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偏殿,內裏陳設很簡單,厚厚的地毯上有一張極大的紫檀書案。


    肖華飛不敢抬頭隨意觀看,隻是隱約看到書案後座椅上有一道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影。


    他走到離書案還有十步遠便俯身下拜,保險起見口唿萬歲!萬歲!萬萬歲!


    重熙皇帝被肖華飛這出弄得忍俊不禁,按大晉規矩皇帝私下召見大臣,無須臣子施跪拜大禮。


    大晉立國之初太祖早有明言,皇帝與士大夫名義上共治天下,所以大晉對官員在禮節上相對優待。隻要不是重大的朝會或是祭祀,臣下不需要向皇帝施跪拜大禮。


    肖華飛哪知道這些規矩,本來覲見皇帝的規矩該由孫喜上午教他。


    可孫喜因事脫不開身,禮部的人也沒有接到皇命,自然也沒有人再想起肖華飛尚未經過培訓。


    孫福身為內相整天在皇帝身邊伺候,更不可能總想著肖華飛這點事。


    到如今肖華飛隻能按照前世神劇的橋段照抄一段,幸好哄得重熙皇帝心情不錯,不知是不是因為肖華飛喊出地那幾個萬歲。


    重熙皇帝隱去臉上笑意,輕聲道:“起來吧,不用跪著說話。”


    肖華飛又施一禮才低頭起身,恭敬站在原地。


    重熙皇帝沒有叫肖華飛抬頭,肖華飛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看向皇帝。


    此時肖華飛覺得站立皆不自由,皇帝雖然隻有一個人隨意地坐在對麵,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還是鋪天蓋地地向他湧來。


    肖華飛猜想難道地毯下麵和柱子後麵藏有所謂的大內高手不成?隻要自己一呲牙,瞬間便會四分五裂。


    重熙皇帝其實沒有故意嚇肖華飛,他十分熟悉肖華飛那種發自內心的敬畏與惶恐,不如此便不是正常人。


    皇帝盯著肖華飛看了足有十息,才開口道:“還算是個俊俏的後生。”


    肖華飛連忙低頭迴道:“謝陛下誇獎。”


    “你先別急著謝,俊俏後生未必是稱職的臣子,這點你沒想到?”


    肖華飛心中暗歎,你是皇帝老子,你嘴大當然說啥是啥,道理就是你家地裏種的莊稼。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敢私自揣測。”肖華飛說出昨晚設計好的備選答案。


    重熙皇帝不置可否,又說道:“你怎麽看東蠻那些被你殺掉的諜子。”


    肖華飛語氣有些憤然,稍稍提高聲音說道:“狼子野心死不足惜,不管臣抓到多少,都會把他們碎屍萬段。”


    “血勇有餘,謀算差了些。你抓到就殺,又如何得知朝中何人與他們眉來眼去?”


    肖華飛猶豫要不要把在穆家抄到的小冊子與王雷刀交待的事情說出來,雖然那些隻是單方麵指證。


    可若是東蠻諜子臨死前的反間計,最後受損失的便是大晉朝廷。


    就算不是反間計一切所錄屬實,但那些身居高位的對手,他目前也無力對付。


    甚至不排除皇帝擔憂朝局的穩定,將他殺人滅口,肖華飛從來沒有為皇帝死而後已的情操。


    肖華飛決定暫時按兵不動,順著皇帝所言解釋道:“是臣下思慮淺薄,沒有理解陛下深意。待臣下迴到姚安定會多加留心,將東蠻眼線連根拔除。”


    重熙皇帝毫不在意地說道:“姚安那件事不過癬疥之疾,大晉幅員萬裏,生靈億兆。不會因為你少抓幾個諜子就天下大亂,朕的江山也不是紙糊的一捅就漏。”


    肖華飛不明白皇帝為何如此樂觀,他真的很想對皇帝說,陛下的江山已風雨飄搖民不聊生,貪官汙吏橫行無忌,萬裏江山四處漏雨。


    肖華飛站在原地,心中猶豫要不要稍微說些實話,至少說點防危杜漸之類的忠言。


    孫福在一邊輕聲說道:“主子爺茶水好了,您先喝點茶潤潤嗓子。”


    肖華飛連忙警醒,低頭迴是,心中多少有點感激孫福的提點。


    重熙皇帝瞪了孫福一眼,孫福連忙躬身後退。


    重熙皇帝看向肖華飛繼續問道:“想說什麽就說,恕你無罪。”


    肖華飛拱手道:“千裏之堤潰於蟻穴,臣下還是認為對東蠻不可小視。多年來他們對大晉滲透不斷必有吞天之心,望陛下明察。”


    重熙皇帝終於點點頭,心中對肖華飛評價提升一點。


    “這樣才對嘛,少年人就該說少年人的話,做少年人的事。你真要一點莽撞都沒有,朕倒真還看不透你了。別總聽老朽之人的忠告,有些是金玉良言,有些不過是屁話。”


    肖華飛稱是,孫福在一旁躬身微笑不語。


    說罷重熙皇帝站起身,不知是不是起得太猛,他腳下虛浮身形竟有些不穩。


    孫福連忙快步上前,伸出手臂讓皇帝扶住。


    肖華飛則趕緊把頭垂得更低,全當什麽也沒有看到。


    重熙皇帝喘息片刻,甩開孫福的手臂,走到一幅巨大的帝國堪輿圖前負手站定。


    “你過來瞧瞧。”皇帝的聲音依舊清冷無波。


    肖華飛不知皇帝在叫誰抬頭看向孫福,見孫福已站在皇帝身邊,便明白是在叫自己過去。


    他輕手輕腳走到皇帝五步遠站定,抬頭看向地圖。


    這幅帝國全境堪輿圖可要比肖華飛營中那張強上太多太多,上麵所繪道路曲折蔓延,邊境關隘所處位置分明。


    大晉國內各州間邊界犬牙交錯纖毫必現,有數條大河與支脈在地圖上奔流入海。


    肖華飛毫不費力便找到雲鋪衛與姚安縣所在位置,一個刀槍圖標下麵標注著雲鋪二字,往東北有四寸遠則有一個城池的圖標下寫姚安。


    這張地圖雖然比不上後世衛星地圖的精準,但肖華飛相信這張圖至少在當世可稱為無雙之作。


    皇帝將手指向東北方久久不語,那裏是他心中永遠的隱疼,鏡泊湖十萬大晉邊軍埋骨之所。


    “東蠻過了年就要立國,你知道吧。”皇帝目光灼灼望向肖華飛。


    肖華飛此時才快速觀察下皇帝的樣貌,按理說皇帝應該不到六十整歲,可如今卻已頭發半白。


    狹長的單鳳眼銳利有神,但眼框周圍難掩烏青泛出,瞳仁上有紅色斑點。嘴唇很薄,應嚴苛寡恩之相。


    皇帝下巴上的胡須很長,打理得極好,但肖華飛還是在一瞬間注意到,皇帝胡須間有星星點點的脫落。


    不需要多深的醫理便可明白,皇帝丹毒入體之相已外顯,藥石無救恐難痊愈。


    肖華飛順著皇帝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東蠻那裏在地圖上依舊是大晉疆土,可實際誰在控製大家都心知肚明。


    “臣在查抄東蠻諜子時已知曉此事,奴酋似有麵南背北大之意。”


    每年都有熱血的年輕官員上書朝廷,希望發兵東疆收迴故土。


    沒有人比重熙皇帝更渴望收迴失地一雪前恥,但國庫的現實不允許他這樣做。大晉如今隻能固守求穩,以待天時。


    重熙皇帝嗤笑道:“他們本是我朝附庸,先帝憐其悲苦才允他們在東疆安家。初時這群狐狼倒也恭順,三節兩壽均有供奉孝敬。怎奈人心不足,天長日久終成大患。當年的事...不再提了,想必你也能從家裏長輩那知曉。那是大晉之恥,亦是你之恥辱。”


    肖華飛連忙躬身道:“臣被蠻子密諜追殺多次,自然與之不共戴天,隻要發現就會除之而後快。”


    肖華飛心裏猜想皇帝可能要將抓捕東蠻在大晉密諜的事交給他來辦,這樣說至少有功無過。


    “朕才和你說過,那不過是癬疥之疾,不要總盯住不放!當下更重要的事,北周來使應是心懷叵測,東蠻立國後必定叩關入侵!這些蠻子他們想要幹什麽難道你猜不出?你在碼頭上講的話很好,朕聽聞後很欣慰。但過剛易折,有理不再聲高,以後少那樣沒有分寸。”


    “是臣目光短淺,剛才未解陛下深意,請陛下恕罪。陛下教導,臣必牢記於心。”肖華飛心中自有是非判斷,但還是虛心接受訓斥,傻子才會同皇帝爭辯。


    自古戰爭的本質就是為擴張本民族的生存空間,為族群爭取更好的生存環境。


    假使有天外族入主中原,晉國滅亡隻是最輕的懲罰,最大危機則是家廟苗裔不存。


    肖華飛雖然不喜歡大晉那些貪官汙吏,但更不能讓異族的屠刀砍在無辜百姓身上。


    這是赤裸裸的現實,一個是內部矛盾,一個是敵我矛盾。乃朵不花優雅的麵具之下,是顆極其冷酷的心髒。


    這也是那天在碼頭上肖華飛對乃朵不花的敵視根源,他雖然抵觸秦實錄,但更煩感乃朵不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做人底線,各自立場決定人的行為。


    拋開所有的道德包裝,異族向往大晉關內的土地和女人,而身為晉人就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與異族共存是建立在自身強大的基礎之上,道德與人性的下限,若是沒有暴力機器的承載無疑就是鏡花水月。


    重熙皇帝平複心中的急躁,轉而說道:“這原本是朕該操心的事,不該怪你。聽說你在北周人那裏得了三千頭牛,朝廷上有人建言,讓朕跟你化緣以解百姓之困。你覺得可好?”


    肖華飛心中發疼看來這三千頭牛已無法保住,皇帝的話隻要說出口,就沒有反對的餘地。


    而且肖華飛再次確定一件事,自己身邊肯定有影龍衛的眼線,這讓他將皇帝的可怕級別又提升到新的高度。


    “臣食君之?,忠君之事,陛下有命臣自當全力辦好。”肖華飛決定挨打站直光棍到底,隻要不讓他割掉入宮,今天凡事好商量。


    “北地幹旱讓朕日夜憂心,想把你那三千頭換過來,開春後分發到各處鄉裏。朕也不知有多大用處,但求盡人事聽天命。”


    “陛下心係萬民,乃天下之福。”肖華飛決定扮演好狗腿這個角色,錢都舍了再送幾句好話也是應有之義。


    重熙皇帝因為肖華飛的態度心情稍好,隨口說道:“你這些話朕早就聽膩了,其實內裏說不定在罵朕吧。”


    “臣下絕無此意,陛下是在做天大的好事。臣不過是依附陛下尾翼,得以修下自家福報。所言誠心誠意,怎會有埋怨之心。”


    “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倒是個會說暖心話的伶俐人,罷了...不聾不啞難做家翁。你心中到底是何想法朕也不再問,就當都是實話吧。朕既是天下的家長,便不會虧了自家任何一個兒子。”


    重熙皇帝看向孫福,嘴角似有上揚吩咐道:“那趙家人是不是明天也該迴鄉了,朕記得他家人口不多,京中宅子想來也無他用。你去用宮裏錢買下來,就當給肖卿家付買牛錢。”


    孫福神情不變,恭順答道:“老奴這就去辦,保證肖大人後天就能住進去。”


    肖華飛根本不明白皇帝主仆二人在打什麽啞謎,但皇帝所賜不可輕易推辭,隻能領旨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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