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之中,十幾名宦官帶著聖旨,分批次離開,向著大明各地出發。


    這些聖旨非常特殊,全都是發給全國各地的藩王。


    大明自開國以來,朱家子孫分封各地,洪武朝封二十五王,建文朝封三王,永樂朝封二王,洪熙朝封八王。


    至正統十六年,除去獲罪的,無嗣的,當皇帝的,還有二十一王。


    郕王朱祁玉的聖旨最早出發,朱祁鎮考慮到海外領土的特殊性,決定讓小老弟暫時駐守呂宋都司,全權負責這裏的民政軍事務。


    至於其他藩王,所有的聖旨都一模一樣,進京!


    …………


    襄陽,襄王府。


    朱瞻墡拿著聖旨,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世子朱祁鏞匆匆而入,問道:“父王,發生了什麽事?”


    朱瞻墡瞪了他一眼,怒道:“我還要問你呢,說說吧,近日又做了什麽好事,竟然傳到了當今聖上的耳朵裏?”


    他就這一個寶貝兒子,從小嬌生慣養,如今正是到處惹是生非的年紀。


    雖然平時也會管教一二,可是,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


    “啊?”


    朱祁鏞聞言,頓時大驚失色,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皇上……怎會知道?”


    “你……”


    朱瞻墡氣地直哆嗦,站起身來,找了個棍子,問道:“說,究竟做了什麽?”


    到了此時,朱祁鏞不敢再隱瞞,便將自己去妓院喝花酒,和別人爭風吃醋,然後將人腿打斷的事講了出來。


    朱瞻墡這個氣啊,用棍子敲著桌子,說道:“這麽大的事,為何不跟我說?”


    “兒子……不敢啊……”


    朱祁鏞低著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朱瞻墡又問道:“對方沒報官嗎?”


    “父王您說笑了,長沙府哪裏敢管王府……的事……”


    朱祁鏞說出這句話,頓時反應過來,趕忙又低下頭。


    “逆子!”


    朱瞻墡氣得渾身發抖,卻不知如何是好。


    王妃聞訊趕來,問道:“王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朱瞻墡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說道:“皇上突然下旨,要求我即可入京,估計就是你這寶貝兒子闖的禍,人家告到京師去了!”


    王妃疑惑道:“聽聞皇上近年來南征北戰,怎麽還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朱瞻墡搖了搖頭,說道:“當今皇上愛民如子,王府欺負百姓,皇上知道了,肯定不會輕饒!”


    朱祁鏞歪著頭,喃喃道:“我都賠了銀子,怎的還沒完沒了,再說了,多大點事啊,至於到皇上麵前告狀嗎?”


    “住口!”


    朱瞻墡瞪著他,說道:“什麽都別說了,你現在去收拾一下,隨我一同入京,親自向皇上請罪!”


    王妃勸道:“王爺,您先別急,還是搞清楚狀況再說。”


    “哼!”


    朱瞻墡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說道:“你啊你,就護著他吧,如今釀成大禍,廢了世子之位都算輕的,弄不好,本王這個爵位都要被廢除!”


    王妃嚇得臉色煞白,弱弱道:“不至於吧……”


    “要不怎麽說,你們婦道人家,什麽都不懂呢!”


    朱瞻墡搖了搖頭,說道:“江南走私桉,牽扯出多少人,你知道嗎?半個江南的官場都沒了!安南國困擾大明多年,連宣宗皇帝都無可奈何,在皇上手裏,不到半年時間就解決了!如今的皇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了,雷霆手段,堪比太宗太祖!”


    王妃小心翼翼地看向寶貝兒子,柔聲道:“祁鏞,你見了皇上,要主動承認錯誤,畢竟是同室血脈,皇上肯定給你留著情麵的。”


    朱祁鏞被嚇到了,隻得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第二日,襄王朱瞻墡帶著兒子和護衛,踏上了進京之路。


    襄陽府到京師足足兩千多裏路,走了一個月才到。


    在這一路上,朱瞻墡驚奇地發現,變化似乎大了許多。


    特別是過了保定府,變化更加明顯。


    他是宣德四年離開京師,自此便沒有再來過。


    僅僅過了二十年,這裏的繁華程度遠超從前。


    路是碎石鋪的,非常寬敞,兩邊可以看到各種作坊林立,到處都是人。


    聽聞皇上廢除了戶籍製,現如今看到百姓們都來做工,還有人種地嗎?


    可是,田地裏依然鬱鬱蔥蔥,麥田、稻田連成片,看得出來,土地並沒有荒廢,莊稼的長勢也非常喜人。


    關於朝廷頒發的新政,他倒是有所耳聞,卻不知究竟為何物。


    今日一見,百姓安居樂業,心中反倒多了幾分欣喜。


    可是,一想到自己是來進京請罪的,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


    終於到了京師,朱瞻墡不敢停留,直接來到皇宮。


    誰知,迎麵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二哥?”


    朱瞻墡愣了許久,還是喊了出來。


    “老五?”


    對麵這人,身穿蟒袍,正是鄭王朱瞻埈。


    兩人自從就藩之後,已經二十年沒見過麵,今日一見,頓時激動不已。


    朱瞻墡趕忙問道:“二哥,你怎麽也……”


    猛地,他意識到一件事。


    聖旨上隻是說讓自己進京,並未說明是什麽事。


    他本能地以為,是自己的兒子惹是生非,被哪位愛管閑事的禦史給彈劾了。


    可是,看到鄭王的一刹那,他才意識到,好像不是這麽迴事。


    朱瞻埈卻說道:“皇上召見,怎能不來?”


    “皇上也召見你了?”


    “當然,老五,你快去吧,皇上還等著呢!等皇上問完了話,咱哥倆再好好敘敘舊!”


    兩人雖然不是同母生,自幼關係卻很好,久別重逢,自然是要找個時間好好敘一敘舊事。


    朱瞻墡又問道:“二哥,皇上召見了多少藩王?”


    “據說,全都召見,現在剛來了一半,還有一半在路上。”


    “那……究竟何事啊?”


    “這個……”


    朱瞻埈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其實吧,是好事,就看你怎麽決定了。”


    “二哥,你就別賣關子了,究竟什麽事?”


    “我也說不清楚,你快去吧,總之,是好事!”


    說完之後,朱瞻埈飽含深意地笑了笑,匆匆離去。


    朱瞻墡卻一臉不解,什麽好事啊,還遮遮掩掩的……


    帶著滿腹的疑問,來到禦書房。


    在路上,他還在問引路的小宦官,為何在禦書房召見,而不是奉天殿。


    小宦官迴話,皇上平日裏不喜歡在奉天殿,除非群臣議事,否則的話,都是在禦書房。


    朱瞻墡這才放下心來,然後給身後的朱祁鏞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計劃有變,見機行事。


    到了禦書房,朱祁鎮聽到通報,親自迎了出來。


    “皇叔一路辛苦!”


    朱瞻墡趕忙叩拜行禮:“臣朱瞻墡問聖躬安!”


    “皇叔請起,來,請坐!”


    朱祁鎮將人扶起,拉著坐在椅子上。


    朱瞻墡受寵若驚,趕忙擺手道:“皇上別客氣,臣……不敢當!”


    朱祁鎮看著襄王父子,直接開門見山。


    “朕發了二十一道聖旨,送去各地藩王,是有事和大家商量。”


    朱瞻墡趕忙問道:“皇上有什麽事?”


    朱祁鎮拿出準備好的輿圖,展開來。


    “皇叔且看,這是最新的大明版圖。”


    朱瞻墡站起身,細細看了一遍,北至斡難河,西到哈密,南麵的安南、占城、呂宋、蘇祿等地,已經全部成為大明領土,短短數年,疆域擴大了將近一倍!


    “皇上開疆拓土,功在千秋,臣佩服至極!”


    他是真的肅然起敬,這個擴張速度,太快了!


    太宗皇帝究其一生,征漠北,征安南,疆域也沒這麽大。


    更何況,到了宣宗時期,又縮水了……


    朱祁鎮澹澹一笑,說道:“稱讚的話,皇叔就不必說了,朕召諸位藩王前來,是和大家商議一件事。在此之前,朕需要請教皇叔一個問題,我大明的分封製,是否脫離了最開始的初衷?”


    朱瞻墡突然沉默,這個話……沒法接!


    若是說初衷,太祖皇帝分封子孫,是為了鎮邊,至於後來的藩王為何變成了養豬模式,這個問題……你不是應該去問問太宗皇帝嗎?


    朱祁鎮見狀,便繼續說道:“此次征安南,便是郕王領軍,現如今郕王就鎮守在呂宋,皇叔以為如何?”


    朱瞻墡依然不說話,臉色有些古怪。


    藩王不領兵,這是祖製。


    至於為何會有這條祖製,你還是得去問問太宗皇帝。


    你現在把郕王派出去,會是什麽樣的後果,你考慮清楚了嗎?


    “皇叔不必如此拘謹,這裏沒有外人,還請暢所欲言,有什麽問題,盡管提出來。”


    朱瞻墡抬起頭,緩緩道:“皇上的安排,自然有皇上的道理,臣沒有問題。”


    開玩笑,打起來也是你們兄弟二人的事,跟我有啥關係?


    朱祁鎮再次笑笑,然後指著輿圖說道:“皇叔且看,在我大明疆域之外,還有朝鮮、倭國、琉球、烏斯藏、奧斯曼……等等,數不清的土地,如果皇叔有興趣效彷郕王,鎮守一方,朕願意出兵出糧,全力支持!”


    朱瞻墡突然明白了,為何剛剛遇到鄭王的時候,對方隻說是好事,卻不說是什麽事,還說看自己如何決定。


    原來,皇上是準備把大家召集起來,是打算繼續開疆拓土。


    這樣的事,對於有野心之人,自然是好事。


    若是沒有野心,就願意偏安一隅,那就沒什麽影響了。


    “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不過,茲事體大,能否容臣考慮些時日?”


    他現在還無法作出決定,至少要和其他的藩王通個氣,看看別人都是怎麽想的。


    朱祁鎮也沒有強迫他當場表態,隻是說道:“皇叔要盡早考慮,海外之地,也分個遠近,貧富,朕的宗旨是先到先得,誰先劃定了地盤,就算是誰的,別人不許搶!”


    朱瞻墡微微蹙眉,然後說道:“臣盡快給皇上答複!”


    說完之後,行禮告退。


    父子二人出了皇宮,朱祁鏞問道:“皇上出兵出糧,這是好事啊,父王為何不當場應下來?”


    朱瞻墡斜了他一眼,說道:“藩王不掌兵,這是祖訓,你怎知皇上不是在試探我們?”


    “可是……郕王不是帶兵了嗎?現在還鎮守呂宋,為何我等不行?”


    “你呀!”


    朱瞻墡搖了搖頭,說道:“你怎麽保證,皇上對郕王沒有疑心?換言之,你怎麽知道,郕王有沒有二心?如果郕王那邊出了問題,皇上起了疑心,那為父這些人不是跟著倒黴?”


    “哦!”


    朱祁鏞點了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就是年輕氣盛,容易衝動,聽為父一句勸,做人一定不能做出頭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為父這一生,隻求平平安安。”


    “可是,父王……”


    朱祁鏞先是看了看左右,並沒有人注意自己,這才小聲問道:“您就真的不想帶兵嗎?”


    “行了,別廢話了,晚上跟著為父,先去見一見鄭王,此人心眼多,到時候你多聽少說,跟人家多學著點!”


    “是!”


    兩人來到鴻臚寺,卻發現,除了鄭王之外,還有幾位王爺。


    數了數,算上自己,竟然有十人之多。


    在大明朝,藩王無詔不得入京,這麽多王爺聚在一起,除了洪武年間的分封大典,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當晚,鴻臚寺熱鬧非凡,諸位王爺推杯換盞,敘舊家常,聊的不亦樂乎。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終於,有人說起了皇上召見之事。


    其實,大家心中都等著呢,就是沒人願意帶頭。


    所有人眼光刷刷刷看去,說話之人,正是寧王朱奠培。


    寧王一脈,在大明朝的地位非同一般。


    大明第一代寧王朱權,在靖難時期,鎮守大寧,是藩王之中戰鬥力最強的那位。


    當初,朱棣起兵靖難,眼看打不過了,就跑到大寧去借兵,朱權不借,朱棣就把人綁了,然後強行借走朵顏三衛,還留下一句話,如果這場仗打贏了,咱哥倆分天下而治!


    不過,燕王許下的承諾,關我永樂皇帝什麽事?


    朱棣登基之後,說過的話就不認了,而且還奪了朱權的兵權。


    從此以後,朱權對權勢之爭徹底失去興趣,整日耽樂清虛,悉心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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