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琴泣狡黠一笑後,祁采采伸出手撫上了琴泣的麵頰,口中也痞氣地調笑道:


    “小生能得琴花娘垂青何其有幸,那就莫在此耽誤了,請吧。”


    那種熟悉的感覺自這叫沈秦微的書生進來後琴泣已有兩次感受到了,有片刻的怔愣,琴泣麵紗下的神情略帶苦澀,無視花廳中因此話開始騷動的客人們,呆呆地點了點頭。


    不免想起上一次被這般唐突,還是采采那妮子換了男裝戲耍她,隻可惜已經物是人非,而這一出神竟就大庭廣眾被輕薄了去,卻不覺著厭惡,大抵因著此人太像采采。


    如是想著琴泣又覺得自己荒唐,她的舊友終是香消玉殞了,眼前的男子隻是沈知味從鄉間田野尋來撐門麵的替代品罷了,誰又會猜不透沈知味那老狐狸葫蘆裏裝得什麽藥呢?


    將乍然露出的悲傷藏起,琴泣嫣然一笑,既已經吃了虧,索性直接說道:


    “公子且與琴泣去樓上促膝而談。”


    說罷稍提前了半步領著沈秦微往她的閨房行去。


    花廳中宛如水入滾油,一下子炸開了鍋,卻不妨礙祁采采興衝衝地跟上去,尤其登到三樓後祁采采還迴身俯瞰,祁勝站在花廳中欲言又止,先衝祁勝眨了眨眼,又對著之前侮辱她的幾人露出輕蔑一笑,才得意洋洋地隨著琴泣進了房。


    先前挑事的男子臉漲的通紅,也不知是酒勁上了頭鬧的,還是氣的,汪德寶倒是一臉與有榮焉,暗笑人不可貌相,這小子竟還知曉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也有些趣味,可以做一狐朋狗友。


    琴泣的閨房仍布置的清減,沒有俗豔的披紅掛綠,沒有金銀玉器的擺件,唯有幾匹用作紗幔垂簾的蛟紗與一個古舊的四角梵文銅香爐透著不凡。


    以前每迴祁采采來找琴泣都會笑她不懂享受,一個名動京城的花魁樓裏住的卻抵不上城西花樓裏的一般角妓,琴泣卻隻笑著說她庸俗,道是身外之物又有何好顯擺的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唯有一身傲骨才值個幾分,而自她入了這賤籍,便沒有什麽值得說道的了。


    那時候琴泣如此一說,祁采采便住了嘴,她不知琴泣的過往,亦無從評論琴泣的經曆,但琴泣說起這話時的悲愴她仍是可以體會到的,推人及己,若她也要虛與委蛇應付那些無趣的男子,她定會瘋癲,若再有一身武藝,她必會將紅袖招捅個大窟窿也要離開。


    所以她曾多次問琴泣是否願意贖身,畢竟琴泣在儷媽媽眼中再值錢也是可以估價的,而她東宮太子妃何曾缺過銀兩?能助好友脫離苦海才是正途。


    可琴泣不僅拒絕了她,還讓她今後莫再有此想法,自嘲道一日為娼,終生難自清,這表麵清明實則渾濁的世道卻是容不得她這種人脫了賤籍安穩度日的。


    為此祁采采頭一迴兒與琴泣爭執起來,可祁采采知道她嚷得再大聲也無濟於事,琴泣就是那種看似柔順實則認死理的人。


    這些事情仍曆曆在目,不過兩載春秋卻真的隔了兩世,端詳著麵前低眉斂眸正在煮茶的琴泣,祁采采如鯁在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公子不好奇琴泣為何賭你能高中三甲麽?”琴泣將第一遍茶水倒掉,茶煙氤氳開來遮住了她的神色。


    祁采采覺著這樣的乖順又疏離的琴泣好奇怪,撓了撓頭,咳了兩聲才粗著嗓子迴道:“莫不是琴花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這模樣太像了,太像采采了。琴泣不禁莞爾,手下不停沏上第二道水,笑道:“公子這是信心滿滿覺著自己可以高中三甲了,倒讓琴泣安下心來,不枉賭這一局。”


    “恕在下冒昧,琴花娘既然沒有通神的本事,又是如何敢在眾目睽睽下替小生誇下海口呢?”祁采采接過琴泣手中的茶壺斟了兩杯,細細打量著琴泣,希望能從中得出蛛絲馬跡,許是祁勝的話影響頗深,今日總覺著琴泣一舉一動都有涵義,並非她熟識的那個哀婉女子了。


    “公子可是姓沈?”琴泣直視著沈秦微,不慌不忙地問道。


    祁采采眉梢一挑,心道自己果真早就被盯上了,麵上不顯,呷了口茶方道:“琴花娘消息倒是靈通,還知道何事不妨一次說了,小生這幾日自報家門次數多了,不厭其煩。”


    “見笑了,公子既是明白人,琴泣也不必再說暗話,本也想開門見山,卻顧忌著公子會不會突然翻臉走人,琴泣要說的可是關於朝堂的事情,公子聽罷若是不喜,便忘了可好?”


    看著琴泣一貫的運籌帷幄中不經意閃過一絲焦慮,祁采采便知此問定不簡單,她與琴泣無論是敵是友,她都不會在這次為難她,倘若日後必要倒戈相向,也希望今日能享受與舊友最後的溫存。


    祁采采鄭重地點了點頭,就見琴泣神色果然一鬆,徐徐道來:


    “琴泣知公子是吏部沈尚書遠侄,也略知沈府內裏的瑣碎,琴泣猜沈府大房現下後繼無人,庶出又都上不的台麵,也隻有從遠房過繼男兒來,且這男兒必得是能光耀門楣的,總不會比沈府二房的嫡長子沈秦風差,而沈秦風可是兩榜進士,公子既然要比他強定有能進三甲的本事,當然那些隻是猜測,也隻有方才見著公子本人才確定了,古有雲‘腹有詩書氣自華’,那股子精氣是騙不得人的。”


    許是有些緊張,琴泣起身去給香爐添香,避開了沈秦微凝重的視線,繼續道:


    “公子且聽琴泣一言,你叔父沈尚書與薑太傅交往甚密,而肅州薑家想必公子也該有耳聞,非良善之輩,公子他日玉堂金馬還望勸宥沈尚書一二,公子自身也最好敬薑家而遠之。”


    幾乎脫口而出一句你是何人,祁采采瞧著這近在咫尺的容顏,倍感惶惑,仿佛換了個身子重來一世的不止她一人爾,還有曾與她結拜金蘭的琴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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