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七在合城小賺了一筆,也愛上了這的小麵。他和麵館師傅學了幾招,添加了點晉城的食材,青出於藍。給麵館多招攬了不少生意。


    伶七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人。她小的時候受盡千萬寵愛,所以身無長計。而流落到了子夜樓後,她不學會生存技能就要死。


    從那時開始,這個小小的女孩就留心觀察每一項事物,從樓裏人的一顰一笑,到廚房大師傅捏鹽巴的分量,她都熟記於心,然後悄悄地嚐試著做。年複一年,她學東西的能力也越來越強,很多東西,看完之後,腦海中複讀一遍,再做也就手到擒來了。


    在她看來,經商之道亦是如此:買者需之,賣者屯之;買著缺之,賣者供之;買者新奇之,賣者倒騰之;買者無用之,賣者忽悠之。但伶七覺得委實沒有必要欺騙別人,買賣往來,隻要投其所好,供其所需,養活自己不成問題,而買家賣家互利共生才是長久之道。


    她本是不需要長久的,因為她的貨物本就不多,出手一批,換一處地方。悠然地趕著小馬車,到一處清空了,再填滿了。到另一處再清空了,再填滿了。


    粗粗一算,不過半月有餘,她賺得的銀兩竟然比在子夜樓一年都積攢得多。這讓她欣喜又驕傲。


    前麵是一家布裝,伶七按照晴九的身量買了一套時興的衣服放在馬車上,晴九多年就那一套衣衫,該換一套新的了。想到蓮姨和老鐵,伶七歎了口氣:“如今,我能供養你們了,你們要是都在多好”。


    但這一路也不是太平的,在錦江鎮賣繡帕的時候,被地痞流氓盯上了,不僅要搶了貨物還打算搶奪錢財。伶七根本沒費力,就把幾名大漢打得鼻血橫流,落荒而逃。


    她這才有所估量,百姓們不似星辰閣裏麵高手如雲,他們的生活大多樸實而富有規律。他們的圈子很小,從街這頭到街那頭。他們的生活很簡單,從三鬥米到兩袋子麵。他們會因為別人的暴力欺壓而落淚,也會為了蠅頭小利而算計得不行。


    伶七覺得很有趣,這樣的生活也很好。


    但也不像看似那麽好。日子風平浪靜的時候,他們是有點可恨的,心裏數著自己的小九九,等閑平地起波瀾;被欺辱霸淩的時候,他們又是可憐的,哭天搶地的柔弱又淳樸。


    伶七是個匆匆而過的路人,路過了他們的生活,不留下痕跡。


    走到三門峽的時候,伶七已經小有積蓄,路上怕露白,便想要換些珍奇的物件,低調地隨身帶著。三門峽附近有一座幾百年曆史的文化村落,伶七趕著小馬車七拐八拐地進了村,把帶著的青棗賣了後,小賺了一筆。


    村保看伶七打扮清雅,談吐不俗,刻意地與他攀談交流,有種相見恨晚的意思。村中不僅熱情地招待了她,讓她住著高床軟枕,聽著絲竹管樂,喝得是玉釀瓊漿,吃得是山珍野味,而且一直以“老板”相稱,禮遇相待。伶七看人家熱情,便把來得意圖說了。這村寨的村保很識真摯地給她介紹了一串包著厚包漿的菩提子,據說是珍藏了五十餘年的寶貝,價值百金。


    伶七猶疑:“村保,我可沒這麽多銀錢。”


    村保倒也爽快:“我與兄弟意氣相投,百兩銀子就可以拿走。不枉你我兄弟相識一場。”


    伶七無語地看著他,奈何這些天吃也吃了,住也住了,剩菜都打包做了夜宵,委實有點說不過去。她本可以硬著頭皮打倒這個三十餘歲的小老頭,但是麵子上真的是拉不下來臉。所以她勉強把這些時日賺取的銀兩拿出來,還刮了自己的老本兒。


    她拉著小馬車灰溜溜地出了村口,村保協同一眾小妾熱烈歡送,差點沒把伶七的眼淚給氣出來。


    伶七拉著空空的小馬車,在車上盤算了一下,暗自下了決定:一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二是該不要臉就不能要臉。


    好在她腰間掛著的小菩提倒是看著很有價值,也許人家隻是哄抬了一下價格,哄騙她倒是不至於。伶七想到這裏又樂嗬嗬地上路了。


    伶七走到了行程的一半是到了商絡縣,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商業貿易中心,來來往往的客商絡繹不絕,還有胡商到此倒手買賣,從中獲利。但伶七進城之前心情並不太好,連日的陰雨,她的小菩提已經發了芽。


    伶七隻好在縣城中買了一個花盆,若幹花土,耐心地種起了菩提。她本想尋些紅螞蟻,扔到村保的家中,讓他的假貨一起被吃幹抹淨。但想一想路途遙遠就算了。


    好在這商洛縣珍奇玩意不少,搜羅一切,從頭出發,其實也沒什麽難的。


    伶七在城中閑晃,發現胡人賣的東西格外受歡迎,繡著駱駝的毛毯,五光十色的器皿,瑩瑩發亮的首飾,看著都是新奇有趣的。她一路走著看著,心愛不已,眼裏心裏想的都是這些物件在一程中能換取多少銀錢。


    前麵人潮擁擠,她隨著人群看看熱鬧,發現人群圍著幾個鬥毆的少年。被打的是一個普通的青年人,他衣著素樸,看似精壯卻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毆打他的是幾名胡人,他們嘴裏嘰裏呱啦的說著什麽。而他們旁邊一個外族婦女正牽著一個可憐的小朋友,鼻子流血,大哭不止。


    伶七本著看熱鬧的心態圍觀著,看到被打少年是個賣奇巧小玩意兒的。他手藝巧妙,做的機關鎖,小木車都精美細致,很具有把玩價值。伶七注意到旁邊有個盒子是張開的,中間彈出來的小拳頭上麵還沾有血跡,她登時就明白了。這個盒子叫做不乖盒子,小的時候,她和幾位年幼的師兄都喜歡翻箱倒櫃,師父會在角落裏設置機關,一打開盒子,裏麵的皮筋就會彈出來小拳頭,打向不乖的小童的臉麵,小拳頭是用棉布包著的,倒是不疼,隻是臉上會留下紅色染料,擦不掉也洗不掉,隻能幹著急地等著受罰。


    這位兄台也會做此物,隻是過於耿直,小拳頭就是單純的小拳頭,一拳給胡人小朋友打得鼻血都出來了。


    看著這位兄台可能與自己頗有淵源,伶七笑了笑,走入打鬥的圈子,托起胡人的拳腳,把青年扶了起來。這青年比伶七高了一頭,看起來也是一身武藝,被打了這麽久倒是沒有受到重傷。


    那幾個胡人看伶七瘦弱,揮拳對著伶七而來,周圍有位老嫗喊道:“小公子快快離開,這胡人最是心齊,打得解氣了就會離開,若是我們去幫忙,隻怕他們是要動刀子了。”


    伶七不屑道:“他們心齊,我們就活該任人宰割了?我要是胡人,更會變本加厲地欺辱於你們。”


    一個書生氣的先生走上前:“這些都是來此經商的旅人,若不是被衝撞了,不會如此。我朝素來以禮待客,你可不要在外人麵前失禮於人,丟了我朝的臉麵。要以聖人之言勸導之,萬不可動粗啊。”


    伶七這會兒最恨別人說臉麵的問題,看著對麵“嘰裏呱啦”氣憤地交流著的胡人,對著書生一指:“勸導?你行你來。”


    書生閉嘴。


    伶七凜然道:“人先自尊而人後尊之,若不自尊,你卻更加敬重於他,那你如何被尊重?人家罵你,你裝作不懂的樣子。人家用屠刀,難道你要用愛心去擋刀嗎?那有朝一日,人家屠你性命,禍害你的妻兒,你給他說一段《論語》去教化他們可好?善惡若無公斷,暴行若無懲處,人活如獸活,苟且罷了。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不是沒有文化的粗人,說的就是你這種偽善的讀書人,和廢人無異!”她幼時有良師益友相陪,是非觀正直,雖在子夜樓多年,仍不改本意。


    待著一番鏗鏘有力的言辭說完,人群中已有幾個小夥子把自家夫人推向身後,躍躍欲試。


    那幾個胡人研究了兩句,好像研究明白了,一起衝向伶七,伶七眼皮都沒有抬起了,幾下揮手過去,打的他們趴倒在地。


    這次徹底激怒了這些胡人,他們大聲吆喝著,不一會,街口就聚集了一眾手拿利器的胡人。他們體格強壯,不像是習武之人,隻是態度兇狠,舉動囂張,周圍一幹人等紛紛避讓。


    看著他們氣衝衝地向自己走來,伶七心裏冷笑著,這麽個人多勢眾,有組織有紀律的樣子,怕是在此作威作福不是一日兩日了。他們的人數再多,不占當地的本族人的十分之一,當地人何等膿包,竟讓外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拉屎撒尿,欺人占地!


    她本就有一腔傲骨,在子夜樓藏著憋著多年,終於得以釋放出來,更加上沒走多遠還被騙了個小菩提,心中更是憤懣,這一腔怒火和情懷,今日怎麽也得發泄一下。


    擺開架勢,準備應敵,卻隻覺得胳膊被一雙鐵鉗夾住了。伶七一抬頭,剛才那位被打得沉默的男子一臉冰霜地站在她身側,並想把她藏於身後。


    他的手勁兒甚大,伶七疼得恨不能齜牙咧嘴,但此時不能在敵人麵前萎了氣勢,隻能疼得憋紅了臉,往後退了退。並一臉淡定地拍掉了那人的手,心裏罵了句這位仁兄的大爺。


    仁兄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些,他生計困難,以販賣小物件為生,屢次被挑釁也是委屈求全,但這位小兄弟肯救他,他拚了性命也好護好了他。


    沒等胡人衝到麵前,仁兄一聲低吼,舉起板凳衝了過去,隨手揮舞起來,胡人被排著隊掀上了天,落地後都疼得難以起身。後邊的胡人看到此情此景,紛紛逃竄,仁兄怒氣沒有發完,追著他們好幾條街道,隔三差五還能遠遠地聽到慘叫聲。


    百姓這時候又來了能耐,叫罵的,鼓掌的,好不熱鬧。


    伶七一癟嘴,被仁兄的戰鬥力驚訝到了,拍了拍自己激動不已的小心髒,迴頭看了看仁兄做的小物件兒。這一看倒是有了興致,這些小物件看著都是她眼熟的樣子,似乎是小時候把玩過的樣式。


    看著喜歡,便想買兩個,可是等到日落也沒看到仁兄迴來的身影,不知這位仁兄到底追趕了胡人到了哪裏。依他耿直的性格,追丟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伶七把他留下的小玩意打了個包,背上身,帶迴客棧。


    給他留了個字條,上麵寫道:“兄弟腳力驚人,在下委實追趕不上。貨物我暫時替你保管,迴來後請到有源酒肆後的相會客棧來尋我。——路見不平的正義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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