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丞相輕咳一聲,對齊王世子說道:“還請齊王世子慎言,此乃陛下榻前,陛下雖然未醒,但未必聽不清你的言語,稍後若是陛下醒來,不知世子該如何麵對陛下?”


    齊王世子到底還是小孩子,雖然有些心機,可是與盧丞相這種見過無數無浪的老狐狸相比,還是過於稚嫩了。


    盧丞相不過用了些許詐語,便讓齊王世子閉上了嘴,這事隻能由盧丞相來辦,無論孫福與重熙皇帝多親近,但奴婢始終是奴婢。


    他雖然不怕齊王世子,可是長久以來養成的奴才心理,讓他不能對齊王世子過於嚴苛。


    當然這也不排除是他想讓兩位世子之間,再生出些隔閡,對於後患,孫福一向不會手軟。


    等穀王世子登上皇位,那最恨孫福與盧丞相的必然是眼前這位齊王世子,憑這孩子的能力肯定動不了皇帝,可是對於一個退下來的大內總管,他就沒有這麽多的顧忌了。


    孫福現在不給他多上點眼藥,割裂了兩位堂兄弟的關係,以後可能就沒有這種機會了。


    盧丞相身為帝國宰輔,實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內心堅定果決,見無人再反對後,便讓禦醫將湯藥硬灌入重熙皇帝口中。


    重熙皇帝必須醒過來,還有很多事需要他來做最後的安排,而且身為皇帝的老師,盧丞相也不想讓這位學生,留有太多的遺憾。


    寢宮中的時間變得極慢,隻能聽到壓抑的唿吸聲,所有人都已知道,重熙皇帝已到了最後的時光。


    這是一位天性聰慧的皇帝,而且精於帝王心術,即使他十多年不曾上朝,依然能將帝國牢牢控製在手中。


    無論丞相還是各部大員,均在他的帝王術下瑟瑟發抖。


    但過於依賴帝王心術的皇帝,在治國理政上就會顧忌左右平衡,可是權術不是萬試萬靈的解藥,特別是在治理一個擁有億萬臣民的大國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需求,總有無法平衡的時候。


    在重熙皇帝當政的四十多年裏,大晉最激烈矛盾已經突顯,貧民幾無立錐之地,縱使賣兒賣女,已換不來一頓溫飽,而富人與權貴卻奢靡無度,欲無止境。


    這種根本性的對立,已將大晉推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


    極少部分人已擁有無盡的良田,卻還想要更多的銀子與土地,連窮人的最後一枚銅板都要拿走。


    這隻占萬分之一不到的富人,卻不向國庫繳納一分稅賦,日積月累之下,大晉朝廷已貧弱不堪,連賑災的糧食都拿不出來。


    這些問題重熙皇帝全知道,他想要改變,可是麵對巨大的阻力時,他選擇了逃避,用修仙求長生當成解決問題的靈藥。


    他幻想把自己的敵人全部熬死,然後再重整山河,還給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可是上天給了他和所有人一樣的結局,那也是人世間最後的公平,就是死亡。


    重熙皇帝長長唿出一口氣,終於睜開了雙眼,他側頭一望,眼前全是模糊的人影,“誰在?朕看不到了。”,皇帝這話說得很平靜,似乎已向命運低頭,或者是已沒氣力。


    孫福連忙伏到皇帝耳邊,輕聲道:“主子爺醒了,要不要喝些水,現在殿裏該在的全在,主子爺有什麽事,還請吩咐。”


    齊王世子在心中掙紮半天,知道機會轉瞬即逝,強自鎮定道:“啟稟皇爺爺,孫兒有事要奏,我父王被人逼著離京就藩,說是奉了您的旨意。孫兒不信,這是皇爺爺的本意,肯請皇爺爺召我父王迴京,在皇爺爺榻前盡孝,也能讓天下臣民看到我天家以孝治天下的初心。”


    齊王世子的做法可以說很應景,重熙皇帝正處在彌留之際,他猜測皇帝一定在心底想念兒子,想要兒孫伺奉在身前盡孝。


    這是人之常情,連皇帝也無法避免。


    孫福聽到齊王世子的話,連忙把頭垂的更低,可嘴角卻有一絲笑意,一閃而逝。


    這倒黴孩子還是不了解自己的爺爺啊!


    盧丞相與其他人也默不作聲,均等著皇帝的答話。


    重熙皇帝覺得腹部有一絲熱氣升起,透支生命力的湯藥已開始發揮藥力,皇帝身體有了些力體,眼睛也漸能看清身前的事物,不過太遠的地方還是看不清。


    孫福在皇帝的授意下,用軟枕將身子稍稍墊起幾分,讓皇帝不用費力抬頭說話。


    皇帝沒有迴答齊王世子的疑問,而向穀子世子問道:“焯兒,你怎麽想,是否和你皇弟想的一樣?”


    穀王世子道:“孫兒也思念父王,擔心父王在封地過得不好,又沒有孫兒在身邊伺奉,不知父王會不會獨單。”


    重熙皇帝連連咳了幾聲,孫福看到有絲鮮血至皇帝的嘴角流出,心知禦醫開的湯藥過於霸道了。


    孫福連忙用絲帕將皇帝嘴角的血絲擦掉,不過孫福的動作再快,也沒有逃脫齊王世子的眼睛。


    重熙皇帝喘息半天,才對穀王世子道:“你不用擔心他,以他那溫吞的性子,就是朕死了,他也未必有多大動靜。”


    穀王世子剛想替父王辯解幾句,卻聽重熙皇帝對齊王世子歎道:“辛炻,朕的乖孫子,你和你爹一樣愛耍小聰明。朕還沒死......沒人敢當著朕的麵假傳聖旨。”


    齊王世子辛炻嚇得連連叩首,口中說著,“孫兒不敢。”


    一抹不正常的紅暈在重熙皇帝臉上升起,讓皇帝心中生出一絲錯覺,感覺自己的病全好了。


    盧丞相臉上哀容漸起,知道這位皇帝學生到了最後的時光,開始迴光反照了。


    重熙皇帝挺直身子,對孫福吩道:“傳旨,命宮中禦林軍一千人,護送齊王世子辛炻前往齊王藩國,讓他們父子相聚,即刻啟程,不得有誤。”


    孫福連忙接旨,向左右一使眼色,馬上有兩名小太監出現在辛炻身邊,躬著身請齊王世子離開皇帝寢宮。


    辛炻很想掙紮一下,可是麵對重熙皇帝不怒自威的目光,他所有的算計與勇氣,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隻能磕頭謝恩後,老老實實跟著小太監離去。


    穀王世子偷看著堂弟離開的背影,眼中的情緒很是複雜。


    不等眾人緩過勁,重熙皇帝又道:“朕大行後,命所有後宮無子女的嬪妃殉葬。”


    重熙皇帝的語氣冰冷,不含絲毫的人類感情,就像高坐九天的神隻,一言而定人生死。


    嬪妃們頓時花枝亂顫,淒厲的哭嚎聲在皇帝寢宮中響起。


    重熙皇帝心知這些女人不是真為他悲傷,特別是那幾個最年輕的嬪妃。


    此時重熙皇帝已然心硬如鐵,大家不過是各取所需,他給了她們人間頂級的榮華富貴,她們的家族亦因她們的身份而興旺發達,這時到了這些女人歸還一切的時候了。


    淒厲的哭嚎聲,半點沒有影響皇帝的情緒,甚到還有開心的感覺,就好像他提前聽到了,天下臣民對皇帝的哀悼。


    盧丞相對孫福使了個眼神,示意孫福不能讓這裏亂下去,皇帝的時間有限,不能浪費在婦人的哭泣聲中。


    孫福不敢怠慢,連忙命小太監將這些嬪妃拖了出去,想要白淩的給白淩,想要鴆酒的給鴆酒,這是皇帝嬪妃應得的體麵,再說宮裏最不缺的就是這類東西。


    穀子世子此時泣不成聲,將頭抵在地毯上,渾身顫抖不停。


    這當然不是害怕,隻是沒人能分清,他的顫抖是因為激動,還是悲傷,亦或二者皆有。


    哭聲隨著殿門的關閉,戛然而止,同樣的悲傷,卻是兩個天地。


    重熙皇帝迴過神來,輕拍著禦榻對孫子笑道:“你個傻孩子在想什麽呢?爺爺就要走了,你坐到爺爺身邊來,咱們爺孫倆說會話。”


    皇帝此時就像尋常人家的老人,滿眼慈愛的望向孫子,這是他生命的延續,亦是帝國的希望。


    穀王世子淚流滿麵,跪著用膝蓋爬到皇帝塌前,哽咽著說道:“皇爺爺身子好著呢,孫兒什麽也沒想,孫兒還要陪著皇爺爺批改奏章,明天批,以後天天陪著皇爺爺批。”


    重熙皇帝握住孫子的手,點點頭,又接著搖頭道:“爺爺是不行了,以後這天下就是你的了,所有的煩心事,也全歸了你。別怪爺爺心狠,你爹的性子太軟,鬥不過滿天下的豺狼,而你又太小......”


    劇烈的咳嗽,打斷了皇帝的話,等皇帝喘息平複後,繼續說道:“你太小,但性子最像爺爺,所以爺爺隻能把天下托付給你了,記住爺爺的話,這天下是我們辛家的,你要守好。要善待你的百姓,隻要百姓不反我們辛家,那誰反你都不用害怕。”


    穀子世子隻是搖頭,哭訴道:“孫兒不想當皇帝,孫兒隻想要皇爺爺。”


    孫福心中暗自點頭,看來陛下這位皇孫是選對了,不管這話裏有多少真情實意,但話得是真漂亮。


    重熙皇帝輕歎一聲,向盧丞相與孫福擺下手,示意二人離開,他要單獨與辛焯說話。


    盧丞相知道皇帝這是有私密的事要對繼承人交待,他早已去意已絕,隻等皇帝大行,新帝登基便會告老還鄉。


    所以盧丞相沒有猶豫,便行禮離開了皇帝寢宮,孫福則緊隨其後,將天下最尊貴的爺孫二人留在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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