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未止,北魏正是熱鬧的時候,慕容棄怎麽可能願意走?懷玉搖頭:「我是拿她沒辦法,打不過。」


    陸景行有點絕望,眼裏如秋風颳過的枝頭,一片蒼涼蕭瑟。


    懷玉暗覺好笑,多光風霽月的一個人吶,短短幾個月,竟然被慕容棄逼到了聞名色變的份上。


    「其實是你太忌憚她了。」她道,「你看看尋常的姑娘,被你調戲又冷置的,一套手段下來,哪個一直纏著你了?」


    「我倒是敢對她用手段。」陸景行唏噓,「東晉百花君呢,一個不高興拆我的鋪麵我都沒處說理。」


    「放心放心。」李懷玉擺手,「慕容棄這個人雖然很不講道理,但性子直,你惹她,她隻會跟你這個人過不去,不會牽扯你的店麵家產。」


    「當真?」


    「當真!」


    莫名地有了點底氣,陸景行捏著扇子往自個兒手心一敲:「那我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奸笑兩聲,李懷玉下意識地伸手就想摸玉雕,結果摸了個空,她有點不適應,哎了一聲:「今兒一整天好像都沒看見那東西。」


    車裏的人一凜,赤金立馬道:「今日天氣不錯。」


    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頭,懷玉皺眉:「陰天。」


    「這時辰不對,所以是陰天,等到傍晚的時候,一定漫天紅霞。」


    看他一眼,李懷玉眼神微動:「你們今天好像都有點奇怪。」


    「哪有?」陸景行雲淡風輕地道,「大家都還是平時的樣子。」


    眼皮掀了掀,懷玉伸手撐了下巴:「平時的赤金不會說這麽多話,平時的你也不會這麽有空陪我去放熊,平時的初釀,說話都會看著我的眼睛。」


    三人心頭都是一跳,徐初釀小聲道:「我今日是有些困。」


    赤金垂眸:「我是怕你們悶。」


    陸景行望了望車頂:「我正好有空。」


    「好,很好,說得通。」給他們鼓鼓掌,李懷玉皮笑肉不笑,「那請問一下,四海去哪裏了?往日我出門,他都跟著。」


    車廂裏沉默了下來。


    在囚車裏關得好好的林四海,突然被衝出來的赤金扒了熊皮,還沒來得及問問發生了什麽,就被帶到了殿下的馬車前。


    「喏,你看,沒騙你吧?」陸景行擦著冷汗道,「人一直在後頭跟著呢。」


    林四海滿眼茫然地拱手行禮。


    看了他兩眼,懷玉咧嘴笑了笑:「倒是我多心了,走,繼續上山。」


    「是。」


    車簾一落下,外頭的人這叫一個苦不堪言,拆了的熊皮還得重新捆,累得一群人死去活來,好歹在到達山腰之前給捆迴了熊樣。


    李懷玉一路都笑嗬嗬的,到了地方下車,卻是站著沒動。


    「熊」被他們架下來,捆在竹竿上往樹林裏抬,青絲小心翼翼地問:「殿下要過去看看嗎?」


    「太危險了。」赤金連忙道,「殿下在這裏看著就行。」


    「有道理,殿下別去了。」陸景行也連連朝青絲使眼色,殿下都沒說要跟過去,哪兒還有主動提的?


    懷玉扭頭,臉上笑意不減,一雙杏眼掃過旁邊這一群人,順著赤金的話道:「是啊,太危險了。」


    眾人剛覺得一喜,她接著卻又道:「我真跟去看,四海裝不像熊怎麽辦?我豈不是就要發現你們在騙我了?」


    風颳過樹林,四周瞬間一片死寂。


    陸景行有點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接著就有點尷尬地別開了頭。徐初釀漲紅了臉,青絲更是手足無措:「殿……殿下?」


    懷玉笑了笑,站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問他們:「誰來跟我說個實話?是出了什麽大事,讓你們這般煞費苦心?」


    頓了頓,她喉嚨有點發緊:「是不是江玠出事了?」


    「不是不是,沒那麽嚴重。」徐初釀擺著手小聲道,「隻是……大家看殿下最近不開心,所以想法子讓您高興高興罷了。」


    太陽偏西,烏雲更加密布,映得李懷玉一張臉也陰沉陰沉的,她不說話,丹唇抿著,身影看起來有些單薄。


    陸景行受不住了,扇子往腰帶上一插,伸手就拿了青絲手裏的盒子塞給她:「反正瞞不住了,你自己看吧。」


    本該沉甸甸的盒子,落在手裏竟有些輕飄,懷玉錯愕,打開盒子看了看:「玉雕呢?」


    「被你自己睡覺的時候摔斷了。」陸景行沒好氣地道,「怕你胡思亂想,所以大家都想法子瞞著你,不是江玄瑾出事了,隻是個玉雕而已。」


    眨眨眼,再眨眨眼,懷玉長吐一口氣,頗為無奈:「你們直說不行嗎?這也要瞞著我?」


    眾人一愣。


    滿不在乎地關上盒子,懷玉笑道:「嚇得我以為前方來了什麽不好的戰報,原來隻是玉雕斷了,還是我自己摔斷的……讓四海裹那麽厚的皮毛,不熱嗎?」


    看了看她的表情,確定她是真的沒難過,赤金長出一口氣,忍不住問:「您怎麽識破的?」


    「你帶他來的時候,他腿上還綁著熊皮呢。再說了,我就算沒見過熊長什麽樣,但也見過四海長什麽樣吧?」


    一個沒忍住,徐初釀笑了出來,四周的人也跟著放了心,氣氛瞬間融洽。


    「我就說了行不通。」陸景行搖頭,「四海魁梧歸魁梧,還是不夠胖。」


    「再胖竹竿也該抬不起來了。」


    「是啊,你沒瞧方才咱們幾位大人抬他抬得有多費勁。」


    笑聲四起,李懷玉把盒子抱在懷裏,陪著他們一起笑。


    「殿下,山裏好像有些不尋常的動靜。」探路的人神色凝重地迴來道,「咱們還是趕緊下山吧。」


    不知是什麽人,越過山下的樹林,一陣刷刷的響動。


    「好。」林四海道,「下官先去探路,等確定沒危險,大人再帶殿下上車。」


    赤金點頭。


    李懷玉笑道:「那你們先去,我去山崖那邊看看。」


    青絲一愣,下意識地想說山崖那邊有什麽好看的?又高又危險,但陸景行攔住了她。


    「去吧。」他道,「若是看見什麽動靜,記得迴來告訴我們。」


    「好。」懷玉笑著點頭,蹦蹦跳跳地穿過幾顆大樹,坐到山崖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去。


    身後的聲音遠了,估摸著也看不見她了,李懷玉抿唇,笑意像斑駁的漆,一點點從臉上脫落掉。


    山崖下麵是茂密的樹冠,什麽也看不見,陸景行是知道她憋得難受,所以放她過來透口氣。


    大家都擔心她,她總不能在他們麵前難過,但抱了一個多月的玉雕,突然斷了,說不難過是假的。再等兩日就是七七四十九天了,就算是虛妄,也能等來一個結果,可惜,沒結果了。


    她還是看不見他。


    鼻尖有點發酸,懷玉緊緊抱著空盒子,眼前漸漸被水籠了,一片模糊。


    陸景行是騙子,玉雕變不成江玠。江玠也是騙子,說愛她,說會護著她,可連個消息也不肯給她。她多乖啊,好好地帶著孩子,治理著丹陽和一線城,還抽空拿了他的筆跡來練書法,那麽端正的字他看不見是不是?都不知道她練得手都酸了,一句誇獎都不給。


    越想越難過,她打開盒子把臉埋進去,低聲哽咽起來。


    背後有腳步聲,一步步地往這邊靠近。


    懷玉聽見了,卻是難過得連收斂情緒都做不到,幹脆破罐子破摔,沙啞著嗓子道:「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腳步聲一頓,站住了。


    這麽懂她的人,隻會是陸景行了,李懷玉更難受,繼續埋在盒子裏嗚咽:「四十七天了……就差兩天……能不能別七七四十九了,七七四十七行不行啊?」


    「行。」身後的人低聲道。


    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對勁,李懷玉把腦袋從盒子裏拿了出來,懷疑是自己哭蒙了,疑惑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迴頭看。


    然而,臉一轉,就有人在後頭等著她,俯身下來側過頭,準確無誤地接住她自己遞過來的唇。


    瞳孔一縮,李懷玉瞪大了眼。


    整個天地好像都瞬間凝固。


    眼前這人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一身青珀色的錦袍攏過來,上頭的花紋古怪又別扭。他漆黑的眼緩緩眨了眨,長長的睫毛掃過她的額頭,一陣酥癢,熟悉的梵香慢慢盈滿她的鼻息,薄涼的唇與她輾轉片刻,變得溫熱。


    他扶住她的腰身,將她身子也轉過來,死死地扣在了懷裏。


    踏踏實實的懷抱,溫熱的,不是夢。


    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懷玉咽了口唾沫,伸手抱住他,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


    「怎麽會是你……」


    江玄瑾勾唇,額頭輕輕碰了碰她,低聲道:「聽聞你很想我。」


    低沉的聲音,還了狂奔後的輕微喘息,聽得她心裏軟成一片,「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這哭聲極大,驚得樹後的一群人急忙往山崖這邊跑。


    「殿下?!」


    江玄瑾輕聲哄著她:「別哭了,你看,他們都過來了,我想做點別的都不行。」


    懷玉一個勁地抓著他的衣裳擦眼淚鼻涕:「你好意思說,你還好意思迴來!」


    「我……」


    「為什麽不給我寫信?為什麽一句話也不讓人給我稍?」


    「因為……」


    「你個混蛋!」不等他說完,懷玉就狠狠咬上他的肩。


    於是,青絲等人趕過來,看見的就是紫陽君笑得一臉寵溺地坐在大石頭上,自家殿下跪坐在他懷裏,跟隻小獸似的齜牙咬著君上的肩膀。


    看起來殿下這嘴完全沒有留情,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咬得越狠,君上反而笑得越開心。


    「這是怎麽迴事?」陸景行傻眼了。


    林四海跟著他們跑過來,撓著後腦勺道:「我方才就是想跟你們說,山下發現歸來的紫陽大軍,好像是察覺了咱們在上頭,才有了動作……」


    好麽,來山上放個「熊」,竟好死不死地剛好接到歸來的江玄瑾?陸景行白眼直翻:「之前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


    「許是秘密歸城的吧。」赤金道,「連咱們都沒收到消息,敵軍肯定更是不知情,京都那邊就安全了。」


    聽見他們的議論聲,李懷玉更氣,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鬆開人又忍不住給了他一拳:「你以為這樣能給我個驚喜?我一點也不驚喜,我要氣死了!」


    伸手勾了她咬到嘴裏去的鬢髮,江玄瑾抱穩她的腰,低聲道:「等迴了府,要如何處置,但憑夫人吩咐。」


    懷玉抓著他的衣襟就咆哮:「好啊,我吩咐,我要把你關起來揍一頓,讓你知道相思有多苦!」


    兇巴巴的模樣,像河東住著的獅子。


    江玄瑾卻不惱,反而輕笑,眸子裏泛起光來,定定地看著她。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點什麽,李懷玉眨眨眼,再眨眨眼:「你剛剛喚我什麽?」


    「嗯?」


    「別裝傻!」氣勢瞬間弱下來,她抓著他的衣襟,臉紅了紅,「是不是喊我……那什麽了?」


    「哪什麽?」他挑眉。


    懷玉齜牙,露出雪白的犬齒:「說不說?!」


    低笑不止,江玄瑾勾著她的腰把她按在自己懷裏,俯身到她耳畔,道:「數月未見,夫人怎的還會臉紅了?」


    本來還沒紅的臉,被他這溫熱的氣息一嗬,瞬間紅透半邊天。


    陸景行搖著扇子看著剛剛的母獅子變成手爪無措的小貓咪,眼皮一翻,撇嘴吐了倆字:「出息。」


    還以為能看見什麽精彩的打鬥呢,結果三言兩語就被人降服了。


    不過,江玄瑾好像變了些,以前慣不愛在人前親熱,眼下抱著人,倒是手也不肯鬆。


    時辰晚了,如赤金所說,天氣很好,陰雲散開,漫天都是紅霞。那兩人站在山崖上,被霞光籠著,看著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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