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賓客麵麵相覷,都不知這平地波瀾是怎生掀起,好端端地怎會冒出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李亦傑?要說是人有相似吧,奇的是兩人神態舉止都與尋常大相徑庭,唯獨外貌挑不出一點異樣來。


    出於先入為主,倒更願相信那位新郎官才是真的。否則剛才一番賣力恭賀,手掌都拍得發疼,一聲聲浪潮般的“李盟主”送了過去,萬一這些竟全是給了一個冒牌貨,群雄都是在江湖上闖蕩多年之人,冷不丁出這一個大醜,麵子卻要往何處擱?隻因誰也分不出真偽來,都不敢貿然聲援。唯恐最終站錯了隊伍,真相揭露後,引人恥笑。


    新郎官李亦傑總算才從驚愕中緩過神來,厲聲道:“你又是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憑什麽說我是冒牌貨?”那“李亦傑”怒道:“好哇,在婚典上膽敢喧賓奪主,如今見了正主,仍能麵不改色,也算是一號人物!”


    新郎官李亦傑冷笑道:“你在這裏瞎聒噪什麽?大庭廣眾之下,卻也不嫌丟人。說來也怪,我李亦傑算不得什麽大人物,竟還有人不惜花費重金,置辦得一身行頭,特來假扮我?你就是專程來攪局的,是不是?卻不知我是怎生得罪了你這位朋友?不如請在場的各位前輩做個參詳,試問我二人誰才是真的?”


    這問題真是誰也難以作答,眾人支支吾吾,含糊其辭,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新闖入的“李亦傑”四麵環視一番,叫道:“大家別上了這個騙子的當!我雖不知他有何圖謀……”新郎官李亦傑叫道:“你血口噴人!有何憑依?”


    “李亦傑”冷笑頷首,道:“好,多說無益,拳腳下見真章便是!你出招吧!”雙拳翻起,騰身攻了上去。新郎官李亦傑見勢,逼不得已,隻好出掌迎擊,掌勢密如疾風暴雨。


    在外行看來,兩人招式是一般的繁雜,鬥得格外激烈,難解難分。唯有真正的內家高手,才能覺出新郎官出招雖快,卻是以虛張聲勢居多,破綻百出。又因急於求成,其心自亂。章法隨意而動,同樣帶起了一股浮躁情緒。


    新闖入的“李亦傑”出掌沉穩,一招一式間都裹挾著一股強大勁道,似乎未等兩相交接,已自能帶給對方一股強大壓力。殿中的紅綢彩帶受其影響,也隨著輕輕飄動。


    然而眾人一時間仍是無法判定真偽,李亦傑當選盟主之時,在英雄大會上確是無人能敵,內功卻並不見得有多高明。日後在宮中被暗夜殞一掌擊至重傷,也是小道消息中眾口相傳的了,卻是難由武功高下而判。


    又拆過幾招,“李亦傑”雙掌交疊推出,新郎官朝旁避讓,小臂下沉,斜起反撩。不料李亦傑前一掌乃是虛招,雙手一變,方位立異,將他攻勢全盤歸入自己掌控。新郎官暗叫一聲不妙,正想抽手,“李亦傑”卻不容他脫身,一掌拿住他小臂,朝外扭轉。隻聽一聲清脆爆響,幾根骨頭已盡數斷裂。


    “李亦傑”喝道:“這是華山派的內宗擒拿功夫,不知其中奧妙,難怪你用不到家!隻不知你這冒牌貨是從何處學來?看上去,你為假扮我,倒很是煞費了一番苦心。”


    武林中偷師學藝,向來最是為人所不齒。眾人聞得此言,目光齊刷刷的射向那位新郎官。另有人小聲議論,提出幾年前就在江湖風傳的消息:李亦傑最終得勝,全是靠了他從魔教典籍中學來的秘法!既然魔教的功夫都能偷學,另尋幾招別派武功,就更沒什麽大不了。何況他還是華山派的弟子呢?


    新郎官手臂劇痛,抬手剛欲接骨,“李亦傑”忽然一把扣住他手腕,喝道:“說!你到底是誰?奉了誰的命前來搗亂?”


    那新郎官低聲哀求道:“我沒有惡意……此事複雜,改日我再私下跟你詳說。”李亦傑道:“你現在倒也懂得說‘沒有惡意’?剛才盤問我、當眾理論之時,不也是氣勢很足的麽?立刻為我正名!我不能容忍有人頂著我的名義,到處為非作歹。”新郎官急道:“李兄,你先聽我解釋……此事實在不宜聲張。”


    李亦傑怒道:“說什麽不宜聲張?我今天就要在天下英雄麵前,揭露你的真麵目。讓所有人都來看看,你這家夥究竟姓甚名誰!”說著劈手抓去。新郎官頭一偏,仍是極力相避,無奈躲不開這迅若雷霆的一擊。隻聽“擦”的一聲,臉上飄下一張薄薄的人皮麵具。再看正臉,不想卻是陸黔!


    李亦傑也是大為震驚,其後轉驚為怒,喝道:“怎會是你?你……你竟要冒充我,與雪兒成親?知人知麵不知心,以前我不過以為,你是個小人。如今想來,那還是低估你了。你根本就是個卑鄙無恥的惡棍!你待如何?假扮我一輩子麽?”


    又向眾人叫道:“各位,你們都看清楚,這個人,就是以前的青天寨大寨主陸黔,是一條披著羊皮的狼,藏起毒牙的蛇!前幾日同我盡說些好話,騙得我以為他當真痛改前非,對他不加設防。這也怨我警惕心不足,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古訓!做了一迴引狼入室的東郭先生、錯救了毒蛇的農夫!此人正是如此奸詐狡猾,詭計多端,我就不該將他算為座上賓!誰能料想,酒足飯飽之後,他就恩將仇報。趁我不備,突然打暈了我。又換起我的衣服,前來與雪兒拜堂成親。如果先前他說過什麽不得體之言,給大家造成不必要的誤會,都是我李亦傑看管無方!”


    眾人登時嘩然一片,多半是寬慰李亦傑而指責陸黔。喝道:“李盟主待你如此之好,你竟要以怨報德,還有沒有半點良知?”“真不愧是強盜頭子的個中翹楚,果然是狼心狗肺之至!”


    俗話說眾口難調。陸黔處於層層包圍之下,百口莫辯,隻得單獨向李亦傑解釋道:“李兄,你誤會了。如果我當真想完全取代你,卻為何僅是將你打暈?直接殺人滅口,豈不更是幹淨?”李亦傑冷笑道:“你以為有這一點時間,已足夠你為所欲為!其後我便是再大膽,也不敢再來對既成婚事有所非議,想得倒是夠美啊?”


    陸黔在他一番咄咄逼人下,張口結舌,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旁側一身紅裝的南宮雪手足無措,慌亂退縮,欲言又止。終於衝動占了上風,搶上一步,小聲道:“不是的,李……師兄,你誤會了。”


    李亦傑聞言更惱,道:“雪兒,這賊人如此愚弄我們,正是在打你的主意。你怎地還在為他說話?快過來!”說著快速扯了她衣袖一把。


    南宮雪“啊”的一聲低唿,踉蹌中帶起一陣風勢,恰好將遮在頭頂的紅紗掀落。玉麵半顯,滿臉慌亂之色,卻與周身彩衣大不相符,赫然竟是大病初愈的程嘉璿。正午前日光強烈,滿室亮亮堂堂,襯得她慘白病容更增幾許憔悴。


    這變故實令人大出意料之外。新郎官有人假扮也罷了,如今竟連新娘子也是假的,隻因方才始終垂首不語,未露破綻,才沒給人知覺。如此一來,這規模盛大的婚事簡直成了一場鬧劇。


    李亦傑大為愕然,直過得好一會兒,抬起一根手指,顫抖著指向兩人,道:“你們……最好趁早給我解釋清楚,這……這究竟是在弄什麽名堂?雪兒到底在哪裏?”


    陸黔幹笑搖手道:“李兄,你先冷靜一點。或許雪兒經這幾日,突然後悔,又不想嫁給你了,也說不定——她畢竟還算不上是你的人,尚有臨時反悔的自由,倒也怪不得她……”


    李亦傑怒得一手扣住他衣領,怒目圓睜,須發皆張,喝道:“廢話少說!一定是你將雪兒藏了起來,又假模假樣的作勢拜堂,用以掩人耳目,一切都是你的主謀……”


    場上賓客有幾人看不過去,勸道:“陸寨主,你也是個有身份之人,怎能做得出這種事來?竟要藏起人家的新娘子?就算是開玩笑,也該適可而止。”“是啊,我老頭子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也喝過數不清的喜酒,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荒謬之事!”“陸大人,李盟主待你可不薄啊?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陸黔急道:“李兄,我跟你兄弟一場,今日你就如此疑我?我這麽做,自然有其中道理……假如雪兒執意不願下嫁,我強逼又有何用?更何況,我也不必給你圓這個場麵,大可一早帶她私奔……咳咳……”


    眼見著百般解釋,仍無法說動李亦傑,暗歎這老實人發起脾氣來,真比一頭牛還倔。但不論是誰遇著這等窩囊事,都由不得他不惱。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先聽我說!雪兒她是落到七煞魔頭手裏了,我比你更擔心她!”


    這一句話仿佛魔咒一般,李亦傑登時鬆開了手,追問道:“此話當真?那……那是幾時之事?”


    陸黔整了整衣領,慢條斯理地道:“就在昨日,那魔頭心眼小得很,又是尤其固執,認準了是你跟雪兒逼著他害死暗夜殞,這個血海深仇,是早晚會來向你們報的。本來我想及時告訴你,讓你拿個主意出來,又怕你挑三揀四,將責任全推到我身上來。再者,你可有想過,請帖都發出去了,各路英雄也都陸續到齊了,為的正是你這個婚禮。難道你就用幾句真相打發他們?武林盟主一言九鼎,就算有再大的變故,也決計不可背約。信譽一關,對江湖人士而言,簡直是比性命還重的東西。天塌下來,這個禮也得照樣成,你明白麽?我一早猜到跟你商量不通,假如直接叫小璿假冒新娘子,你跟雪兒從小青梅竹馬,對彼此互有感應,要不了多久就能識破偽裝。我也是萬般無奈之下……”


    李亦傑大怒接口道:“因此你就來對我說,雪兒有些不舒服,先迴房休息了。我說想去看看她,你就給我扯出一通見了鬼的‘新人婚前不便廝見’的理論來。我信了你的話,打算迴房補眠,你就在背後忽施暗算,一棒將我打暈。再請人趕製出這張人皮麵具,串通程嘉璿,就為今日在大禮上冒充我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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