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翼笑道:“是啊,笙循,你是我這一生,所尋來的寶,不珍惜不行。我還要將你捧在手心裏疼愛。”一邊說著情話,帶了李亦傑出門,時不時地仍迴頭向夏笙循揮手微笑。李亦傑心中不悅,暗道:“又不是要出遠門,犯得著這麽一步三迴頭?還是有心在我麵前展示你們的恩愛?那我倒要恭喜,你贏了。”


    原翼將李亦傑直送到巷口,正欲作別,李亦傑忽而開口道:“原公子,我還是那個老問題,夏笙循…;…;她到底是不是雪兒?”


    原翼依著李亦傑語氣,道:“李兄,我也還是那個老答案,笙循,她不是你的雪兒。否則,我絕不會公然奪人所愛,又來向你誇耀戰果。”李亦傑麵上一紅,道:“不是那樣的,我隻是心中不解,兩個毫不相幹之人,怎會生得一模一樣?”


    原翼微微一笑,跨出了幾步,猶如自語,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隻能教你放平心態,切勿認準死理不放。我與笙循在一起,從未將她兩人身份混淆過,因為主觀臆測,往往最會誤導人。當然,我同南宮姑娘本就不熟,比不得你與她相識十餘年,其中或許也有些關係。如此,你仔細迴想,笙循除去外貌神似,還有哪一點像她?”


    李亦傑默然良久,道:“不僅長相一模一樣,還有種說不清的感覺。除此以外,她們實在相差遠甚。莫非當真由於先入為主?無論她是誰,都是個超凡脫俗的女子。否則你向來灑脫不羈,也不會甘願受此束縛。男人往日裏獨來獨往,何等自在,一旦成了家,有了老婆孩子,身上的擔子憑空重過一倍。你就再也不可能憑著一夫之勇,橫衝直闖。”


    原翼苦笑一聲,道:“李兄,你怎地還不明白?所謂的閑雲野鶴,四海為家,不過是說來好聽。你不會理解一個真正漂泊無依之人,心裏是怎樣的孤獨,所有興衰榮辱,都隻能由一己擔負。或許你不能理解,我原是出身名門望族的公子,衣食無憂,卻為何要選擇這一條崎嶇道路?人各有誌,追求的東西也不盡相同。爹爹從小教導我讀書習武,仿佛天地之間,除此無大事。剝奪一切人生的快樂,帶著振興家族的重任,日複一日,直至終老。若真如此,豈不等同於他的傀儡?隻要他手上套了絲線,便能牽引活動,卻又何須讓我以生命而獨存?我的價值,由我自己創造,不是由他。即使不能統領別人,僅是主宰自己命運的資格,總該擁有吧?假如連此也不可得,何等卑微渺小,又能有怎樣的大作為?因此我就打著這口號,離家出走,獨自到江湖中闖蕩。


    然而人若是站到了頂點,曲高和寡,他的許多心思,就更無人會理解。我曾見過不少碌碌無為者,也見過些兢兢業業者。但我看到他們,並不敬佩,相反,我可憐他們。這些人懷著美好的遐想,一門心思向上爬,然而到達了上層,才發現不過如此,就如‘一山更比一山高’。世間正有這許多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標,偏生許多人看不分明,為此賠掉了一生的光陰,得不償失。不過對我而言,倒寧願放棄一切的武功、地位,與那許多蠢蠢求求之人為伍,最起碼,他不知道明天會怎樣,就仍可擁有希望,哪怕隻是微渺的奢望。反觀高高在上的王者,看似擁有一切,但失去追逐的目標,這才是最貧窮的。我有心找高手比試,並非是一味好戰,而是因英雄惜英雄,或許隻有站在同等高度之人,才能夠理解你的想法。正如井蛙不可語於海者,夏蟲不可語於冰者,曲士不可語於道者。對於七煞聖君,我很羨慕他,但卻也同情他。即使真能成為世間至尊,茫茫天地之間,滄海無言,唯有空影相隨,真不知何處值得追求?


    行者在世間遊蕩,無非是因內心存有野性,不安於平庸,渴望雲遊四海,尋找一份值得他珍惜的東西。當他甘願為一個女子停下遠行的腳步,那麽這位姑娘,一定是他的紅顏知己。笙循於我,也是這樣特殊的存在。此生能娶到她,我願足哉。即使被家父指著鼻子罵沒出息,隻要能握著她的手,我也甘之如飴。”


    李亦傑臉色僵硬,聽他一路長篇大論,竟連一句也插不上,看來自己與他,果然是兩重境界的人。自嘲道:“是了,我就是你所說的井蛙。”


    原翼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謂執著,利弊相間。好比你為了追隨韻貴妃左右,發奮圖強,當上武林盟主,又在宮裏謀到一份差事…;…;你相信我,滿清之一統,是大勢所趨,民間任何的起義軍,最終都成不了什麽氣候。你能認清時局,就要時刻站穩腳跟,不要因小誘小利而有所動搖。”


    李亦傑心中全無感激,反而騰起一股醋意,暗道:“你是勝利者,成功的娶到了心上人,當可坦然自得的說些風涼話。假如換做是你,處在我的地位上,看你還能否有這份瀟灑?”他不善掩飾,話裏也帶上了幾分不滿。一語出口,才覺言辭過分,訕訕的擠出一句:“是我一時口不擇言,實在對不住。還請原公子見諒。”


    原翼心道:“你不是口不擇言,不過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要是幼稚到跟你計較,也枉費我爹這許多年來的栽培。”口中胡亂應付,道:“自然,我不會怪罪李兄。但朋友交談,最好先留三分餘地,隻因你事前難以料知,究竟哪一句會觸及旁人忌諱。忠言逆耳,對於開明之人,即使最終采納,也不會記著你什麽功勞。愚昧之人,更是一言半句也聽不進去。自己體會出的道理,永遠比旁人強加的有效。世間每一個人,到底都是獨自活著。或許李兄要覺我所言殘酷,但人早晚要麵對現實,我既然說了,就不願講假話騙你。”


    李亦傑大受觸動,道:“是了,在不同之人麵前,則講不同之語。即使違背了本心,隻要你確信,自己還保有一份清濁自分的警醒,世間再如何汙穢,也影響不到你。這並不是兩麵三刀,而是一種處世之道。這些話,湯少師也曾對我說過。現在與你所言,還真是如出一轍。在宮裏,他受歡迎得很。在江湖中,你不也是一樣?”


    原翼神色漠然,半晌又道:“李兄,若得閑暇,再到我府上坐坐,咱們把酒言歡,通宵暢談。笙循對你,也定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瞞你說,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老公的朋友。萬一以為人人如此,隻怕日後限製我交友,那就…;…;不大妙了。”


    李亦傑想到先前在府中,對她動手動腳,極為失禮。臉上不自禁的發紅,訕然一笑,隨意應付過幾句,終於辭別原翼,獨自迴宮。


    方才還春風滿麵,迴到皇宮,氣溫忽如驟然下降。想到既要繼續在宮中當差,首先是得對這幾日之事有個交代。沈世韻的確不會大發雷霆,但卻會不斷冷嘲熱諷,說得他無地自容,仍未肯止。心裏先生出些抗拒,設想還是單獨與順治談談,便於妥當了結。


    然而特地繞行,到了乾清宮門前,卻被侍衛告知,皇上一早便趕往吟雪宮,聽說是去探病的。李亦傑謝過幾人,一顆心提了起來。不知那病倒的卻是何人?


    一路懸著心思,迴到吟雪宮,不等通報,先一步趕了入去。果真見床榻前圍了一大群人,順治、玄霜、沈世韻、湯遠程等都在其中,神色各不相同,有的焦急,有的隻抱了看熱鬧之意。


    再上前幾步,隻見程嘉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仰麵朝天,遠望去幾如一具失去生命的僵屍。口唇及印堂間的紫脹仍未散去,連經幾日,顏色逐漸向深黑轉變,更是可怖。與他離開前的狀況相比,不僅全無轉好之象,反而惡化不少。脫口問道:“還是老樣子,全無任何進展?”


    順治注意到了李亦傑,剛想開口發問,李亦傑忙將他拉到牆角僻靜處,道:“皇上,卑職的事一言難盡,暫且不提。您還是詳細對我說說,小璿的狀況到底怎樣?”


    順治盯著他看了幾眼,終於妥協,道:“朕實話給你說,情況很糟。外傷還好醫,經太醫一番治療,各處創口已在逐漸愈合,再用不了幾日,想必就能結疤脫落。關鍵卻是暗器附骨之毒,無藥可解。其他便做再多,也是枉然。”李亦傑奇道:“凡為劇毒,必有相應生克之物,為何會有‘無解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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