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李懷玉這天早晨是被鐵鍋落地的聲音給驚醒的。


    「哐當」一聲巨響,震得她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眼睛都還沒睜開呢,就聽見初釀嚷嚷:「不好啦不好啦!」


    費勁地揉了揉眼皮,懷玉坐在床邊看著她:「出什麽事了?」


    一溜煙跑到她麵前,徐初釀卻是一噎,小臉憋得發紅,眼裏有點無措。


    她……她忘詞了……


    赤金從後頭追上來,替她把話接上:「廚房裏進賊了。」


    啥?李懷玉挑高了眉:「廚房?」


    「是,現在那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有下人說,看見了熊的掌印。」赤金撒起謊來眼睛也不眨,「陸掌櫃懷疑,是山上有野熊下來了,現在還在府裏某個地方藏著。」


    徐初釀聽得連連咽口水,最開始不是說進賊就好了嗎?怎麽變成進熊了?去哪兒弄隻野熊來啊?


    不過懷玉對熊的興趣明顯比賊大,一聽赤金的話眼睛就亮了,跳起來咋咋唿唿地喊:「青絲,快來幫我收拾收拾!」


    見她沒問玉雕的事,幾個人都偷偷鬆了口氣。


    然而,坐在妝檯前,懷玉左右摸了摸,眼裏有疑惑,從鏡子裏看著青絲,張口就想說話。


    「主子!咱們動作得快些了!」青絲一臉嚴肅地搶在她前頭開口,給她挽了個幹淨利落的遠山髻,隨手插上赤金初釀買迴來的木簪,扶起她就往外走。


    懷玉茫然,問初釀:「很急嗎?」


    徐初釀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話,青絲心裏咯噔一聲,連連朝赤金使眼色——徐姑娘不是塊撒謊的料啊!


    赤金伸手拉著徐初釀的袖子讓她站在自己身後,然後一臉凝重地開口替她迴答:「很急,府裏不敢泄露消息,怕百姓恐慌,但也怕那野熊跑出府傷著人。」


    李懷玉點頭,神色也跟著凝重起來,隨他們一起往廚房走。


    陸景行和慕容棄都在廚房門口,遠遠看見他們過來,正想按商量好的說賊人的事情,結果還沒能開口,就見赤金上來問:「熊的掌印在何處?」


    ……什麽的掌印?


    陸景行鳳眼微瞪,赤金眼含深意,兩人眉目交流一番,陸景行生生噎下一口氣,朝李懷玉道:「都在後頭。」


    懷玉這叫一個興奮啊,她是在宮裏長大的,京都也沒野熊,是以這東西隻在書上聽說過,如今終於有機會得見,她提了小裙子蹦蹦跳跳地就往裏頭走。


    廚房裏這叫一個狼藉,杯盤碗碟碎了一地,菜葉四散,往常掛著肉的鉤子如今孤零零地在簷下晃蕩。


    陸景行小聲問慕容棄:「君上可見過野熊掌印是何模樣?」


    慕容棄抱著胳膊道:「見過,東晉山上野熊頗多,去年春獵我還打了兩頭。」


    眼瞧著李懷玉已經在後頭找起掌印來了,陸景行也不得不拋下這段時間的恩怨,朝慕容棄拱手:「還請君上賜教。」


    斜他一眼,慕容棄哼笑:「畫舫上共進晚膳,不然免談。」


    陸景行:「……」


    打了個嗬欠,慕容棄道:「快點決定,她要把這院子翻遍了。」


    一狠心一咬牙,陸景行點頭:「好。」


    「爽快!」慕容棄笑了,笑出兩個小酒窩,然後拉他到李懷玉看不見的角落,把他的手捏起來張開,往地上狠狠一按,按出個深坑來,再伸著腳尖把五個指印碾了碾,碾得圓圓的。


    陸景行疑惑地問:「為什麽要用在下的手?」


    「用本君的手也一樣。」慕容棄鬆開他,輕描淡寫地道,「但本君懶得去洗手。」


    陸景行:「?」


    李懷玉滿院子找著熊掌印,正疑惑這些人是不是在誆她呢,就聽見一聲驚唿:「殿下,這裏!」


    厚厚實實的掌印,跟人的腳印完全不一樣。懷玉蹲在旁邊看了看,滿眼驚嘆,起身便吩咐:「趕緊在府裏找,裏裏外外都找一遍,有任何風吹熊動都立馬來跟本宮稟告!」


    「是!」家奴們齊應,拿著長棍四散開去。


    想起小混蛋和小禍害還在乳娘那裏,懷玉扭頭就往主院跑。


    徐初釀很欣慰,低聲對赤金道:「大人總說殿下性子頑劣,少幾分母親的慈柔。眼下您看,一有危險,殿下還是很擔心小世子和小姐的安危的。」


    赤金沉默,朝徐初釀勾了勾手,初釀滿臉不解,跟著他過去一看。


    李懷玉興沖沖地抱了兩個孩子——或者說是拎,一手一個,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孩兒們,娘親帶你們去看熊瞎子!」


    徐初釀:「……」


    許是繼承了自家娘親的膽量,兩個繈褓裏的小奶娃都沒哭,眼睛還睜得大大的,咯咯直笑。李懷玉拎起小混蛋就道:「你爹說了,兒子生下來就是保護娘親用的,所以等會要是熊衝上來了,你得保護為娘!」


    青絲眼皮跳了跳,腦海裏浮現遇見野熊自家殿下一把將小世子扔上前去的畫麵,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殿下,小世子才三個月大。」


    懷玉一頓,低頭看了看小混蛋,嘀咕道:「也是啊,還得再養幾年。」


    赤金看了看徐初釀,後者垂了眼:「當我沒說過。」


    兩個孩子能平安長到三個月,實在都是紫陽君和乳娘的功勞。君上把殿下寵成了個孩子,導致在她眼裏,自個兒和繈褓裏的奶娃娃是平起平坐的,不知道何為「嗬護」。


    「熊呢?還沒抓到?」李懷玉問了一句。


    徐初釀迴神,連忙扭頭看赤金:「對啊,熊呢?」


    「熊……」赤金拱手,「馬上就抓到了,殿下稍等。」


    說罷,轉身離開主院,把林四海給找了來。


    林四海是麵首之中最魁梧的一個,陸景行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差人送來了熊皮,一群人躲在黑暗的小屋裏,七手八腳地把皮毛往他身上裹。


    「不會露餡嗎?」林四海低頭看了看自己。


    「不會。」陸景行搖著扇子笑,「瞧你這熊樣,毫無破綻!」


    慕容棄咬著繩子使勁一扯,捆好皮毛再「呸」了一聲:「你們的殿下跟我有什麽關係,為什麽我也要幫忙?」


    說歸說,手上的動作卻是利落得很。


    陸景行看了看,誇她:「你捆得比赤金還好。」


    「那是。」慕容棄下巴一揚,「本君以前經常捆人沉湖,手法熟練得很。」


    屋子裏安靜了一瞬,眾人神色複雜了看了這位百花君一眼,然後默契地裝作什麽也沒聽見,繼續裹熊皮。陸景行捏著扇子的手有點僵硬,他想,要不畫舫什麽的還是算了吧,換個沒湖的地方與她共進晚膳為妙。


    六月的天已經開始熱了,四周捆皮的人都開始冒汗,裹熊皮的林四海更是汗流浹背,看著就難受,但他一聲也沒吭,等偽裝妥當了,就鑽進赤金找來的囚車裏,團成一頭熊的模樣。


    慕容棄瞧著,剛開始還覺得好笑,可笑著笑著,她臉色就沉了。


    「怎麽?」陸景行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又因為什麽不高興?」


    「你們為什麽對她那麽好?」慕容棄眼裏一片陰霾,「人與人本身是毫無關係的,什麽血緣親戚也都是杜撰出來為了拉幫結派的而已,離開她你們也能活,何至於為了她開心,就折騰成這樣?」


    這人想法很偏執,有一股擰不過來的邪性,一直覺得她哪裏奇怪又說不上來,現在聽她這話,陸景行恍然了。


    慕容棄身邊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連丫鬟都不貼身。她對人似乎有天生的敵意,看懷玉身邊這麽多人,不理解是正常的。


    起了點惻隱之心,他收攏摺扇,輕輕敲了敲她的肩膀:「你對人好,人自然就對你好,這是常情。」


    慕容棄抬眼,明媚的眼眸往他臉上一掃:「那我對你好,你也會對我好?」


    惻隱之心頓收,陸景行皮笑肉不笑:「不會哦。」


    以他這幾個月慘痛的教訓總結來看,被這位君上盯上,不是什麽好事。


    眼眸一眯,慕容棄冷哼一聲,玄色的袖子一掃,攀了旁邊的院牆就翻了上去。本是想直接往外跳,可頓了頓,她騎在牆上迴了頭:「晚膳,別忘記了。」


    玉骨扇一展,陸景行擋了半邊臉,無奈地道:「記得。」


    揚眉一笑,慕容棄撐著牆頭躍了出去。陸景行看著她的背影連連搖頭,另一邊的徐初釀喚他:「陸掌櫃,快來幫幫忙。」


    「來了。」收迴目光,他跟著人去往主院。


    李懷玉抱著兩個孩子坐在屋簷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外頭推進來的囚車。


    「主子小心!」青絲拉著她往後退,神色緊張地道,「站遠些。」


    懷玉聽話地後退,踮著腳看了看囚車裏那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皺眉道:「太遠了看不清啊。」


    「看兩眼就罷了。」赤金道,「馬上要把它送走,以免醒來衝破牢籠,再度傷人。」


    「是啊。」初釀也在旁邊幫腔,「我方才看過了,野熊也就這麽迴事,遠看近看都一樣。」


    吧砸了兩下嘴,懷玉問:「中午能吃熊掌嗎?」


    陸景行頭上流了一滴冷汗下來:「不行。」


    「為什麽?我以前在宮裏也吃啊。」懷玉道,「紅燒熊掌,宮廷名菜。」


    赤金搖頭:「我不會做。」


    「還有你不會做的?」懷玉咋舌,想了想,「要不我來試試?」


    「別!」眾人齊聲開口。


    氣氛有點古怪,懷玉掃視他們一圈,皺眉:「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沒有!」又是整齊劃一的迴答。


    懊惱地扶額,一群人相互遞著責備的眼神。陸景行站出來道:「你別糟蹋東西了,這頭熊也不容易,窩裏說不定有熊崽子等著它迴去呢,放它走吧。」


    看了看自己懷裏的兩個奶娃娃,懷玉鬆了口:「好吧,放它走。」


    此話一出,眾人都鬆了口氣,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欣喜來,剛想相互握手以示慶祝呢,就聽得殿下下一句話道:「我要親自去放!」


    囚車裏的「熊」身子抖了抖。


    「放……」捏緊了摺扇,陸景行幹笑,「放去哪兒啊?」


    「還能放去哪兒,自然是山上了!」懷玉道,「趁它沒醒,咱們現在就出發,日落之前還能趕著下山。」


    「殿下,咱們去就好了。」青絲道,「您在家帶著小世子和小姐便是。」


    「不行,這麽有趣的事情,我一定要親自去。」把兩個小傢夥交給乳娘,懷玉道,「你替我把玉雕給帶上,一起上山,順便還能讓玉雕采采日月精華。」


    提起玉雕,眾人都不吭聲了,相互看了兩眼,把青絲往前推了推。


    青絲硬著頭皮道:「奴婢這就去拿,您……您先隨陸掌櫃他們去外頭等馬車。」


    「好嘞!」興高采烈地拍手,懷玉提著裙子就招唿陸景行,「走呀。」


    陸景行勉強扯著嘴角笑了笑,很是擔憂地看了一眼囚車裏的「熊」。真放去山上,能活下來嗎?


    青絲拿了裝玉雕的空盒子抱在懷裏,懷玉上了車就想去接,青絲搖頭道:「奴婢拿著吧,陸掌櫃還有要事要與您商議。」


    說完抱著東西就跑去了後頭的馬車裏。


    李懷玉扭頭問陸景行:「什麽事啊?」


    陸景行沉默地看著自己手裏的扇子,他也想知道自己有什麽要事要同她商議。


    旁邊的赤金打了個圓場:「是百花君的事情吧?」


    徐初釀小聲跟著圓:「百花君好像不見了,方才還在府裏的,是與掌櫃的有矛盾了嗎?」


    陸景行深深地看了赤金一眼,眼角直抽。


    找什麽當幌子不好,偏生要提百花君,這人分明是看熱鬧看上癮了,故意的!他不就是前幾天不小心打擾了他和徐初釀獨處嗎?至於這麽記仇?


    「慕容棄?說起來她好像挺喜歡跟你在一起啊。」懷玉頗有興趣地看著他,「除開身份不談,她長得真不輸你這花容月貌。」


    「誇男人請用風流倜儻,謝過殿下了。」陸景行咬牙道,「我與百花君並無緣分,想同殿下商議的是……百花君在北魏太久了,實在不妥,得想個辦法送她迴東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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