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麽想擁有這份溫柔懷抱,多麽想自私地將他整個人占為己有,不讓任何人覬覦。


    洗淨雙手,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那雙深情依戀的眸光隻有在四下無人時才被允許傾瀉而出。


    那——是愛。


    從多年前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之後,她便不曾懷疑過;但即使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卻小心隱藏起不讓他人察覺。


    也許是害怕被拒絕,也許是害怕被當成一種恩情勒索,她不敢冒險,隻好默默守護。


    原本,她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很好。


    不料再次麵對他時,她苦苦關起、隻剩下涓涓細流的情感卻突然波濤洶湧宛如滿月時的大潮,嚇得她趕在她用渴望的唇吮上他誘人的唇瓣之前,倉皇逃開。


    真沒用!


    她知道,但……她還能怎麽辦?


    事到如今,她隻能先想想該怎麽解決眼前的難題才是。


    對著化妝鏡重重歎口氣,她彎起粉唇給自己一個鼓勵的微笑。


    革命尚未成功,映雪仍須努力。


    重振士氣後走出洗手間,便看見一名公司同事端著餐盤進入關穎熙的辦公室。


    十二點多了?她看了手表一眼,原來已經是午休時間了。


    「副總,您的午餐。」溫柔的聲音剛好讓古映雪聽得清清楚楚。


    看樣子,眼前這位應該就是剛剛在化妝間聽到的那位正對關穎熙展開獵「人」行動的人了。


    平底娃娃鞋、及膝窄裙、黑直長發、素白襯衫的打扮,的確是走清純路線沒錯。


    「謝謝,麻煩你了。」關穎熙略沉的磁性嗓音不管何時聽來都是如此悅耳。


    雖然沒有高低起伏,沒有融入絲毫特別情緒,平平淡淡一如往昔,卻依舊讓人資經理緊張到心裏小鹿亂撞——隻因他道謝時,深邃迷人的雙眸看了她一眼。


    那其實隻是很普通的一眼,他與人說話時所展現的基本禮貌,再無其它。


    熟知他的古映雪當然清楚得很,可是人資經理不是古映雪。


    真有本事!


    之前她就常鬧他,說他若當業務,一定會是超級業務員;光憑他那張臉,不管賣什麽東西絕對可以穩占八成以上的女性市場。


    然後,她得到一記吃痛的彈額。


    真是令人懷念啊……


    現在的她,連他那「基本禮貌」的一眼都得不到,失敗得可以。


    默不作聲地走進辦公室,她勾起包包背帶的指停頓了一下。


    該跟他說一聲嗎?


    偷瞄了眼那還沒有打算要離開的人資經理一眼,也順便瞄過辦公桌旁那頭微低、眸半斂的關穎熙一眼。


    明顯築起的護城牆擋在他與她之間,她若執意闖關,必定會撞得鼻青臉她,又歎了口氣。


    數不清已經是第幾次的歎氣,她隻知道她若再想不出化解他怒氣的好方法,他肯定跟她耗到天荒地老。


    覓食去吧。


    長期抗戰需要體力,她可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


    將包包甩上身,她無聲地動了動唇,瀟灑轉身離開。


    渾然未覺在她轉身刹那,那道追隨著她背影而去的凝視眸光……


    關穎熙疲憊地伸手抹過那絕對稱得上俊美的麵容,眼神複雜地望著古映雪坐過的沙發。


    十年。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能讓人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也能讓人的記憶無絲毫鬆動,端看持有記憶者的心態。


    不見十年,再次重逢,她與他記憶中的有點相同也有點不同。


    一樣的柔美長發,一樣的圓亮大眼,不一樣的是以往可愛的圓臉已變成巴掌大的鵝蛋臉。


    一樣的淘氣愛笑,一樣的爽朗直接,不一樣的是他再也猜不透她心裏在想什麽。


    十年,他沒有一天不想她,沒有一天不希望能見她一麵。


    他等了又等,耐著性子,忍受著相思磨人的難熬滋味,終於在「那一晚」將她深擁入懷,任她身上獨有的玫瑰香氣浸染他一身。


    他想拉著她與她促膝長談,想知道關於她十年生活的點點滴滴,想看她眉飛色舞的述說神情,也想知道她是否和他一樣——相思如狂。


    豈知,當他驚楞於她那句「生日快樂」時,她卻鬆開了她的手,毫不猶豫地從他身邊退開。


    他沒能抓住她,也不敢抓住她,深怕他一動便會遏抑不住壓抑太久的情感而嚇壞了她。


    他被迫定在原地,感受著融入她香氣的溫度從身上一點一滴流失,直到最後冰冷地對自己說,方才她根本沒有出現過。


    隻是……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當她以「秘書」身分再度出現他麵前時,他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要逃離,就該逃得遠遠的。


    而她現在這種不退反進的舉動到底是什麽意思?


    一時間,他很想握住她的肩用力搖醒她,要她將話說請楚,卻同時也想一把將她扯入懷,狠狠吻個夠。


    如此矛盾、激動又失控的他,不是他所認識的自己。


    也許,從遇見古映雪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已經不是原本的自己了也說不定。


    因此,怒氣難息的他,理不清頭緒的他,控製不住紛亂情感的他,選擇了對她視而不見。


    但相處半天下來,他開始懷疑他懲罰的究竟是她還是自己?


    才半天光景,他已弄得自己神經緊繃、心神不寧、疲憊不堪,就算以往趕案子挑燈夜戰或一連好幾日熬夜也沒像今天這麽累過。


    這真是他想要的?


    懊惱地走到落地窗前,居高臨下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與人群時,果真如他所料,看見了站在路口張望的古映雪。


    離開台灣十年,變化太多的台北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他知道她在找什麽,也知道什麽樣的食物才能滿足她的胃。


    其實,從她現在所站的位置朝左轉,經過兩個紅綠燈後會看到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巷子裏有一家「北方小館」,老板賣的牛肉卷餅跟酸辣湯足以令人豎起大拇指。


    而北方小館的斜前方有一家熱炒店,其中的炒羊肉與薑絲大腸更是一絕。


    他還知道若再繼續步行下去會發現一家手工饅頭店,那裏賣的山東饅頭是他吃過最有嚼勁、最紮實、最能從咀嚼中品嚐到麵香的饅頭。


    他對公司附近的店家如數家珍,有幾家商店一直是他多年來的口袋名單。


    以往每嚐到一樣美食,他便會詳加記錄並告訴自己有機會一定要帶古映雪來嚐嚐。現在機會真的來了,他卻放任她像無頭蒼蠅一樣地亂轉。


    「關穎熙,你真是個心胸狹窄的男人!」他斥責著自己,為自己的任性感到不齒。


    他承認,他氣她不跟他商量,不顧自身安危就私自決定以「秘書」身分來到他身邊;他氣她十年來行蹤神秘,連電話都不肯跟他多說,卻天真地認為他還是以前的他;他更氣她不了解他的心思、不明白他的憂慮,一味地隻想用她自己的方法保護他。


    其實,他心裏清楚,最令他氣絕的是——她從他身邊轉身離開的瀟灑模樣。


    沒有絲毫遲疑,沒有絲毫眷戀,仿佛他隻是過客,隻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朋友,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他很想問,他在她心裏可有絲毫分量?每當夜深人靜時,她可曾思念過他?


    他有。


    所以活該倒黴飽受相思之苦?更冤的是,被思念的人還渾然未覺。


    閉眸,他伸指按了按兩側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再這麽虐待自己下去,他肯定未老先衰。


    跟一個狀況外的女人賭氣,氣死時,她還覺得莫名其妙呢。


    哼一聲,他語氣裏有嘲弄、有妥協,還有一絲他人無法察覺的深意。「這樣也好。」他厚薄適中的唇勾起一抹優美弧度。


    至少,現在的她已來到他身邊,而非像以前一樣遠在天邊。


    那麽,許多事情也就……好辦多了。


    看著手中握著的兩杯咖啡,古映雪一臉哀怨地瞪著早已擺在關穎熙辦公桌上的咖啡。


    可恨啊!


    唉唉唉……忍不住,她一連歎了三口氣。


    一歎,這正在「獵人」的經理是打定主意包山包海做個徹底了嗎?不但供應主餐、水果,現在連咖啡都免費服務,若不是她清楚知道關穎熙不吃甜食,不然絕對可以在他桌上看見點心塔。


    二歎,她連買咖啡都可以晚人家一步,教她想用咖啡來討好他的如意算盤摔得粉碎,這下要她如何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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