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裏總有一些還走不了的人。聽到嶽家婆媳吵架,劉玉娘迴了娘家,誰也沒有出來多事兒。這個年頭,一不小心人就沒了。誰還管別人家的狗屁倒灶。


    但是等劉玉娘迴家要把嶽雲帶走,這個情況可就大不一樣了。


    古代是個宗法社會,長子長孫對於家族的傳承性毋庸置疑。嶽家在村裏雖然不是大戶,但這個年頭普遍具有村社性,周圍都是佃戶人家幾輩子的交情。雖然三老製度因為河北已經淪陷受到很大挑戰,但等嶽母要拚命求人做主,還是有管事的。


    何況人家嶽母也是有娘家的,姚家幾個娘舅也不樂意。


    不太平的時候,大家日子過得都難,讓他們接濟嶽母一點兒糧食,估計不能,但是姐姐都要被人欺負到家了。肯定不能不管,嶽雲沒幾年就能幹活了,你要把人帶走,扔下兩個小的,還有沒有天理,有這樣當娘的嗎?


    劉玉娘連日來遭受巨大的心靈折磨。又被所有人指責,怨懟之情日益增加,終於脫口而出道:“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嗎?他爹都不管,憑什麽我管,我再怎麽樣也不能為了孩子死啊。”


    這話一出口。嶽雷倒還懵懂著。但嶽雲和安娘的眼神都有些變了。


    那是一個六歲半,一個四歲的孩子啊,好像已經什麽都懂了。


    劉玉娘也心裏微微有點兒後悔。她對嶽飛的怨恨是真的,但怎麽著孩子也是她自己親生的。但是沒有人知道,她這個母親已經盡力為所有的孩子爭取活路了。隻是真的做不到。


    嶽母罵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當頭各自飛。五郎(嶽飛)和你沒有緣分了,我做君姑的不管。但我的孫兒我要,你不要就滾。帶上你剩下的陪嫁,老娘餓死,也不讓人說我占你的便宜。”


    劉玉娘心裏對嶽母還是有點愧疚的。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個婆母對她著實不錯,所以不敢頂嘴。隻是拉著嶽雲就要走,沒有想到,一向聽話的嶽雲,這一次居然主動掙開了母親的手。


    他說的話好像不是一個孩子,“阿娘要走,雲兒不能攔著。但我還有婆婆,還有弟弟妹妹,我不能走。”


    劉玉娘震驚了,道:“雲兒,你,你要知道你阿爹不知生死,以後的日子越來越亂,娘是為了你好。我……我沒有辦法啊!”


    秋風蕭瑟,寒冬已近。小孩子甚至沒有一件像樣的棉襖。但說出來的話卻格外堅定,“兒說不出大道理,但是我知道有些事不能做。爹爹再打我,也是我爹。我不能認舅舅做父親。隻能祝願母親日後過的好,我會照顧弟弟妹妹的。”


    嶽翻在一邊鼓掌,道:“好,這才是我嶽家的好兒郎。”


    寒鴉鳴叫,劉玉娘怔怔的站在那裏,終於明白了自己和這一家人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日子終究過不下去了,劉玉娘沒有帶走嶽雲,嫁妝也留下來大多數,有氣是布匹什麽的這個時候緊俏極了,不比糧食差。嶽母本來不願受嗟來之食,但是想到一個兒子三個孫兒都還穿著破棉襖,終於默默收下了。


    但是嶽母也說的明白,“你沒有犯七出之條?也不好給你寫休書。五郎不在,老身也沒有和離書給你。但莊戶人家沒有這麽講究,從此分了,你自改嫁便是。”


    劉玉娘明白這個道理,默默行了一禮,背著包袱走了。


    她不敢迴頭,害怕會因為安娘的哭聲停住腳步。


    這一年的十月底,河北平原上千村寥落,八字軍在太行山興起。劉玉娘一家十幾口人和鄰村大戶一起難逃,一路上餓殍遍地,到處都是白骨。強盜亂兵時不時出現,女眷們擔驚受怕,走了兩個月才到了汝州——這是早年劉父做買賣來過的地方。劉氏一個堂親也在這裏安了家。


    這個年頭,投奔親戚,雖然不免要受些臉色。但終究是更讓人有安全感。


    但也正是劉氏一家在汝州千辛萬苦安頓好了的時候。壽州那邊傳來了消息,新官家打了勝仗。這裏補充一下金國人把前頭兩個官家一起抓到北國打獵去了。這位是嶽飛跟隨的康王,因為當時在我磁州逃過一劫,後來以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身份聚攏了趙宋文臣武將,在歸德府登基稱帝。


    當時劉父還笑話他,“明明是讓他在河北招募義軍,結果卻把河北扔了,跑到河南去當皇帝。不比他爹他哥哥強多少啊?咱們生在這個時候,遇上這樣的官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事實證明,真正倒了八輩子血黴的,是靖康中死難的那些人。因為這位官家明顯和他的父兄大為不同,首先人家敢打而且能贏,在壽州吞了金軍五千人馬,殺敵三千,然後馬不停蹄地前往南陽,明顯不想做偏安之君。


    雖然劉玉娘平常也不太關心這些國家大事。感覺離自己非常遙遠。但終究覺得趙宋有這麽一位皇帝總歸是件好事。


    但他也隻是閑暇的時候這麽想一想。外地人生活總是不太容易的,她和母親都十分辛勞,還要擔心幾個嫂嫂挑剔她。所以更加賣力的刺繡掙錢。


    說來官家去南陽的途中在汝州駐蹕,不少義軍來投靠,雖然當時亂哄哄地讓人覺得害怕。但是人多了,生活需求也就高。劉氏當時還多賣了不少錢。


    但是劉母有主意,說:“我和你爹一日老過一日。你長久在娘家肯定不是辦法。等到安定下來了,就托人給你再尋一個夫婿。”


    劉玉娘也知道母親說的是大實話,爹娘還算疼她。哥哥嫂嫂可不願意帶著一個累贅,何況宋代婦女改嫁太常見了。


    兵荒馬亂的歲月裏,妻離子散的男人更是不在少數。他隻是有點兒擔憂。這次再遇不上良人,又該怎麽辦?


    但無論如何。劉玉娘還是改嫁了。對方是個軍伍,但是跟著韓太尉駐守淮西的,老家是唐州人。也是被亂兵破了家,幹脆投了淮西軍,混口飯吃。


    他聽說劉玉娘之前生過三個孩子,還挺高興的。因為這意味著新婦能生。


    但劉玉娘看著心丈夫的粗獷。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兒。


    也是老天捉弄他,偏偏在這個時候,她得到了嶽飛的消息。


    他已經是濟州鎮撫使了。這個從敢死士做起的相州佃戶,在2年的時間裏越戰越勇。從統領升至統治,再升到鎮撫使,一度指揮過梁山泊大捷這樣的傳奇戰役,現在得宗相公的青眼,隻怕在這個亂世裏還有更大的前途。


    劉玉娘恍惚的就記起小時候算命的話,心裏有點澀澀的。


    但現在想這些也沒有用。玉娘隻能安慰自己,至少孩子們會好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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