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事莫大於正位,禮莫盛於改元。


    景順帝死的突然,宣治帝登基之時就有些匆忙。


    這就導致很多臣子,還有各國使節,都沒來得及進京朝賀。


    作為新皇帝,還是需要足夠的人來見證。


    還需要通過一係列的祭天祀地、祭告祖先等活動,表明自己獲得皇位的合法性。


    皇位名正言順,從此以後發號施令才是“代天行令”。


    因此,這次改元對於朝廷來說就顯得極為重要。


    馮一博身為禮部侍郎,此次就受命主持此事。


    或許,說他是主動承擔此事更為恰當。


    各地的封疆大吏,還有諸多使節,年底之時就都齊聚都中觀禮。


    史鼎史鼐兩兄弟駐守一方,自然也迴到都中觀禮。


    史鼎到家洗去塵土,用過晚飯,就和衛夫人迴了房間。


    夫妻兩人久別重逢,說了很多不足外人道的私密話。


    隨後,衛夫人又打開話匣子。


    先將最近都中的形勢說了一遍,又把衛家和湘雲的事講了。


    史鼎見她說到傷心處就開始抹淚,輕聲道:


    “辛苦你了夫人。”


    這話不僅沒起到安慰的效果,反而讓衛夫人哭出了聲。


    安慰良久,衛夫人才冷靜下來。


    這時,史鼎心事重重的吐出一句:


    “看來,朝中這是要對開國一脈動手了。”


    衛夫人已經擦幹眼淚,聞言點點頭,附和道:


    “形勢已經很明顯了,就是不知道史家會不會受到牽扯,我前陣子去榮府一趟,那邊倒是無虞,若是真有什麽,我就帶著孩子們去那邊躲躲,倒是你們兄弟倆在外,不要讓人輕易拿了把柄。”


    馮一博在京營的一係列操作,任誰都看出了有所針對。


    現在是京營,下一步是哪裏?


    衛家的敗落讓他們無跡可尋。


    開國一脈如今早就人心惶惶。


    唯一的希望,本來是和宮中最親近的榮府。


    可榮府也已經被抄,如今還閉門謝客。


    這讓他們就如沒頭的蒼蠅,求告無門。


    好在史老太君出身史家,衛夫人才能登堂入室。


    有了這番試探,她覺得關鍵時刻應該能作為退路,尋求暫時的庇護。


    史鼎點點頭,又思索良久,忽地道:


    “答應馮淵,讓湘雲去東海郡吧!”


    “啊?”


    衛夫人一愣,遲疑道:


    “可是……”


    “若真是太後的意思,榮府隻會鼎力相助,史家在姑姑那裏終究不如榮府重要。”


    史鼎歎了口氣,又道:


    “我聽聞,東海郡是東海郡王的女人們管事,若湘雲去了也能如此,萬一咱們史家挺不過這次,也算多條退路。”


    說到此處,他不由頓了頓,才道:


    “更何況,你不是說湘雲想去嗎?”


    衛夫人聞言,有些委屈的道:


    “她是覺得我太過嚴厲,想要脫離我的管束罷了。”


    史鼎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勸慰道:


    “她還小,不知道這是為她好,等她將來嫁人生子,就明白你的苦心了。”


    衛夫人沉默半晌,才道:


    “但願如此。”


    想了想,她又問道:


    “那我明天就讓璉兒傳個話?”


    “倒也不必急於一時,先熬一熬這個小的也好。”


    見史鼎笑著搖了搖頭,衛夫人明白他這是給出氣的意思。


    “津門那邊還未解凍,年後再說也不晚,況且,這次迴來一趟,還要見見那位小閣老才好,到時候我當麵和他說。”


    史鼎說完,眼神就飄向遠處。


    說完這句,夫妻倆一時陷入沉默。


    良久,屋裏的燭光才隨著歎息聲熄滅。


    時光荏冉,幾天轉眼。


    大年初一這一天,馮一博醜時就從家裏出發。


    先帶著一眾禮部官員,到各處進行最後一次巡視。


    隨後又到宮門外等候進宮。


    寅時,宮門一開,百官就陸續進入。


    當元春一席禮服出現,端莊優雅的走在前麵。


    身邊並列的抱琴抱著的不是琴,而是小宣治。


    隻見宣治帝一身袞服,頭戴金冠。


    可他此時顯然還沒睡醒,閉眼趴在抱琴的肩頭。


    元春站定後,群臣見禮。


    隨後,在百官的注視下,母子倆登上龍車鳳輦。


    第一站,是去郊外祭祀。


    天、地、宗廟,都要祭祀一圈。


    這不僅是每年的固定項目,也是在對外表達自己受命於天。


    祭告列祖列宗,也是通知一下他們,自己即將改元。


    沿途有京營將士封了路,前有儀仗持傘蓋樂器等在前麵開路,後麵還有龍禁尉隨行。


    好在這個時候沒有早高峰,不然上班族真的要哭死。


    一行人跟隨禦駕來到郊外,立刻有人奉上三牲六畜,開始祭天祀地。


    禮畢,眾人又迎著朝陽,隨禦駕又迴到城裏,到宗廟祭告皇室的列祖列宗。


    儀禮的全程,都由馮一博親自主持。


    元春帶著宣治,在他的提點下一一完成。


    等迴到太極殿的時候,已經是辰時一刻。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宣治帝終於睡醒,穿戴袞冕禮服,坐在禦座之上。


    元春就在一旁拉著他的一隻手,整個人隱於珠簾之後,口中還不時安撫著有點起床氣的小皇帝。


    這時,殿外鼓聲響起,百官開始整理儀容。


    待第二通鼓時,百官列班,按照品級排好順序。


    第三通鼓響起,文武百官才按照順序進入太極殿。


    隨後,文武百官朝丹陛行禮拜賀,山唿萬歲。


    諸藩屬國,或是國主親至,或是派來代表,都一一上前稱臣獻表。


    恭賀的同時,也是確立君臣之屬。


    禮畢,殿外雅樂奏起。


    與此同時,文武百官再行大禮朝丹陛而拜。


    這期間,馮一博就默不作聲的在丹陛旁看著。


    他是這次儀禮的組織者,還兼任今日的侍班官員。


    待百官再次山唿萬歲,雅樂也隨之停下。


    馮一博手持詔書上前一步,高聲宣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天上帝,後土神隻,大魏受命於天,朕繼大魏太宗孝景先皇帝之法統,改元宣治,以為紀年。”


    這是標準的流程,先強調一下自己的正統性。


    下麵就該悲慟先帝,說一說景順的功績。


    然後再說說自己,宣布一些仁政,大赦天下之類。


    隨後昭告天下,就算禮成。


    可今天,馮一博特地搶了侍班官員的活。


    顯然,這事沒有這麽簡單。


    “先帝繼承大業,殫精竭慮,勵精圖治,意在堯舜,前太師張公,今太師陳公,常歎先帝未完之遺誌,感慨前唐之盛世。”


    這裏都還按照流程,開始敘述先帝的功績。


    提到張鬆越和陳勤之,百官也隻當是悲慟的流程,倒是沒有多想。


    可接下來,這份詔書卻讓滿朝文武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了。


    “大魏以仁孝治天下,朕繼承先帝之大業,亦當繼承其遺誌,致力大魏之盛世,故而再三追尋之下,得知先帝布局多年,有一政未及推行。朕當以先帝遺誌為要,以為天下百姓之表率。”


    如果說聽到這裏,還有人沒反應過來。


    那接下來,任誰都能聽出這詔書有些偏離流程了。


    “即日起,總括州縣之賦役,不計丁口,隻量土地,糧畢輸於官。”


    若是朝會商討,百官必然群情激奮。


    所以馮一博籌劃良久,就決定將攤丁入畝放在改元的詔書中。


    這個時候除了皇帝,誰也沒有發言權。


    等到他們可以說話的時候,改元詔書也已經明發天下了。


    而攤丁入畝的第一步,就是改民收、民解為官收、官解。


    也就是從征收到押運,從原來的鄉老、糧長改為官府親自承辦。


    這樣在無形之中,就加強了朝廷的影響力和公信力。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瓦解鄉老、糧長等鄉紳在百姓之中的地位。


    “取消丁稅,攤入田賦,取消徭役,官府聘之。”


    “力差,則計其工食之費,量為增減,銀差,則計其交納之費,加以增耗。”


    攤丁入畝的第二步,就是取消丁口稅和取消徭役。


    徭役不想去的,可以交錢折抵,想去的也不白幹活,官府會給予補償。


    就連官府缺少的人手,也可以由當地州府用銀錢雇傭。


    “凡歲辦、派辦、京庫歲需與存留、供億諸費,以及土貢方物等,悉數折銀上繳。”


    為了大魏的財政和經濟發展,馮一博也是煞費苦心。


    歲辦就是地方官府每年向朝廷進貢土產的方式。


    派辦也類似,是向地方分派,或是派人采買的禦用之物。


    總之,就是各處的貢品也,還有庫房的東西全部折銀走賬。


    就連諸藩的貢品也都可以用現銀折抵。


    說來說去,就是一條。


    以後所有賦稅、徭役、貢品、禦用,全都用錢說話。


    “此法宣治元年始,各道禦史代朕巡視督導。”


    想要真正落實,就少不了監管。


    而科道言官的存在,本來就有這個責任。


    從都中派人,也能減少一些不必要的風險。


    隻是以後怕是要苦了這些清貴。


    畢竟這個時代的舟車勞頓,可不是有減震的時代能理解的。


    “望天下州府,承先帝遺誌,全麵推行此仁政,協力致大魏之盛世!”


    “改元之際,大赦天下,天佑大魏,國泰民安。”


    “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太極殿中,文武百官大多都已經懵了。


    說好的改元,怎麽變成改革了?


    很多人第一反應,就是不約而同的看向陳勤之。


    剛剛奏疏裏說的明白,傳遞先帝遺誌的就有他一個。


    可陳勤之的背影挺拔,毫無心虛之意。


    有些老臣已經想起當初陳勤之上《謹始十事》。


    可那十事之中,也沒有涉及土地的啊?


    難道是張鬆越這個老不死不甘下野,想出來搞事?


    百官一時各有心思。


    雖然大多數人因為自己的利益受損,很是難受。


    但心思通透的,也不乏支持此事的。


    攤丁入畝這個政策,其實也沒那麽複雜。


    反而有化繁為簡的作用。


    把田賦和名目繁多的徭役合並征收,折為現銀。


    除了穩定財政,促進經濟發展,對於大魏朝廷還有諸多好處。


    無地者無需納稅,讓無地農民和商人的自由度更高。


    沒了丁稅和徭役,也讓百姓就業可以更加靈活。


    這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在解放生產力。


    而從農業中解放出的一部分生產力,也可以促進雇傭關係的發展。


    雇傭關係得到發展,就會進一步刺激著商品經濟的發展,。


    這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生產關係。


    此外,攤丁入畝對於土地兼並也會起到一定的抑製作用。


    多地者多納稅,就是將以前的丁口稅轉嫁給了鄉紳地主。


    而稅源和土地綁定,也可以讓朝廷的稅收更為穩定。


    但話說迴來,攤丁入畝最大的好處都是朝廷層麵的。


    這個時代的賦稅改革,本質當然就是加強王朝統治的工具。


    對於平民百姓的益處十分有限。


    囿於時代的限製,一切經濟活動的核心還是土地。


    所以無論如何改革,也擺脫不了用土地剝削百姓的怪圈,


    尤其是在實施過程中,各種賦稅看似攤入田賦。


    實則,百姓的負擔根本沒有得到任何減輕,甚至部分地區可能還會有所增加。


    說白了,政策本身就不是為了造福百姓。


    攤丁入畝可能會促進生產力的發展,初期一定會增加國家的財政收入。


    但其根本目的,還是鞏固朝廷的統治。


    能夠促進生產力發展,改善生產關係,促進經濟發展。


    這一係列的好處對於馮一博來說,這些就已經足夠。


    至於對百姓有益的,更進一步的改革。


    隻能等生產力有了發展才有可能實現。


    念完詔書,滿朝文武無不色變。


    可正如馮一博所想的那樣。


    即使一個個臉都憋紫了,也沒人敢在這個時候發言。


    皇帝舉行大型活動,你敢當場打臉?


    十惡中的“大不敬”就專門為你準備的!


    即使法不責眾,也可以治首倡者的罪。


    馮一博倒是要看看,誰敢第一個跳出來,做這個出頭鳥。


    可讓他失望的是,直到詔書宣讀完畢,開始皇帝賜宴,這個出頭鳥也沒有出現。


    文武百官也不傻。


    攤丁入畝雖然對鄉紳地主,還有他們這些達官貴人很不友好,但也不至於要了他們的命。


    正因如此,終究沒人冒著生命危險在此時反對。


    就這樣,新年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結束了。


    然而馮一博明白,這不過隻是個開始。


    宣治元年的第一次朝會之前,反對新政的奏疏會如雪片一般被送入宮裏。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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