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晴,吉日。是個適合舉行婚禮的好日子。


    荇湖自停在路邊的汽車中下來。她一頭如雲的長發披散在腦後,衣著是優雅而輕便的裝束,襟前別著一朵盛放的蝴蝶蘭——在這個季節,是很昂貴的,用於新娘捧花的美麗花朵,代表著「幸福漸近」。


    她出神似的注視著路旁一扇巨大的落地櫥窗中,懸掛著的巨幅照片。照片上的女主角,正是她。如飛瀑般的烏發,在腦後挽成優雅的髻;如雲的輕紗包圍著她。


    她的身旁,是他。牽著她戴著戒指的那隻手,他溫柔的注視著她。他們交換的淺笑,如浮雲般輕似無根;但他們看上去卻又是那般和諧,自然兼容得有如原本就交融無間的水與空氣。


    然後,她迴頭鑽進了車子。車子的後座上,擺著一襲美麗的婚紗。由潔白如雪的輕紗,和柔滑光澤的綢緞組成的華麗裙擺,仿佛炫耀著一個女子所有可以得到的幸福。


    車子在一間小教堂門前停下。她跨出了車子,那襲婚紗就搭在她的手臂上,寬大的裙擺華麗的垂落下來,環繞著她修長的雙腿,仿佛烘托在雲端裏的幸福。


    教堂的兩扇沉重厚實的木門隻是微掩著,從門裏傳來莊嚴優美的風琴聲,彈奏著「婚禮進行曲」的旋律。


    她在門邊駐足,久久的凝望著遠處的神壇前,並肩而立、接受神的祝福的兩人。


    「你願意接受他為你的丈夫,從此以後一生中無論順利時、或困苦時,健康時、或病痛時,都愛他、支持他、尊敬他嗎?」兩行晶瑩的淚,無聲的自她眼中墜落雙頰。


    我願意。她閉上了眼睛,以口形無聲的說著。


    我願意。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認為這一刻,是整個婚禮中最令人感動的一幕。在神的麵前起誓要以自己往後的一生,好好的愛一個人、維護一個人、守候一個人——「荇湖。」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驚訝的迴首。


    是他。


    今天他穿著一件銀灰色的西裝,前襟上別著一朵白色的梔子花,整個人顯得俊美而挺拔。他靜靜的佇立在那裏,注視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是個易碎的瓷娃娃。


    她驚覺自己眼角未幹的淚跡,已來不及拭去,隻好勉強一笑的解釋道:「啊,這一幕總是讓我覺得非常感動,在神的麵前起誓的真誠,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如果你願意,等一下就輪到我們的婚禮。還記得嗎?我們約好了今天中午,在這裏舉行婚禮的。」他輕輕的打斷了她,眼神溫柔的凝注著她。


    她楞住了,許久才擠出一個不怎麽由衷的幹笑來。「嗬……這個,可是我記得已經叫你來取消我們所訂的時段了。沒有婚禮了,夙仁,你不記得嗎?」他往前跨了一大步,直到她的麵前,俯首看著她,語氣很溫柔。


    「不,我沒有取消。」她大大的震驚了,不由得往後倒退了一步,無法置信的反問:「你……為什麽?」「因為我想,倘若你反悔了,當你想要迴來,我們還是可以在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舉行婚禮。」他低低的說,語氣裏有絲痛苦。


    「就好象一切都沒有改變過,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一如從前。」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事情,可是她不敢抬頭望著他。她害怕自己一抬頭,眼中蓄滿的淚水就會不聽使喚的沿著雙頰墜落;她害怕一看到他難過的表情,自己就會心軟,就會屈服在他的悲傷裏——可是,即使他是難過的,她也清楚的知道,她是無法帶給他幸福的,即使他曾說,她的名字,就叫「幸福」。


    「不,我不會後悔。你知道的,我從不曾為了自己所做的任何決定後悔。」她努力的平伏了唿吸,嚐試著開口。


    「而現在我的決定,就是今天下午兩點十五分的班機。」他啞然了,張了張嘴,像是想要說服她,卻終究沒能發出聲音來。


    「所以,在我離開之後,你要好好的保重唷。我們從前的那些往事……就不要再提起了吧。畢竟,我們是世界上最要好的死黨,不是嗎?死黨就是要在困苦時彼此扶持、相互關懷的嘛。」她盡量以輕快的語氣說著,眨了眨眼睛,卻眨掉了一顆淚珠。


    「要答應我,好好照顧你自己,努力的活得幸福快樂……別再讓我擔心,好嗎?」她殷殷的問著他,可是,卻沒有聽到他的答案。


    她輕輕的歎息了,自他的前襟上取下了那朵梔子花。


    「這個,送給你。」她從自己衣襟上取下那朵蝴蝶蘭,為他簪在襟前,撫平他衣領的手,短暫的停駐在他的胸口。他的心,在她掌心覆蓋之下,沉沉的跳動。


    「這朵花代表著『幸福漸近』,就像我對你的祝福……」她終究還是抬起頭來了,眼中湧滿的淚因而成串的滑落臉頰。她猝然縮迴了手,把頭轉向一邊。


    「還有,這本書……」她的手自那華麗的裙擺下伸出,手中拿著當年他曾從她手裏奪下的那本書,那本關於苦杏仁露的書。


    「謝謝你,幫我保管了這麽多年。可是我想,現在你大概再也不需要它了……所以,我把它帶走了。」她緊咬著下唇,嘴裏嚐到鹹鹹的味道;不知道是血,還是眼淚。「也許我可以帶著它一道去凡爾賽宮,去聖赫勒拿島,想著當年的苦杏仁露,那不受歡迎、不被祝福的苦杏仁露,是怎樣帶著拿破侖走向了死蔭的幽穀——」他欲言又止,那樣期盼的凝視著她,仿佛胸中有著千言萬語。他難過的凝望著她,像個孩童般全然無助的眼眸,那樣哀懇的停留在她的身上;可是她拒絕看向他,她害怕自己就要崩潰,害怕自己就要在他麵前失聲痛哭了。


    於是,她匆匆的將那襲華美的婚紗往他懷裏一塞,語氣很匆促的說:「這婚紗……是你買的,很遺憾……我再也沒有機會穿它了,所以我現在把它還給你,希望以後你會把它送給你喜歡的人,你的甜杏仁露——」淚水哽住了她的喉嚨,她再也無法控製自己洶湧的淚意。倉皇的迴頭往路旁的車子跑去,一頭鑽進車子裏,她再也沒有給他機會說出隻字片語,就痛哭了起來。


    飛速奔馳的汽車,轉眼間把他的身影遠遠的拋在她的背後。這個美麗的天氣裏,本來應該是她穿著那襲華美的婚紗,在神的麵前起誓要一輩子珍愛那個永在她心頭之人的日子。可是現在,那襲婚紗卻在他的懷中,等待著被交付給另一個女人,他的甜杏仁露;而她卻要離開了,遠遠的離開那個她幾乎愛了一輩子的人,飛向那未可知的未來。


    此刻,車子的音響裏正在響起一首歌,一首雖然幸福,卻終究屬於苦杏仁露的歌。


    「遠處的鍾聲迴蕩在雨裏我們在屋簷底下牽手聽幻想教堂裏頭那場婚禮是為祝福我倆而舉行一路從泥濘走到了美景習慣在彼此眼中找勇氣累到無力總會想吻你才能忘了情路艱辛你我約定難過的往事不許提也答應永遠都不讓對方擔心要做快樂的自己照顧自己就算某天一個人孤寂……」(詞:姚若龍)從這一刻起,她模模糊糊的想,所有曾屬於苦杏仁的幸福,都已經結束了。


    兩年後。


    荇湖離開已經兩年了。留在這裏的、他與她曾經共同的朋友,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究竟去了何方;她就猶如一縷融化在空氣裏的輕煙,就是那麽一霎眼的時間,就消散了,不見了;而且,一去不返。


    但倘若你經過那間婚紗攝影的櫥窗前,還是可以看到那張巨幅照片,依然懸掛在那裏,仿佛在陽光的環繞下,暈染著他們曾經擁有的、如水的幸福。


    在那張照片裏,她微微仰起了頭,弧線優美的小巧下頜被柔光溫潤的映照著;她的笑容、她的凝視輕似片羽,在他的容顏上不著痕跡的悄然流轉。


    而他站在她的身旁,溫暖的掌心握著她那隻戴著戒指的手,投注在她身上的眼光溫煦一如暖陽。那種和諧兼容的存在,那種既輕且淺的淡淡幸福,悄悄流轉在他們彼此的注視間,仿佛一潭優美靜謐的湖水,雖然平淡無波,卻有著自然而溫潤的感覺,滋養著生命。


    不知道為什麽店家一直沒有換下這幅照片,即使他們早已各奔東西。而且在櫥窗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精致的卡片,在那片裝飾的花海中,上麵的美術字跡格外清晰。那是店家為這幅照片所起的名字,一個幸福的名字。


    「執子之手」。


    又是六月了,而且這樣美麗的夏日,是雪絨花開的季節。


    一輛汽車在公寓大樓門口停下,從裏麵鑽出的人,是一個美麗成熟的女子。剛剛及肩的烏發、優雅自然的舉止,微微一笑間,充滿了自信和可親的氣質。


    「謝謝你送我迴來,今天的晚餐棒極了。」她笑著,微俯上身,自車窗外對車裏的人說著。


    坐在司機座上的人解開安全帶,下了車走到她的麵前,凝視她的眼神裏,有溫暖的愛慕。


    「能和你這樣的美女共進晚餐,是我的榮幸。」他很紳士風度的說著,看著麵前的她大笑起來,自己的注視不覺更加熾熱。


    她察覺到他的注視,斂起了笑意,神情變得有點嚴肅。


    「楊曄,我們是朋友,你實在不需要……說這麽好聽的話來取悅我的。」他的臉色一凝,但語氣還是有點玩笑的意味。「我以為,我們約會過很多次了,應該比『朋友』這稱唿,更好一些——」「楊曄。」她再叫,雖然語氣仍舊是安安靜靜的,但無疑他的直言,已經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困擾。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不否認。但是,我想我並沒有給過你錯誤的訊息——」「為什麽?」他沉聲,打斷她的話。「就因為你那個有緣無份的前未婚夫嗎?」「有緣無份?」她吃驚的重複,不多時卻微笑了出來,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和他,怎麽會是『有緣無份』呢?我想,應該是『有份無緣』才對。」她輕笑說道,很技巧的避開了他問題的要點。


    他泄氣的盯著她微笑的臉,挫敗的把自己的臉撇向一邊。


    「我一直在想,你真的會很愛很愛一個人嗎?」他靜靜的問道。


    「你總是那麽溫暖的微笑,你說話的聲音總是那麽好聽,可是你的眼神從來沒有看向我的身上,我總是在想,如果你心裏有什麽說不出來的話,我一定不是那個聆聽的人。在你心裏,究竟是怎樣的人,才夠格做那個聆聽者呢?」她微微一怔,有一瞬的動容;然後她揚起臉,語氣溫煦。


    「是的,我曾經很愛很愛一個人……」她微一停頓,語氣裏多了一抹惆悵。


    「但是那份愛,與那個曾經使我心動的人,都已經一道留在那些逝不複得的歲月裏了。在那些歲月裏,陽光是那樣燦爛而明朗,天空是那樣澄淨而明亮,我們的歡笑、我們的悲傷,曾經牽著手在操場的人潮裏跳著舞的一瞬,在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的機場裏揮別的刹那,都是我珍藏的記憶。可是我知道,那樣的幸福,隻是一種我的錯覺;我幾乎被他溫和的笑容欺騙了過去,以為自己不再是苦杏仁露了……」她突然停下,看著麵前的他疑惑不解的神情,不禁一笑。


    「所以, 我這輩子第一次說謊騙人,竟然也是用在他身上;我欺騙他說,隻要他再對我說一遍當初那華麗的承諾,我就會原諒他。可是我沒有……就像他一樣,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最後卻變成了以笑容遮掩著彼此真正的心情;假如好朋友都是這樣走到盡頭的話,你不覺得,我們隻要做普通的朋友,就好了嗎?」他仍然不說話。最後,終於重重一歎。


    「……那個人,一定很溫柔吧?」他問著,「所以,你才這樣舍不得他——」「是的,他是個很溫柔的人。」她低應,可是唇角卻勾起一抹有點奇異的笑意。


    「所以,我才無法原諒他。因為他的溫柔,也是有保存期限的;過了期限的溫情,就褪色了、不再美麗了,也不再值得我流連難舍。」所以,她曾經無法自抑的陷落進了他的溫柔裏,卻發現在他的微笑裏,他們之間的距離卻愈來愈遠。他所給予甜杏仁露的溫情,永恆如新;可是他所留給她的溫柔,卻在日複一日徐徐如風的相處間,愈來愈淡。


    他審視著她,在她坦然的神情間,看到了一絲堅決。於是他再長長一歎,很有風度的聳了聳肩。


    「叫我還能說什麽呢?既然你連自己愛的人,都終於可以否決了;我也隻能輸得甘心了。」她聞言大笑,一邊向公寓大樓裏走去,一邊揮手向他道別。


    「我可沒有否決他,我隻是……放我們兩個自由,去各自追尋幸福而已。」迴到家裏,電話鈴正在響。她笑著接起電話,母親的聲音從那一端傳來。


    「小湖,你也該迴來了吧?爸爸和媽媽都老了,你還想在異國他鄉流浪多久?」她歎了一口氣,父母的確是她最放不下的牽掛,可是她好不容易才重拾平靜的生活,她從沒有想過,這麽快就要重迴那個他們曾經相遇、又分離了的地方。


    「媽媽,我在這裏不是流浪呀。我還有工作,你不是一直以我的會計師職業為傲嗎?」她放軟聲音,嚐試安撫母親。


    「……高家的那個孩子,他要結婚了。」母親在電話裏深吸一口氣,竟然向她投下了這樣一顆大炸彈。


    她的笑容,一時間凝固在臉上。


    夙仁……他要結婚了?和他的甜杏仁露嗎?她深唿吸,明明以為自己可以坦然的一笑而過,但當她展顏微笑時,從眼角卻墜落了一顆偷跑出來的淚滴。


    「……是嗎?」她輕聲的反問,手指在頰側觸到水跡;那麽,不是她的錯覺,那淚滴,是真的滑過她臉龐的了。


    「那麽,我祝福他……和他的甜杏仁露,祝他們幸福。」她維持著聲音的平靜,卻再也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她側耳聆聽著雨落的聲音,感覺那雨似乎飄進了她的心底,在她的世界裏暈染出一片沒有陽光的天空。


    愛,原來是由甜和苦,組成的。但人們都孜孜以求著那一分的甜,卻都忽視了甜的背後,那十分的苦。每個人,都往往追求著最後的一分甜,甚至不惜在過程裏,忍受十分的苦;但最後呢?自己得到的,也往往僅隻是這十分的苦;那一分的甜,仍舊像天際遙不可及的星星,仿佛近在眼前,卻其實遠在天邊。


    「迴來吧,小湖。不管是開始,還是結束,你應該拿出麵對的勇氣的。」母親的聲音,溫柔的在電話那端揚起。


    「他也寄了一張喜帖給我和你爸爸……還有你。你……要出席他的婚禮嗎?」在她的理智能夠做下決定之前,她已經聽到自己的聲音,在一室的黑暗中靜靜的迴蕩。


    「好呀。為什麽不呢?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嘛。死黨結婚,我怎麽可以不現身祝賀呢?」母親淡淡的歎息。「小湖,但願你做決定時,不隻是在賭氣。」在女兒能夠開口反駁之前,她又說道:「那麽,六月十一日,你要記得喔。」六月十一日?她無法置信的想。那個……他們原本要舉行婚禮的日子?要她眼睜睜的在這個原本屬於自己的日子,看著那甜杏仁露,穿著原本屬於她的婚紗,挽著原本屬於她的新郎,舉行一場原本完全屬於她的婚禮?


    她想哭,又想笑。她想說些什麽,表現自己的成長、自己的瀟灑、自己的風度與滿不在乎,可是她張了張嘴,卻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最後,她勉強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語氣很急促的說:「哦,我記得了。那天……應該是吉日吧?一個適合結婚的日子。」母親沉默了一霎,最後開口時,聲調非常溫柔,一如從前。


    「小湖,記得嗎?你叫『真幸福』,就代表著爸爸媽媽,希望你一生都真的很幸福。」她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紛紛揚揚的墜落在自己的麵頰上。


    是的,她記得。


    她記得這句話。她記得每一句他曾說過的話,每一刻他們曾共度的時光,每一抹他曾給予她的溫暖笑容。


    可是,這些微小的幸福,都即將消失了。那些都將不再屬於她了,即使她再如何努力,再如何付出,對他而言,都是不足夠的。但假如他能在他的甜杏仁露身上,找到他一直尋覓的幸福,那麽她為什麽不能微笑著與他道別呢?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當他和她一起去看「鐵達尼號」時,電影院裏所有的女孩都哭得淚流滿麵;但她,僅僅流了一次眼淚,還有一聲歎息。


    那一次眼淚,不是流給傑克和蘿絲的生離死別,卻是流給鐵達尼沉船時,始終堅守在甲板上,誓言要讓自己的小提琴聲響到最後的樂隊首席小提琴手。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哭?」他在鏡頭轉換的空檔,不解的轉頭望著她,卻溫柔的遞過來他的手帕。


    她接過來,卻並沒有立刻擦拭臉上的淚。她隻是久久的望著那神情專注的小提琴手,然後突然說:「因為,他在紐約的未婚妻永遠等不到他歸來了。」因為,人生最大的痛,是你為一個人放棄了其餘的整個世界,那個人卻覺得這是一種困擾——因為,人生最大的痛,是你將自己的心無條件的獻給了一個人,那個人卻將自己的心獻給了其它的人或事。


    因為,人生最大的痛,是你自己因著愛他的犧牲而變得卑微,他卻不曾為你重建你的尊嚴。


    最後,當他們步出電影院時,他長長出了一口氣,苦笑著說:「啊,終於結束了。我還以為自己會被其它女生的淚水給淹死呢——」她笑笑,不說話。與其它女生相比,她的眼眶隻是略微發紅,卻並沒有腫起來,顯出流淚過度的樣子。


    他偏過頭看著她,突然問道:「你為什麽沒有像其它女生一樣哭得那麽多呢?難道你不為傑克和蘿絲的愛情故事感動嗎?」她聞言,輕輕的笑了笑,深深的一唿吸。「我隻可憐蘿絲的未婚夫,雖然他的手段實在是太過分了一點……」看見他訝異的目光,她不在意的調開了視線,望著人潮洶湧的街頭。


    「我知道你大概會說,愛情是不分先來後到的,也不是誰愛得比較深就可以……」聲音突然哽在喉嚨裏的某處,她不得不停頓了一下。「他在死亡麵前丟下了蘿絲,自己卻逃走了……可是,即使他代替傑克去死,他在蘿絲心目中,也是沒有份量的。蘿絲會慶幸死的人是他而不是傑克,這樣他們還有機會共度一生,一直幸福下去……」她突然抬起了視線,那澄澈的眼光,卻使得他的手倏然失溫了。他在那眼光的凝注下變得緊張,心緊縮了一下。


    「內疚和歉意,永遠是擊不敗愛情的歸依的。」她想起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當時的笑容、和當時的幸福,現在看起來,都隻是像個諷刺;他對於她的內疚和歉意,不足以真正擊敗他心底愛的歸依,他的甜杏仁露。


    「是的,媽媽。」她強抑下了已到喉間的啜泣,任憑淚水流過自己的臉頰,墜落在她的衣襟上。


    「我會幸福的。我一定會很幸福的。我保證,我會做這世界上,唯一幸福的苦杏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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