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七正憂愁得要哭出來,卻看到對麵已經打得風生水起。


    慕容倩趁著大家不備,張開紅傘就要衝出去,被呂子良一把抓住頭發,撕扯在地。這紅傘雖被火光燒到了,卻還保持原狀,不知是什麽材料。


    眾人看到了一哄而上,紛紛搶奪。


    他們武功本就不相上下,但關係有遠近。卓梟和聶鋒對視一眼,兩人一前一後分別夾擊了兩人,把他們扔進了火海。待呂子良和董一郎反應過來,和他們二人纏鬥了起來。


    慕容倩本就挨了呂子良一招,假發都被扯得掉了。他不僅打扮像女人,心思也是極為記仇的,所以站在了卓梟一邊。旁邊受傷頗重的薑充顫顫巍巍地想要參與其中,仔細一想,趁著大家不注意,打直了身體躺在了伶七身旁,兩眼一翻,看著是不行了。


    伶七深歎一聲,這拙劣的表演到底是像誰學的?


    四拳難敵六腿,呂子良兩下就被那三人扔進了火海。董一郎還待掙紮,卻看慕容倩已經幫著他對敵了,慕容倩嬌滴滴地道:“董郎,我們一起除了這兩個狗賊,我撐著千眼紅油傘帶你出去。”


    董一郎點點頭應了,和卓聶兩人纏鬥在一起。


    火勢越來越大,眼看他們的圈子變得更小了。聶風是使鏈刀的,在火中鐵鏈越來越熱,幾乎燙手不能擎。沒辦法,聶鋒扔下刀,赤手而戰,一下不滴,被董一郎鎖了喉。董一郎迴身抓住呂子良的胳膊,縱力一扔,未待他落地,肚皮就被慕容倩的傘尖刺了個窟窿。


    慕容倩“咯咯”一笑,想出紅油傘,後背一疼,才看見董一郎拿著一把短刀插在了他的後脊之上。


    但突然間董一郎的臉色變了,薑充雖然一隻手不能動,但身子還是很靈活的,他單手舉起聶鋒的長刀,一刀穿透了董一郎的肚皮。


    他們幾人就像串糖葫蘆一般串在了一起。


    薑充警覺地看了看身後,伶七離得他很遠,不足為懼。


    他揚天長笑,拔出紅油傘,支撐開傘骨,剛要出了火圈,腳下不知被哪位兄弟的屍體一絆,圓滾滾的身體滾進火光之中,隻聽一陣哭嚎之聲過去,再也沒了動靜。


    旦夕之間,八大衙門各個關門。人心之大惡猛烈於火焰。


    伶七歎了口氣,用手攏了攏頭發,整理整理衣裳。把那幾日的屍身踹入火光中,自己在大火中央坐了下來。就算是葬身火海也要有個挺拔的姿態。


    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是十幾年前那場大火,所有的師兄們都正襟危坐在知律堂中,口中反複誦讀著師父的教誨,一臉的臨危不懼。當年的她,因為身材幼小,師兄們搭成人梯把她從氣窗中遞了出去。


    沒想到她多活了十餘年,倒是殊途同歸了。真是同一個師門,同一個歸宿。


    她嘲諷地一笑。猛然間,一陣火光四射,一個黑漆漆的圓球滾到她的身邊。


    圓球一掀開,一張蒼老樸實的臉對著她“嘿嘿”一笑。


    伶七看著他,一下子淚流滿麵。老鐵看不到,但蒙著兩三層淋了水的被子,不知摸索了多久才找到了她。


    老鐵“吱吱呀呀”地比劃了一會,把伶七抗在了背上,蒙上濕潤的被子就往外衝。


    老鐵的脊梁骨有些彎曲尖銳,把伶七硌得生疼。但伶七卻緊緊地摟住他,把棉被嚴嚴實實地拘住,生怕老鐵受一點傷。就在炙熱的火光裏,一老一小掙紮著逃命。


    老鐵走得越來越慢,咳嗽得也越來越重,周圍火光越來越滾燙,伶七之覺得自己和老鐵現在正在一口大蒸鍋裏,眼看就要成熟上桌了。在火中的每一秒都像長久的一瞬,伶七的心都是顫動的。老鐵在外麵被煙嗆得身子都在抖,伶七隻能閉目祈禱,希望師父和師兄們在天之靈可以護佑,給他們一條生路。


    終於老鐵踉蹌著往前衝了不遠,一陣清爽,伶七滿眼的暈眩,整個人跌落在地,身下的老鐵剛衝出了火場,體力不支地跪倒在地上。


    伶七把被子掀掉,卻發現被子表麵早已焦黃幹脆,已經著了火,再過片刻,她也會跟著燃燒起來。


    蓮芳衝過來扶著她和老鐵,伶七這才低頭一看,老鐵的腿已經被燙的皮肉翻滾,血肉模糊,不成樣子了。她跪在老鐵麵前“哇”的一聲哭喊出來,心裏的感激和愧疚讓她唿吸都有些困難。


    蓮芳看著老鐵漆黑的麵龐,知道他是不成了,她並沒有太哀痛,給老鐵撫平他頭上的亂發,憐惜地看著他。


    老鐵兩行清淚滾滾而下,表情有些虧欠,有些不舍。


    蓮姨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老東西,二十年前你就背著我逃離這鬼地方,怎麽了,這過了二十年反倒不如當年了?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這麽說的,我得讓你做到了哇。這次,誰也別想把咱倆分開。”她溫柔地摟著老鐵,像哄孩子一般笑著和他說。


    老鐵雖然聽不到,但他流著淚捧起蓮姨的手親了親,那珍愛的樣子看得伶七一陣酸楚。他盡了全身的力氣對蓮姨“咿咿呀呀”地說了幾句不成樣子的話,忽然就沒了聲響。


    蓮姨點點頭:“好呀好呀,那你在前頭等著我,哈,老頭子。”


    蓮姨看著泣不成聲的伶七,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孩子,你別難過。你鐵叔本就身患重病,時日不多。今天他感覺到了地下的熱度,知道湯水房裏出了事兒,不論怎麽樣都要救了你。我們膝下無子女,一直那你當孩子疼愛,這一去,你不必掛懷,幾十年了才能解脫了,是最好的事情。孩子,我們還得謝謝你,苦了大半輩子,終究是得了幾天甜頭的。”


    伶七抽泣著道:“蓮姨,我帶你出去,我給你盡孝道,你別想不開。”


    蓮芳搖搖頭:“傻孩子,子夜樓哪能讓你這麽痛快的走了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你這走了,我和你鐵叔就算替了你和晴九那孩子了。他們再去尋了蓮芳和老鐵,天涯海角也抓不到的。你要記住,你好好活著,就是延續了我和老頭子的命了。”


    她看著伶七拽著她舍不得的樣子,指了指牆角:“走了也成,那下麵埋的壇子裏是我攢的贖身的錢,我攢到白了頭都出不去,所以後來都是為你攢下的。你要帶我走,把銀錢收拾一下,我和老鐵告個別。”


    伶七將信將疑地往牆角走去,一步三迴頭,生怕蓮姨尋了短見,卻看蓮芳柔和地笑看著她。待她一迴頭,蓮芳抱著老鐵躍入火海。


    伶七一驚,跪地痛哭。隻聽遠遠地蓮芳唱出一句戲詞:“憑他富貴榮華,我隻願你與我看天看地,踏雪尋花。”在沒有了聲響。


    伶七哭得夠了,耳聽院子外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不知是什麽人都往子夜樓這邊趕。


    她懶得理會其他人,老鐵和蓮姨用自己的性命給了她和晴九性命。她得好好活著。對著子夜樓重重地磕了三個頭,伶七起身欲走,腰間一物落在了腳邊。


    是那隻燒的不倫不類的兔子掛墜兒。


    她的腦中映現出來的是火光之外,山人禾飛快逃走的靈巧身影。


    伶七自嘲地笑了笑,明知別人隨手而贈,她卻寶貝似的留在身上。患難之時,老鐵衝進火海為了保住她的性命,山人禾衝出火海是為了自己的性命。真真是比兔子還快。


    啊,她突然就明白了山人禾送給她兔子的原因了。自比之用。


    她看著手中這製作粗糙的玩意兒一陣心寒,把項墜隨手一甩,落入了火堆。子夜樓被大火燒得“吱吱”作響,眼看著已經有些搖晃了。她立即轉身入了湯水房,收拾了些細軟,換了套隨意的衣裳做男子裝扮。再把蓮芳給她的銀錢裝入背囊之中。


    子夜樓的圍牆並不高,可是至今沒有人能隨著自己的心意爬出去。雖然這牆對於她來說是一種禁錮,而且此刻牆內是一片火海,可是她仍有些忐忑,牆外對她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十多年沒有觸碰過的世界,不知道是不是還是那樣的冰冷。


    她與外麵世界的牽扯本就剩著一塊玉玨。


    可是剛剛她自以為性命不保,信物也扔給了那個薄情之人。那信物是她尋她定親之人用的,倒不是為了和人結親,她隻有攀附上了權貴,才能見到那高高在上之人,才有可能為家門發聲。


    畢竟,現在整個朝廷,都沒有人再提起十幾年前的慘案,舊日師父和家人們的故友故交也在她流落街頭時避之唯恐不及。她隻能靠自己。


    所以,她必須要先拿迴信物。


    可是一想到山人禾,她心裏一陣抵觸。那人,對於自己還真是狠心絕情啊。


    伶七歎息了一聲,遙看了天邊的月亮,子夜樓火勢漸小,救火之人已經趕到,她趁著星辰閣的躁亂,縱身一躍,翻出了子夜樓的牆頭。


    可是她不知道,這座圍牆困住的是她的人,牆外還有座高高大大的圍牆困住得卻是她自由自在的靈魂。


    圍牆尚可越過,可是人心呢?


    禁錮在人心裏的伶七可還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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