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灣清水映琪花,有鷺穿池浸落霞。


    隻是再好的景致,沐陽王也無心欣賞,自昨夜以來他已經有十幾個時辰不曾獨自靜下心來安排他的下一步計劃,沐陽王不禁埋怨起小訥耽誤了他的時間,寶貴的時間。


    今日小訥那裏有各種人去問候,薑貴妃也不再逼著沐陽王守在沈小訥身邊,難得有空閑可以思索自己的事情,沐陽王在澤慶宮的園子裏就地撿起一枯枝,在空著的泥地上圈圈畫畫列著什麽,泥土因著吸飽了雨水很是濕軟,被這麽劃來劃去自是很難辨清上麵的字跡,沐陽王將“謠”字戳得稀爛,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越開心,聲音也有弱變強,直到笑到腹痛仍捂著肚子咧著嘴發出嘎嘎嘎的怪聲,驚起池中的歐鷺撲棱著翅膀飛遠。


    沐陽王妃的孩子是天神下凡的說法已經傳遍縣京,沐陽王聽屬下來報外祖薑太傅似乎很高興,聽說昨夜他帶著兩個舅舅去紅袖招消遣,迴來後大舅舅又新收了一房賤妾,真是美哉妙哉,難怪大舅舅會起了扶持他沐陽王的‘天神’兒子的念頭。


    “那就如你所願吧,舅舅!”沐陽王眉梢高挑,唇角斜斜勾起,琥珀色的眼中是瘋狂的旋渦。


    福茹街在城東,多是平民百姓開的商鋪,但因著名聲遠播的紅袖招就開在福茹後街上,城東出入的達官貴人也不甚數,又因價格公道且常有些稀罕的洋玩意所以福茹街上無冷清,白日裏平頭百姓摩肩接踵,至傍晚名仕貴人的馬車又絡繹不絕,哪怕是宵禁後還能聽到紅袖招裏娓娓傳出的絲竹樂音。


    匪石呷了一口茶,眼睛緊盯著窗外安排下去的人手,有一人因為緊張演得拙略差點露了馬腳,匪石不禁蹙眉歎息,拿了絹帕拭了拭唇角,喊了小二結賬,抓了把瓜子匪石搖曳著就往樓下行去。


    那幫暗衛果然是隻會殺人,騙人的技術真是丟太子的臉,還是得他出馬才行啊,沒拿東西的右手扶了扶頭上的牡丹,匪石咦的一聲驚唿,倒是惹得周圍行人皆駐足矚目於他,匪石看了眼不遠處喬裝打扮的沐陽王,又朝四周翻了無數個白眼,還好剛才沐陽王沒看他,從旁邊攤子上買過一個仙女麵具,匪石掩在臉上不近不遠跟著沐陽王。


    一個吃糖的孩童無辜被匪石的白眼剽到,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孩童的娘親趕緊捂住了他的嘴,耳語道:“這迴兒莫招惹是非,那姑娘生的高大,娘可打不過。”


    沐陽王唐唐二皇子打扮成這副鬼樣子來市集作甚?匪石瞅了眼穿道袍,戴衝虛巾,足纏白襪,手持拂塵,貼著小胡子的沐陽王,心裏泛起嘀咕,全然忘了他作為太子幕僚穿得也很不得體。


    到了市集繁華處,沐陽王往人群間一湊,屏息聽著七大姑八大姨二舅三叔四嬸子聚在一堆嚼舌頭,果然說得都是‘天神下凡’的沐陽王妃之子,沐陽王笑咪咪地聽著,在言語間隙時捋過小胡子,輕聲說道:“此子乾象征天,純陽剛建,其性剛強,其行勁健,大通而至正,乃真龍下凡曆練,澤上有水,節。君子以製數度,議德行。”


    直到眾人聽完才驚覺剛才竟然有些神遊,去找說話之人卻隻看到一個道士的背影。沐陽王用了內力發聲,平民百姓自然怔忪,此後用輕功絕塵離開,留在市井小民眼中的就是一副仙人之姿。


    人群中不知誰咋唿道“那可是衝虛冠,此人是天仙,天仙說沐陽王妃的孩子是真龍啊!”


    慢慢的這話仿佛丟進深潭的石子,漣漪一圈一圈向周邊散去。


    都道是縣京城裏芝麻大事能日傳十裏,這話最終會傳成何種樣子,又會在何時傳進宮裏,匪石有了個大致的猜測,饒是匪石自認才智卓絕,此時也看不懂沐陽王了,真是個怪人啊!


    匪石一覺睡起恢複了男兒氣概,便聽下人說太子諄天未亮就被傳喚進宮了,慵懶地伸了伸胳膊,匪石為太子諄的不幸默了一瞬,聖上果然被激怒了,每迴和沐陽王有了嫌隙就拿太子當槍使,自己躲在後麵看兄弟倆‘殘殺’,也不知聖上這做父親的到底有沒有父慈之心,這次不知道又要太子諄去做什麽聖上不願親自做的醃臢事兒。


    夜裏皇帝揮退了眾人,獨自歇在了垂拱殿。


    作為曆朝曆代最大的帝位寢殿,垂拱殿在皇帝繼位後就一直修葺加大,按理說老祖宗常說“寢不宜大”,曆朝皇帝除了荒淫無度的商紂王,確實沒有哪個帝位的寢殿過大,多數帝位的臥房都隻有十來個見方。


    大雍皇帝行此異常之事皆因他還是太子時與雲遊道士巧遇,道士觀其麵相就道是“非真龍之相”,因當時老皇帝有改立太子之心,所以道士所言正中他所想,虛心請教破解之法,言之鑿鑿一心為國家社稷,道士念他心胸寬廣,是謂仁君,教他擴大寢殿,造“偽真龍相”方可繼承大統。還是太子的大雍皇帝將太子府寢殿略加擴建,不知是否真是應了道士的話,老皇帝自那後確實對太子多了幾分疼愛,最終老皇帝未再有機會改立他人就駕鶴西去,他也順利登基,事後總覺不安,想找那道士卻再也尋不著了,於是就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擴建寢殿。


    雖然這位大雍皇帝不是‘真龍’的事隻有他自己知道,但他總是擔心真的出現將他取而代之,這種疑慮隨時間推移越來越重,他懷疑一切有可能的人,甚至害怕太子謀反而取消了太子府,太子繼位前就居於東宮,以便觀察。


    總而言之,這位大雍皇帝疑心很重,當民間傳言沐陽王妃之子是‘真龍’時,皇帝的內心被嫉恨充斥,他汲汲營營才是個‘偽真龍’,這個孩子還未出生就壓在了他之上,但他也知道這孩子是他的孫兒,對於這個還未誕生的孩子他更應該喜悅,因為那是他的後人,他的血脈延續下去竟真的有‘真龍’出現。兩種矛盾的感情令他輾轉反側,心悸的感覺也開始出現,他可以不在乎一個還在胎中的‘真龍’,但卻不能不在乎那些想利用這孩子做文章的人。他子嗣單薄,隻有兩個皇子,所以很大的可能是他們之中某一個做的,目前的趨勢來判斷,是沐陽王那麵得利,隻是謙兒對他很是孝順,肯定不會做這麽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就應該是薑家的手筆了,這種時候也隻能讓諄兒出麵製衡了。


    皇帝瞪著眼看向空曠、鴉黑的寢殿遠方,外麵有風聲,細聽又夾著歌聲,不,不可能,琇瑩已經去了那麽多年,怎麽會是她呢。皇帝將被子緊了緊,翻了個身不再去聽、去想,許是這段時間思慮太多,竟想到蕭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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