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知蕭惟餘自東宮迴到家中便與蕭太師鬧僵起來,蕭惟餘不忿蕭太師指責琴泣是賤籍娼妓,大聲辯駁著琴泣乃清倌人,又斬釘截鐵地告訴蕭太師此生非琴泣不娶,氣得蕭太師大唿家門不幸養出這麽個敗壞門庭的東西。


    蕭太師以前曾想蕭惟餘這吊兒郎當的模樣他也不求找門當戶對的親事,隻求個好人家的女兒便可,千算萬算也猜不到這逆子是看上了紅袖招的花魁,若說是抬了做妾氏還能容忍,畢竟是不入族譜的存在,可要娶妻,蕭家是定不會要風塵女子的。


    最後事態嚴重到下人們不得不將蕭老太君請了出來,老太君已是個開明的人,當年蕭惟餘不求上進一直做著集英殿修撰的差遣寸步不前,闔家也隻有蕭老太君替蕭惟餘說話,道是“常樂安康便好,官階無所求。”如今卻也不留餘地地否了蕭惟餘,放話道:“莫說你終身不娶,就是要尋死覓活蕭家也不會放低門楣,不然老身如何見泉下蕭家列祖列宗!”


    無論旁個如何說,當日夜裏蕭惟餘身著大紅公裳,手捧紅綢包裹著一隻翡翠白玉鐲,站在琴泣的小院外一遍遍喚著琴泣。


    屋裏啞丫鬟急得亂比劃,琴泣知她是怕驚動街坊鄰裏,終於還是趿鞋到了門前,手按著門栓久久不曾拉開。


    門外她朝思暮想的人似是感覺到她在,鄭重說道:“琴泣,我蕭惟餘願娶你為妻,生生世世永不負你。”


    這已經不是蕭惟餘頭一迴對她說要娶她,可心裏仍是砰砰亂跳,且比起往次更覺悲戚,她絕無可能嫁與他的,為人妻相夫教子於她而言已不可能,何況還是蕭家那般詩書傳家的世族。背倚著門板,用著毫無感情的口氣對外說道:


    “蕭公子且迴吧,琴泣無心於你。”


    蕭惟餘聽得錐心,卻堅持問道:“那麽沈秦微呢?”


    “蕭公子遠見,琴泣正是仰慕新科狀元郎已久,總是好過某些庸碌之輩。”琴泣言辭愈發刻薄,尖銳的指甲紮進掌心,難解滿腔苦澀。


    良久門外不再有人聲,琴泣覺著自己一下子卸去了力量,鬼使神差打開了門想再張望一眼,正與蕭惟餘麵對麵撞了個滿懷。


    緊緊抱著懷中的溫軟,蕭惟餘低頭輕鬆呢喃道:“我便知你是騙我的,同我走罷,我不要這虛無的繁華,我隻要你。”唇輕輕吻上女子纏繞淡香的發髻,是無盡的溫柔。


    拿出那隻在夜光下泛著異彩的翡翠白玉鐲,蕭惟餘戴上琴泣的皓腕,起誓道:“這是聘禮,是我娘逝去時留給我唯一的念想,是外祖母傳給我娘的,我便把它給你戴上,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給你的,他日在別處安家後我自會重新為你再精心準備聘禮,琴泣,你願意嫁我為妻嗎?”


    琴泣緘默著,貼著蕭惟餘的胸膛感受著片刻的安寧,朱唇輕啟,吐出刺骨誅心的刀子,“你連我本姓甚名誰都不知,談何相愛相守?再說,蕭公子是低看了琴泣的身價吧,你這鐲子通體成色雖是上品卻也不是極佳,如何能讓我甘願舍棄而今擁有的富貴去與你過窮苦日子?”


    自腕上褪下鐲子,琴泣塞迴蕭惟餘手中,譏笑道:“蕭公子莫再與琴泣玩笑了,拿著你的東西迴家去罷。”


    不敢再看蕭惟餘一眼,反身迴了院裏掩上門扉,淚落成串,憋著聲跌坐在地。


    這迴兒門外響起踉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連同琴泣的心一道帶走了。


    是夜,祁采采翻來覆去難入眠,便披衣翻身上了屋頂,對著皎潔月色心中一些雜思也被衝淡,在片片餘暉下低頭看起了屈子的《天問》。


    瓊林宴上自然太子諄也有來,卻隻小坐了片刻便離開了。隻他在的那點滴間,視線還是不由自主隨著他的身影而動,過去卻是不知他不喜歡吃甜,神不守舍塞進嘴裏的香糕皺了下眉才艱難咽了下去,又飲了好幾杯果酒才算完。


    那一刹那祁采采覺著自己也許並不那麽了解太子諄,又或是自己從未看到過他的真麵目。還記得每次他外出迴來都會送糕餅蜜餞到燕安殿,她問他怎麽想起她喜甜?他迴答說自己在外麵吃著不錯便買迴來了,又買了多份才送與她也嚐嚐。偏天真以為他也喜甜,作為迴報也會買了甜品與他分享,每每看他慢吞吞吃罷,還當他在迴味,卻不曾知他都是強忍著不適下咽的。


    這要如何說呢?


    她不明白,月亮上那位也不會明白。


    嫦娥不會明白後羿的心思,他究竟有沒有同河伯的妻子有染,他求來長生不老藥是想獨自飛升還是與她各食一半隻求不老不死廝守永生,大抵在淒涼孤寂的廣寒宮裏嫦娥已無心掛懷這些,卻時時會想起後羿待她的重重溫情,後悔偷食了靈藥吧。


    可她呢?祁采采莞爾,她未偷過靈藥,亦不想離開他,卻最終被騙服下了鳩毒,她若後悔,怕是後悔沒能在薑鷺閑來清悟宮的時候殺了她吧,如此現在也能知道太子諄是不是一如自己死後那般淡然了,好辨明哪個才是他所愛,哪個才是虛情假意。


    晚風拂過長發,匯成一聲喟歎,卻不是祁采采發出的,三更天祁采采被這聲歎息驚得不輕,四下逡巡才見是院牆外有個鬼祟的影子徘徊,祁采采便飛身躍下看是何人半夜裝神弄鬼。


    “琴泣?!”祁采采本見個長發飄飄白衣勝雪形如鬼魅的背影,作勢就要趁其不備往後頸處敲下去,不巧這‘鬼’正轉頭看來,祁采采趕忙收了攻勢,驚疑道:“你為何此時在我門外遊蕩?”


    琴泣抱臂瑟縮道:“可否進去詳說?”


    祁采采審視再三,倒也不怕琴泣一人耍甚手段,論武功她自信僅是輕功熟練的琴泣絕不是她對手。側身讓琴泣進了門,小聲道:“院裏其他人都睡了,你有何事便在這說罷。”


    略一沉吟,琴泣盯著沈秦微的眼睛說道:“我知你是女兒身,沈姑娘,不過你大可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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