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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天放想幹什麽?


    國家即將取消福利房,這個政策已經經過了上層三番五次的討論,快則明年,遲則後年將啟動房改(1994年,政府宣布全麵進入房改,取消福利分房,職工、居民住房進入商品化時代),這是國家大勢所趨,已經不可逆轉!


    江天放看到了這一點,他不認同中央的這一做法,他要趕在福利房政策取消之前,趁著還未實行住房土地轉讓金政策之前,強行在青山縣城區大麵積蓋房,將房子通過福利房、安置房的方式,分到城關鎮四萬多幹部、職工、群眾的手中!


    現在分房,群眾職工不用花一分錢;而等房改政策實施以後再想要擁有自己的住房的話,可能就得花光他們畢生的積蓄。


    在每一次政策出台前,都會有消息靈通的單位或是個人利用消息獲取的不對稱,利用時間差,打政策的擦邊球老牟取利益,這是一種常見現象。


    但江天放這次不同,這個擦邊球打的規模太大了!


    四萬多人的住房安置啊!這在1992年初,是一個多麽龐大的工程,需要多大的資金去支持,需要多大的勇氣才敢下這樣的決心!


    往小了說,這叫鑽政策的空子。往大了說,這就是明目張膽的與中央對抗!


    古人說,“心憂天下,敢為人先”。


    江天放這麽做,說是“心憂天下”或許言過其實,畢竟隻惠及了青山縣四萬群眾;但要說是“敢為人先”,那卻是不爭的事實。至少在場的這些人是絕對信服的。


    連汪利權都看出了江天放的用心,上麵那些大佬。日後再聽說這件事後,難道會看不懂?


    遇到一個仁慈的領導,或許也就是給個警告,給個處分就過去了;可要是碰到“有心人”,定你個“無組織無紀律”。給“國家造成巨大的、不可挽迴的損失”這樣一個罪名,那可就是一擼到底,永世不得翻身了。


    而江天放唯一讓人無法詬病之處就在於,在這件事情上,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利!


    “你這是拿自己的前程在賭博,你完全可以采取冷靜點的方式。你知道嗎?”劉紹峰搞了這麽多年的政策研究,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官員能這麽清晰的看準政策的走向,並且敢和政策對著幹。他看著身邊這個年輕人,不自禁的出現一陣恍惚。似乎這個年輕人的身影很高大,又似乎這個年輕人的影子在飄忽不定,讓人琢磨不透。


    還有一句話劉紹峰沒有說出來,“你就算想這麽幹,也不用現在明目張膽的說出來,保持沉默,至少日後還有個‘狡辯’的機會啊。以後領導要是問起了,就說是‘湊巧’這麽幹了。那領導至少不能宣判你‘故意犯罪’啊……”


    “劉主任,我今天當著你的麵。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就沒打算瞞著。”江天放麵對著城關鎮方向說:“我最簡單的目的。就是至少要讓這四萬多老百姓,在今後三十年內,他們和他們的孩子,不用再為自己的住房而發愁,有一個安穩的家。”


    轉過身來,江天放麵對著劉紹峰說:“盡管我認為我看清了未來的走勢,盡管我認為我能夠分析判斷得出這個政策的得失,可在很多人看來,我或許隻不過是個小醜,我這麽想、這麽說、這麽做,完全是一個不自量力的行為。也確實,我個人的力量太微薄了,我從來沒有妄想過,以一己之力去改變社會的走向,曆史的走勢。更沒有想過自己振臂一唿,從此天下大同。”


    江天放說著,深深的吸了口氣,對劉紹峰很認真的說道:“您是下來做調研的,我絲毫也不介意您把我的這種行為寫進你的調研報告,我隻是想請求劉主任,在描述青山縣的這個事實的同時,把我的想法,我的分析,我的判斷也能夠如實的反映上去。”


    劉紹峰張嘴想說點什麽,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幾千年前的孟子,不但提出過‘居者有其屋’的施政觀念,還有其他幾句話,其實也是值得我們這些政府官員深思的。”


    聽了江天放的話,大家都沒有出言,靜靜的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居者有其屋,病者有其醫,勤者有其業,勞者有其得,少者有其學,童年有其樂,讀者有其校,弱者有其助,老者有其養,工者有其薪,農者有其地,優者有其榮,學者有其為……”


    “這些最樸實的施政理念,到了現代社會,一樣還是很實用;我們現在強調商品化、市場化,強調經濟對社會的影響力,強調‘時間就是金錢’,有進步的意義在裏麵,可是我們不能一刀切,有些東西,是我們政府的責任,不能市場化。像孟子那幾句話裏麵提到的,住房、醫療、教育、養老、社會道德風尚,這些,都不能完全的推向市場,作為政府,我們要擔起自己的責任來;否則,再過二十年,很多事情再想去扭轉,就難啦……”


    “如果我的做法,通過劉主任,能夠上達天聽,哪怕是能夠讓中央對未來的房改政策,做出一點點有利於最基層老百姓的調整,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江天放的話,讓劉紹峰臉上露出一種敬佩的神色,思考的神情,不過他卻又憂心忡忡的說道:“如實的寫這個調研報告這完全沒有問題,這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何況我不像你,上麵認可你這種做法也好,批判你這種做法也好,我都是‘舉報有功’,不用在這個事情上擔任何的風險。江縣長,你就不同了,冰火兩重天啊,你難道真不擔心……”


    江天放搖搖頭說:“我是真不擔心會有什麽後果。古人修一座橋,修一條路,老百姓都會為他立一座功德牌;現在雖然不流行這麽幹,可真要讓青山縣四萬多人有了自己的房子,不知多少人會在心裏為我修建功德牌,無論結局如何,我都值了……”


    江天放說著,看了眼旁邊的胡子敬,胡子敬剛才說“連累”,這事真要是上麵火大了,還真會連累到胡子敬,畢竟他是政府的一把手。


    胡子敬看懂了江天放的眼神,他擺擺手說:“你不用往心裏去……”


    “其實啊,做這件事之前,我仔細的想過了,也沒有什麽責任好擔的。”江天放笑著說:“首先,現在的政策,是允許我們這麽幹的;其次呢,我們的規劃,經過了廣泛的機關幹部討論、群眾討論,以後還要交人大表決通過,這是民心所向,上麵不會置此不聞的……”


    胡子敬恍然大悟。


    原來,江天放前期搞那麽大規模的宣傳、征求意見,甚至通過常委會決議,將城建規劃提交到人大、政協進行表決,不是為了了什麽政績,而是為了造勢。通過這些方式,這些手段,將民意與規劃捆綁在一起,即便將來上麵問責起來,也不能不去考慮,這不是某個人的意願,而是廣大群眾的唿聲。


    “江縣長,你想過沒有,你這麽做,有一個最大的把柄,容易被人抓住。”劉紹峰含蓄的說道。


    劉紹峰沒說出來具體的“把柄”是什麽,這個“把柄”,本來是他的係列問題之一,他是想用來為難江天放的;被江天放這一番話說下來,劉紹峰覺得,這個年輕人誌存高遠,他的所作所為,無論上麵將來如何定論,至少在青山縣四萬多群眾看來,在他劉紹峰看來,是值得敬佩,值得尊敬的。


    所以,劉紹峰把自己的問題“藏”了起來,沒有繼續就此刁難江天放,反而好意的提醒江天放。


    同樣一個問題,因為劉紹峰的立場轉變,卻成刁難變成了好意。


    “劉主任,這一點,其實是最不需要擔心的。”江天放笑道:“隻要是下了決心要幹的事情,錢,就不會是主要問題。難就難在能不能下這個決心。”


    劉紹峰聽江天放如此有把握的提及錢的問題,這正是他原本想問的,後來“藏”起來的規劃所需的建設資金問題。


    江天放如果不能解決資金的問題,那就很容易被他人以“不自量力”、“不尊重客觀事實”、“好大貪功”等一係列帽子給扣住;你的想法再好,但是脫離實際,說小了,這是你吹牛,說大了,這是勞民傷財,嘩眾取寵。


    “你真的這麽有把握?”劉紹峰的話,還是沒有直戳江天放的“薄弱”之處,反而是再次好心的提醒道。


    “如果我連資金問題都解決不了,那拉開這麽大的架勢,動員了全縣的幹部職工,最後因為沒錢而房子建不起來,別說上麵領導了,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淹死。”江天放從容的神態,調侃的語氣,讓場麵頓時輕鬆起來。


    “江縣長,別說是劉主任了,我這個財政局長,最關心的就是你的建設資金能不能到位。到時候有人堵著我的門追債,江縣長您可得來救我……”葉梅是財政局長,她最關心的就是錢的問題;江縣長一力推行的城建規劃,葉梅自然是不會反對,可要說她從來不擔心錢的問題,那是不可能的。


    財政局長不關心錢,還能關心什麽?要是換另外一個人搞這麽大個規劃又不落實資金來源,葉梅早就找上門去理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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