉頭,實際不敢直視那一雙黑眸,道:“是與不是我不妄下定論,隻是他們有人證,你總要拿出一些證據來,才能證明這些事情與你無關……”


    “沒有”蕭涼一寒著眼,“我沒做,我隻問你信不信?”


    “真是可笑,你說沒做就是沒做?這老太婆明明就說是你指使她喂少爺喝了涼水又將他帶去院中吹寒風,如果不是你做的,她還會故意陷害你不成?!”鬆授指著那哆哆嗦嗦跪在大廳的老媽子喝問。


    老媽子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將軍和將軍夫人的臉,隻是畏懼地跪在地上哭鬧道:“夫人啊,我早說了這樣做是不可行的,如今事情敗露,你好好向將軍和少爺小姐請罪吧,不要在做這些事情了!”


    蕭涼一氣得都要笑起來了,他問:“你說我指使你做這些事情,我就奇了怪了,這三年來,不說其他,將軍府的人我還是識得的,這百來號仆人,我從未見過你,你怎麽不解釋解釋你的身份?”


    那老婆子顯然是被人教過說話的,直起身道:“老奴本來就是一個普通百姓,若不是前幾日家中老伴病倒,老奴沒有藥錢被藥鋪趕出來,恰巧被夫人遇見,也不會做這些拿錢傷人的勾當啊!”


    她指自己當時被鄒陽路的藥鋪給辱罵趕出來,沒多久,蕭涼一就領著丫鬟找上她,說是接近年關將軍府人數不夠,會臨時招一些手腳勤快的來幫忙,隻要自己幫了他這個忙,就能給上豐厚的報酬。


    她自稱自己走投無路,為了家人性命,才做出這樣的事情,但是卻很有分寸,不敢讓小少爺病的嚴重。


    後來更是見著少爺暈倒在小姐門口,心軟了叫來小姐,她嘴裏眼裏,透露的意思都是蕭涼一的命令是要活生生凍死鬆清樂!


    蕭涼一聽她在一邊胡謅,反而逐漸冷靜下來。


    這三年,他在鬆府可謂難熬。本略有好感的心上人向他求親,又在蕭家危難關頭幫持一把,一開始,他是一心想要對這裏的每一個人好的。


    可是久了他就發現,不止鬆府上下不將他當做一迴事,連鬆鏡嚴也對他沒有絲毫情意,不說碰他,遇到各種陷害他的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誰對誰錯,鬆鏡嚴卻從來不會為他挺身而出。


    他沒有想通鬆鏡嚴娶他的目的,但是一顆火熱的心逐漸冷靜下來,每日除了與鬆清樂待在一起是輕鬆的,其他時候對人對事則是能避就避。


    後來因為蕭父趟進了軍商的渾水,他為了蕭家不會一朝覆滅,也開始研究這些事情。鬆鏡嚴偶然見他對一些事情思考獨樹一幟,也會與他商量,久而久之,兩人的關係緩和上不上,誌投意合時能相視一笑,偶有分解時也會彼此皆不服輸。


    至少在蕭涼一的心中,他們沒有緣分成為夫妻,當上好友卻是可行的。


    直到今日!


    蕭涼一走到老婆子麵前,質問:“不論其他,你隻要說出你是何時何地與我見過麵商討過事情,商討了多久,商討的細節說出,隻要沒有疏漏,哪怕不是我做的,我也認栽!”


    仿佛就是等著他這一句,那老娘們竹筒倒豆子劈裏啪啦地說:“夫人你怎能到如今還執迷不悟?臘月二九,正是在聚豐樓,未時末到申時末,您給老奴點上一桌老奴今生從未見過的食物,將你的計劃說與老奴聽的呀!老奴還清楚地記得那些精美的菜肴,您說隻要事情辦成了,定會給奴婢一生用不完的財富!”


    她甚至開始數那些菜名,又仔細地形容了菜肴的奢華,所說所述,竟然像一幅畫般呈現在眾人麵前。


    真是可笑,一個鄉野老婆子,也能有這般好的口才,若不是別人親口教的,打死他也不相信。


    不過幕後的人倒是把他的行程調查得一清二楚,就等著鑽縫了。


    “那天我的確出了府”蕭涼一打斷她,眼瞳漆黑,滿是嘲諷同情,“你運氣的確是好,我幾乎不出門,上月也不過就出了這麽一次,你就能遇見我。”


    他說話慢悠悠,暗中觀察這眾人的表情,一向活潑的鬆伶俐卻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而自以為掩藏得很好的鬆授,故意站在鬆鏡嚴的身後,給了蕭涼一一個得意又輕蔑的眼神。


    “但是你的運氣也的確不好”蕭涼一在眾人不解的視線中,叫道:“阜烈!”


    阜烈聞聲進房,“夫人有何吩咐?”


    “說說上月二九未時到申時,你在做什麽?”


    “你是不是瘋了,你做了錯事,還想讓阜烈幫你頂罪嗎?”鬆授隱隱感覺有什麽逃離了自己的掌控,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鬆鏡嚴,發現對方似若有所思。


    鬆伶俐也絞著手帕,輕聲對蕭涼一道:“你、你就認了吧,我和弟弟不會怪你的。”


    “上月二九未時之前,阜烈經我命令,暗中保護臧戈公主。”


    鬆鏡嚴插話,他警告地看了一眼鬆授,就是這一眼,讓鬆授知道,鬆鏡嚴已經明白了一切。


    鬆授麵露慘白,險些支撐不住,死死握住拳頭。


    阜烈一無所知,還是盡忠職守地道:“正如將軍所說,臧戈公主念家,皇上派人送她到母親舊墳悼念,迴程途中,正好路經此城。當日將軍正在受理匪徒,便讓夫人陪公主觀城,午時末他們兩人去了聚豐樓,末將始終守在一邊。”


    其實從那老婆子目標明確指責蕭涼一開始,鬆鏡嚴就知道了,這一切,是有人給青年下的套。


    他甚至第一反應就是鬆授做的,但是隨後他就想到,鬆清樂為何去求助胞姐的時候,伶俐和她的下人卻恰好一個不在?


    鬆伶俐喜歡軍師,在府裏幾乎無人不知。如果鬆授開口,她必定願意成為幫兇。


    前一年,鬆伶俐處處顛對蕭涼一,對方卻從不追究,日子長了,女兒的心也是肉做的,自然也收斂了很多。他本以為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誰知還是發生了。


    “好了,事情就到此為止”鬆鏡嚴歎口氣,他知道青年冤枉,但是他絕不會為此讓鬆伶俐沾上殘害胞弟的惡名。


    “到此為止?”蕭涼一不可置信,“為何別人冤枉我你能氣勢洶洶地來問罪,真相麵前,你卻能對幕後人輕輕放下?鬆鏡嚴,三年未開仗,你這將軍是瞎了眼還是聾了耳?!”


    “……你若是有不滿,想要什麽,我給你取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死纏著恩怨不放”鬆鏡嚴從未被青年如此質問過,瞬間一口火氣湧上嗓子,但是他知道自己理虧,又壓下心中煩躁。


    “一家人?你不要讓我笑了”蕭涼一從未如此失態,憑什麽,憑什麽同人,他也從小被嬌養大,問心無愧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憑什麽嫁入將軍府就要被百般打壓折辱。


    因為他不是人?


    不!是這些道貌岸然者都是畜生!


    蕭涼一用冰冷的視線看向鬆鏡嚴,一字一句道:“我沒錯,我沒有做過。鬆鏡嚴你任人唯親,好歹不分,是被狐狸的口水糊了眼珠子的昏將!我蕭涼一倒黴才會嫁給你!”


    “你再說一遍!”鬆鏡嚴聽到最後一句,再也抑製不住滿身焦躁,他一揮手將桌上所有東西打落,像被激怒的獅子。


    “我說你姑息養奸有眼無珠!”蕭涼一見他伸手抓來,下意識用手擋去,看到手腕上藍得妖冶的桌子,麵上閃過厭惡,用另一隻捋下來,狠狠往地上一貫,鐲子瞬間四分五裂!


    他道:“我寧願嫁給勤勤懇懇的商販走卒,也不願要你的榮華富貴!”


    那藍色碎末濺在不遠處鬆伶俐的繡鞋上,她驚唿:“這不是阿姆的……”


    “蕭!涼!一!”鬆鏡嚴目眥欲裂,一拳將身邊桌子打了對穿,“你不服?在我的鬆府你還想著能飛出去?!”


    他命令阜烈:“蕭涼一殘害繼子,命人欲奪我幼子性命,不賢不良,若是輕饒,將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更嚴重的事情!他讓清樂傷寒,自己也活該嚐嚐這滋味!你將他帶去院中讓他也試試什麽叫凍心徹骨!”


    阜烈尚且猶豫,蕭涼一卻連鬥篷也解了扔在地上,笑道:“我蕭涼一這輩子清清白白,唯一的敗筆就是嫁給了你這瞎了眼的畜生!若是死了也好,被這白雪洗淨,但願閻王爺不會嫌棄我這滿身的牲畜味!”


    說完就大步踏出房門,背對著鬆授因突如其來的轉機而狂喜無比的嘴臉。


    鬆鏡嚴將所有人趕了出去,阜烈最後一個離開,他性子耿直,踏出去的腳又收迴來,轉身正好看到將軍正蹲下身子,將地上藍色的碎玉一塊塊撿起。


    他想幫忙,卻被鬆鏡嚴拒絕,此時迷惑地問:“將軍,剛才的事實已經明確證實夫人是無辜的,你為什麽還要幫著鬆授來冤枉他?”


    鬆鏡嚴已然收斂了適才一身狂怒,他沉默著將碎玉全部珍重地放在一方手帕中,半晌才道:“我與他相遇相識本就不堪,這三年來的接觸,也早已讓他心中原本對我懷有的一份情誼消失殆盡。”


    “那你為什麽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打壓他?”


    “因為他對我沒有情了啊”鬆鏡嚴隔著門扉,好像能看見院中不屈的身影,“我要徹底打碎他所有的驕傲,碾去他的硬骨,磨去他所有的自信。”


    “這樣,他才會依著我,求著我。”


    “斬斷他所有的退路,讓他四麵皆是敵人,這樣,就算沒有情,他也會當我是唯一的依靠了。”


    阜烈從來沒有見過將軍這樣孤注一擲的樣子,他始終對蕭涼一心懷不忍,“……可是,若是他太為剛強,像這玉一樣碎了怎麽辦?”


    “不會”鬆鏡嚴想著自己的布局,想著牽製住蕭涼一最重要的蕭家一門棋子,道:“他有無法割舍的東西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快穿)顛覆重生之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筆酒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筆酒骨並收藏(快穿)顛覆重生之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