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福聽到重熙皇帝類似於誅心的質問,嚇得趕緊跪在地上,不過他沒有解釋,這種事情隻能越摸越黑,皇帝明顯心情不順,多說多錯。


    不多時殿內響起孫福壓抑的抽泣聲。


    重熙皇帝看著孫福同樣花白的頭發,心生不忍,歎氣道:“快起來吧,別假模假樣的嚎喪了,去把朕的旨意傳下去,至於王府那邊——就按字麵意思辦。”


    孫福嘴唇顫抖,沒有抬手擦去臉上的淚水,向皇帝行了禮,倒退出正殿去外麵傳旨。


    重熙皇帝看著孫福佝僂的背影,癱坐在龍椅上,再次歎了口氣,摩挲著龜殼喃喃道:“難道上天要召朕迴去了麽...”


    午門外的官員們一個個意氣風發,多少年未見百官這樣眾誌成城的場麵了,不過卓尚書屍骨未寒,大家歡快的情緒還不能顯露在臉上,有人捶胸哀歎,有人指著午門口沫橫飛,有人舉起早就寫好的條幅,表達對百姓命運的擔憂。


    此時午門緊閉,守門的禦林軍如臨大敵,已在午門前麵支好拒馬,防止有人衝撞宮門,值守在午門外的小太監更是如坐針氈,貓著腰躲到禦林軍身後,恨不得誰都看不到他。


    午門廣場上,官員越聚越多,戶部尚書齊春秋在百官敬仰的目光中,越眾而出走到午門守軍身前,整理下官服,指著躲在最裏麵的小太監,正色道:“別躲了,本官已經看到你,還不快向宮裏通傳,就說朝中百官,有國家大事需要麵陳陛下。”


    小太監心知躲不過去,陪著笑臉向前走幾步,對齊尚書諂媚地迴道:“您老人家在此稍候,小人這就為老大人通稟。”


    小太監向著齊尚書行了一禮,隨後午門的小角門欠開一道縫,小太監飛快地鑽進裏麵,便再沒了動靜。


    齊春秋雙手攏在袖中,一臉肅容就站在午門的門洞下麵,此時他心中有一絲緊張,但更多的是決然。


    為了今天,他們已經等了十年,皇帝陛下躲在宮裏不理朝政,許多朝中大佬們的私下安排根本落不下去,他們的子侄沒有得到想要的位置,反而被姓盧的老匹夫踢到山溝裏,長此以往何以為家。


    如果今天不能讓皇帝看到百官的決然,那未來隻會更糟,家族傳承是為官的責任,好不容易當上官,怎能容忍富貴兩三代人,便告終結。他們要把這些權利,永久握在手中,就像皇權一樣,代代相傳,這點決不能讓步。


    在齊春秋這些人心中,士農工商就該各守本分,寒門就該種地,為老爺們當佃戶,到時老官們發善心,給他點殘羹剩飯,餓不死就是了。


    至於商人那就該滿身銅臭,到時記得把銀子交給官老爺就好,官老爺們自然會保護他們錦衣玉食,揮金如土。


    治理國家這樣的大事,就該由官老爺們一直操心便好,這樣的社會分工,在齊春秋等人看來,才是最完美的國家模樣。


    任何想要改變的人,都是擋在他們麵前的絆腳石,要麽拉入己方陣營,給老爺們當狗,要麽就幹脆毀滅。


    皇帝又如何,如果不聽話,就換一個好了,曆朝曆代死得不明不白的皇帝,又不是隻有一兩個,落個水,墜個馬,吃點五顏六色的,全是常規操作。


    君臣本是心照不宣的合作關係,齊春秋真心想要尊重皇帝,任由皇帝高高在上,享受百官的頂禮膜拜,逢年過節時大家跪一跪也就算了。


    他沒想過真去弄死皇帝,前提是大家都要在遊戲規則之內行事。


    自從鏡泊湖兵敗,重熙皇帝便開始疏遠世家大族與文官體係,甚至還有毫不掩飾的厭惡與忌憚。


    皇帝天天躲在皇宮裏,借口修什麽狗屁長生,可官員的任免卻牢牢抓在手裏,弄得大家好生不自在。_o_m


    長此以往,齊家怎麽辦他們的兒孫怎麽辦,這些年家族越來越大,孩子越生越多,這些都需要銀子,土地來養活。


    。


    而得到銀子與土地的最快方法,就是當官,當有權力的京官。


    齊春秋的心忽然痛了一下,今早他兒子齊大年拿走的那罐新茶,至少得一千兩銀子的花銷,全天下找不出二十斤,這個敗家子,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痛。


    這個混蛋兒子要不是親生的,齊春秋真想親手掐死他,好不容易謀得的吏部差事,還被他丟了,眼看著齊大年就要在兵部庫房混到死,要不是為了這個親兒子的前途,齊春秋今天未必會出這頭。


    齊春秋看著高大的午門,上麵橫豎九九八十一顆貼金銅釘,天下隻有皇家的大門才有這種規製。


    他本不想挑戰至高者的權力,可不能給兒孫們謀一個好前程,那這官當來何用。


    這同樣是齊家老爺子的意思,不能再任由皇帝任性下去,大家必須有所行動。


    齊家老太爺貴為致仕的吏部尚書,朝中門生故吏如過江之鯽,本該退居幕後安心養老,可為了家族的傳承,他老人家前日已經豁出臉麵,在私人暖閣中宴請一群後輩官員。


    齊春秋覺得讓那些人吃點喝點沒什麽,齊府家大業大,並不在乎那點花銷,就是有些可惜那幾名舞姬與丫鬟,有一兩個他還沒有嚐過鮮,就讓那些小兔崽子禍害了。


    轉念間齊春秋又有些釋然,今冬城外饑民無數,想要賣兒賣女的人數不勝數,隻要今日事了,他讓管家帶些米糠,再去城外買些樣貌、身段不錯的小丫頭,到時養在府裏慢慢調教,就是時間要花費的長一些。無錯首發


    不過窮人家的崽子就是好養活,隻要給幾頓飽飯,轉眼就出落的光彩照人。


    齊春秋想到此處,久違的躁動發散到全身各處,恨不得馬上迴府享樂一番,今早特意穿的厚棉褲有些穿不住。


    不知不覺間,午門的小角門再次開了一道縫,換成一個胖太監鑽了出來。


    齊春秋見過此人,午門看大門的執事太監,至於名姓他不知道,這樣的小角色還不能讓尚書大人勞神費心。


    整個皇宮中至少上萬太監,也就孫福那個老閹貨,齊春秋會好顏相待,至於其他人,都是皇帝的豬狗罷了,根本不值一提。


    胖太監離得老遠便對齊春秋笑了一下,向前走幾步後一甩拂塵,嚴肅地對廣場上的所有人說道:“陛下有旨,朕躬違和,今日不見朝臣,百官各自迴衙理事。若有要事,著上書有司,靜待迴複。”


    齊春秋預料到這個結果,他先向著皇宮方向行了一禮,才朗聲說道:“若非事關大晉興亡,臣等不敢打擾陛下靜養,今京城中民議鼎沸,群情洶洶,前有影龍衛當街屠戮百姓,後有卓尚書為國盡忠,若是陛下不見臣等,豈不是寒了忠臣義士之心。”


    胖太監連忙露出笑臉,想要說些勸解的話。


    齊春秋沒有給他機會,雙臂一振袍袖,指著胖太監喝道:“爾等女幹滑的奴才,想必根本未將京中實情上稟陛下,如此隔絕中外,是何居心!今日我等一片赤城之心,豈容爾等湮滅。”


    齊春秋快六十的人,嗓門當真不小,這故意的大喊被他身後那些官員聽個清楚,紛紛出言叫好。


    今天就是要將事情鬧得京中皆知,齊春秋不打算再裝了,他不再理會胖太監,迴身對著身後的百官大聲喊道:“卓尚書為國自盡,並非上天不佑忠良,皆因朝中有女幹佞小人,阻塞言路。陛下信重盧相,天下大事盡付丞相手中,可盧相有負陛下信任,不敢直言君上。如今大晉內憂外患,今冬無雪,春旱已成。城外餓殍盈野,城內亂殺百姓,北國又迫我朝和親,種種亂相,皆因百官不能麵君之故...”


    齊春秋麵向百官侃侃而談,從十年前皇帝停止選透,一直說到昨天盧丞相的兒子又娶一房小妾,將官員們的怒火越挑越高。


    胖太監一聽齊春秋這些話,嚇得當場快尿了,讀書人的嘴皮子就是厲害,天上地下,城裏城裏外,讓。


    齊春秋數落個遍,他是咋把這些八杆子打不著的事聯係在一起的,這是想將事情搞得多大。


    胖太監伸手拉下齊春秋,想要勸慰幾句,不能讓這老家夥再這麽鼓動下去。


    事情一過,這些官老爺們又會迴去繼續當官,可他這午門執事太監非被孫福活剮了不可。


    胖太監手指剛碰到齊春秋衣袖,就被口沫橫飛的齊春秋抬手一揚,用手背隨手扇了一耳光,如果說是無意的,恐怕齊春秋自己都不信。


    齊春秋衝著胖太監怒道:“誰給你的膽子爾等閹人,怎敢隨意拉扯老夫這正二品官服,朝廷何時變得這麽沒有規矩!”


    胖太監看著齊春秋要吃人的目光,欲哭無淚,今天早上到現在,不到一個時辰,他就挨了兩個耳光,這是招誰惹誰了。


    胖太監不敢再惹這吃了嗆藥的齊尚書,隻是一個勁地陪著笑臉。


    齊大年躲在人群後麵,高聲喊了一聲“好!”,帶動著午門前的百官一起為齊春秋呐喊助威。


    齊春秋再次抖了下袖子,好像想把上麵的髒東西甩掉,然後好像變了個人,麵向百官皺眉歎道:“既然陛下有旨,臣下不得不從,不過國事為大,片刻拖延不得,本尚書不懼個人得失,就在午門外跪候陛下召見。”


    齊春秋說完也不管眾人如何反應,自己走到午門外的廣場上,撩起官服前擺,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等候皇帝召見。


    雖然齊春秋昨夜已讓夫人在膝蓋處為他縫上了厚厚的護膝,此刻他還是覺得有些硌腿,裏麵套著的厚棉褲接觸上冰涼的地麵,依然無法擋住寒氣的侵蝕。


    齊春秋剛一跪在地上便有些後悔,原來沒有地龍供暖的地麵是這樣冰涼,真不知道城中的流民,為什麽才被凍死那麽點,想來那些賤骨頭就是扛折騰,睡在這麽冷的地麵,還能活那麽多天,要是多凍死點,今天午門跪諫的效果會更好。


    不過事已至此,齊春秋這些人不達目的,不會草草收場,他們是代表天下公理與正義的一方,要讓皇帝看到他們的決心與勇氣。


    否則有一天新皇上位,見百官如此容易妥協,也不會有他們的好日子過。


    齊春秋麵色鐵青,好像被皇帝氣得不輕,繼續跪在地麵上咬牙堅持。


    今天這出戲,是給重熙皇帝看,也是給未來的皇帝看,更是給朝中所有的官員們看。


    幾位同來的三位侍郎見齊春秋已經跪在那,隻好硬著頭皮走到齊春秋身後,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其餘那些官員見上司都已跪那邊,自是不能再站著看風景,也紛紛找好各己位置,按照官階高低跪在隊伍後方。jj.br>


    午門前的廣場上黑壓壓跪了上百名官員,胖太監看得手腳發麻,在城門洞中不停地跺腳,他覺得自己離宮裏的上千隻馬桶更近了一步。


    烏雲已將天上的太陽擋了個嚴實,唿嘯的寒風吹過午門廣場,讓跪地的官員們覺得屁股很涼。


    可是事情一旦開始,總不能沒個結果便收場,官員們頂著寒風,麵向著午門長跪不起,有晚來的官員,不用人安排,也自覺的跪在眾人身後。


    午門廣場上已經跪有二百多名各部官員,還有三三兩兩的官員,正向這麵匯聚。


    報信的小太監一遍又一遍地向宮中傳遞消息,將午門這裏的情況通報上去,可是再沒有聖旨從宮中傳出。


    宮裏宮外,就在詭異的氣氛中僵持著,就看哪一方先服輸。


    事件的焦點之一的盧丞相根本沒有出現在廣場上,他還在公房中批改奏折,聽過小太監的稟報,他搖頭歎了口氣,將身前昏黃的燭火挑得更亮些,右手虛提著筆,逐字逐句看起江南各地官府上報的災情奏折。無錯首發


    臨近午時,工部尚書林思辨出現在齊春秋身邊,撩起官服,並排跪了下去。


    齊春秋。


    瞥了他一眼,麵帶不滿之色,本來說好的大家早點來請求麵君,林思辨此時才來,分明有討巧的嫌疑。


    如果齊、林兩家不姻親的關係,齊春秋說不得就會跳起來,當著百官的麵痛斥林思辨幾句出氣。。_o_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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