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唯有苦笑,想到他每教自己練武時,從不細講具體招式,連僅有的幾招劍法也是叫他照著秘笈,“自己體會”。唯一的實踐便是隔不了幾天,就得提著劍奔赴各處燒殺搶掠。因對手一次強過一次,平日裏若不專心練功,到時小命不保。


    既是有生死大患,由不得他不下苦功,是此武藝果然突飛猛進,倒比李亦傑一再的“打基礎”及手把手的教導收效甚多。歎一口氣,道:“眼前我僅是聽聽口訣,已至如此,說適應也要等些時日,幾時才練得成?”


    江冽塵道:“各人資質不同,有些庸才窮盡此生,也隻能停留在起點。不像我當年得到七煞訣真本,輕輕鬆鬆就練到了第三重,其後再要突破,才須得閉關靜思。”玄霜道:“你是天才啊!世上的天才畢竟不是那麽多。”江冽塵道:“什麽天才!不過是尋常人用來推搪的借口。我告訴你,勤能補拙,你夜以繼日的練,一個月之後再來看看成果。”


    玄霜一會兒哭喪著臉,一會兒又笑得前俯後仰,道:“改天就該介紹你去跟湯師父聊聊,你們兩個都愛講究一個‘苦’字。”見江冽塵臉色森冷,並無玩笑之意,不想再給他罵一個“學武不專,腦中盡在烏七糟八”,隻得乖乖閉上嘴,徑尋僻靜處去練了。


    那口訣初聽來是一團漿糊,塞在腦中,理不出個頭緒來。經幾日反複,終於能耐著冷熱相煎,將劍法從頭施展到底。雖說微乎其微,畢竟還算有所進步。江冽塵自是不屑一顧,這也在料想之中,反正他除在兩人閑聊時,偶爾態度和緩,其餘從未說過一句好聽的。倒是李亦傑每見他稍有起色,都要天花亂墜的誇獎一通。


    又過幾日,練習時已不再全身戰栗,可劍法也沒多大進步,成了個不上不下的局麵。閑時口訣在腦中翻轉,似乎看出些什麽,又摸不著抓不住。


    有次悄悄默寫在紙上,待得夜深人靜,獨自關在小房間中,桌上點起一盞昏暗的油燈,雙手支著下巴,眼睛幾乎都要貼上紙麵。這在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卻未深入細思,趁晚間清靜,將每一字逐一拆開詳解,同時結合起練功時身體各器官的異同感受,逐漸稍入門路。到得最終,油然而生豁然開朗之感。


    但他極重麵子,尤其是在仇家麵前,更加不能丟了半分顏麵。於是瞞過眾人,起早貪黑,先在暗地裏自行練習,等得足夠滿意,才正式給江冽塵試演。劍氣在夜晚帶起道道白光,靜謐中任何細微響動都聽得一清二楚,氣勢又比白天強過了一倍。最終收勢時騰身而起,手臂慣常揮出,還未等看清,就見麵前一棵大樹轟然倒地,騰起塵土彌漫。


    玄霜半舉起袖子,遮在眼前,腦中想到的是武林高手僅憑一劍之氣,將一列大樹盡皆砍倒,姿態瀟灑已極,早就深深盼望自己也能具這等功力。江冽塵靜靜看過,經玄霜幾番催促,才道:“馬馬虎虎算你通過了。正好前些天拖下個任務,這就隨我走吧。”


    玄霜這一迴真哭喪起了臉。自己依他所言,日夜苦練,最終直令得自己喜出望外,在他眼裏,還不過是一句“馬馬虎虎”便罷。沮喪許久,腦中忽然一亮:不管他賞識與否,練成功夫的好處總還在自身,到時打敗李亦傑,就可趾高氣揚的說幾句風涼話,都是遲早之事。


    —————


    身在權力中心,爭鬥一時半刻也不會稍停。混亂中宮廷內外各有行動,程嘉璿時常前往攝政王府,如實稟告“最近淩貝勒總像是很累的樣子,白天讀書會哈欠連天,練完武功,就腰酸背痛的。女兒留心許久,總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來。”


    多爾袞奇道:“莫非他已在暗地裏籌謀?你再給我盯緊了些,密加探察,有情況速來迴報!”玄霜這一次不論何事,都攤在了明麵上,正因一切太過尋常,才讓程嘉璿抓不出破綻來。在多爾袞麵前也就一拖再拖。


    這天正好是玄霜滅了“仁義山莊”,迴宮後累得倒頭就睡,第二天也直躺到日上三竿。程嘉璿來探過幾次,他都隻是隨意揮揮手,拉過被子抱在胸前,翻來覆去,躺得四仰八叉,繼續做他的美夢。後來覺得悶乏無趣,幹脆叫程嘉璿坐在一旁,陪他說故事取樂。雙眼半眯著,一派懶散。


    等到又是昏昏欲睡,耳邊忽然聽到一聲響動,似乎有人腳踩瓦礫,輕步疾行。那人已自忖謹慎,但玄霜如今功力非同等閑,任何細微聲音都逃不過耳朵。當即瞪大雙眼,恰好看到一個黑影在眼前掠過,門板前又閃現一道陰影,隨即隱沒不見。莫非吟雪宮又進了刺客?這迴困意全消,一骨碌爬了起來。四處張望一番,低聲道:“小璿,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程嘉璿倒給他嚇了一跳,眨眨眼道:“沒有呀!是你自己做夢了吧?好啊,騙我給你講故事,害得我口幹舌燥,你倒是舒舒服服的在一邊睡大頭覺?”


    玄霜哼了一聲,順手在床邊抓過一件衣服套在身上,邊係著扣子,同時翻身下地,一步跨到門前,先附耳細聽片刻,遂將門板稍稍推開條小縫,眯起一隻眼睛,湊了過去。程嘉璿隻覺好笑,道:“這是幹嘛?在自家還要做賊麽?”


    玄霜迅速做個“噤聲”手勢,又將縫隙推得更大了些。就見福親王與上官耀華正在殿內,與沈世韻寒暄幾句,三人各自分賓主落座,遣退一應下屬,又將大門牢牢關緊。玄霜“咦”了一聲,暗道:“莫非那刺客是來刺殺福親王,想嫁禍給吟雪宮?”


    有此一想,不但不存慌張,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之念。心道:“惡有惡報,這迴叫你也嚐嚐,給人栽贓陷害的滋味!”但躲在鬥室內,聽得斷斷續續太不過癮,稍加思索,笑嘻嘻的招唿程嘉璿道:“喂,想不想去見見你的耀華哥哥?”


    程嘉璿頓時羞紅了臉,嗔道:“你便是取笑我!再說,那也不是想見就見得著的。”這一說來,已承認她確是有所動心。玄霜淡淡一笑,道:“我會法術,包你心想事成。”想到她與上官耀華真是親兄妹,那句玩笑話卻怕是會一語成讖,頓時一陣悶悶不樂。


    程嘉璿心道:“真有本事,你叫‘他’……叫他娶我,待我好些啊。”但這些話不敢隨意亂說,即使玄霜對她與江冽塵種種知根知底,她也還有一份女孩子家的矜持。幫襯著他穿戴梳洗,收拾得一應俱全後,玄霜又走到門板邊,低聲道:“福親王父子就在殿內,跟那個女人不知談些什麽。你過來瞧瞧。”


    程嘉璿將信將疑。雖怕玄霜有意拿她開心,但即是萬中取一的概率,也不願錯過了見上官耀華一麵。叮囑幾次“可別騙我”,才肯挪著小碎步,走到門前張望。


    玄霜一邊招唿道:“是了,是了,就在這裏。”等程嘉璿放下心思,整個人貼上門板,忽然用力將她一推。程嘉璿猝不及防,直跌了出去,連帶著將門板一同推開。頓時殿中幾道視線齊刷刷的投射過來,程嘉璿大是窘迫,匆忙行禮。沈世韻斥道:“怎麽迴事?沒有一點規矩!”


    上官耀華輕搖折扇,眉峰略微一挑,悠然道:“耳濡目染得久了,難免會做些出格之事。還得看她是誰家的丫鬟。”


    福親王也淡淡一笑,道:“想來是娘娘治下仁厚,以致吟雪宮規矩寬鬆,主子議事,丫頭們可以隨便出現打斷。在本王府上,卻是決計不允。輕者杖刑,重則死罪。”說時目光猶如兩道利劍,落在沈世韻臉上,又緩慢轉向程嘉璿,似乎要看她如何收場。


    程嘉璿左右辯解不得,隻道是玄霜有意出她的醜。一邊訕笑著連連請罪,剛想關起門來,再好好的算一算這筆賬,玄霜忽而自她身後轉出,腳步悄沒聲息,大搖大擺的走到眾人麵前,淺淺一揖,笑道:“在商量什麽哪?開什麽秘密的大會,也不邀上我一個?真不給麵子。”


    沈世韻全沒好氣,皺眉道:“本宮正與幾位貴客商談要事,你不要插嘴,人越大越不懂事了麽?小璿,帶他迴房間去。”接著立即向福親王道:“王爺,小兒不懂事,讓您見笑。”


    玄霜瞪起雙眼,心道:“憑你也配命令我?”程嘉璿輕拉了拉他衣袖,低聲道:“貝勒爺,咱們別自討沒趣,還是先迴房吧。”玄霜重重一甩手,冷哼道:“怎麽,是誰不歡迎我啊?拉出來咱們理論理論!”這一句說得聲音甚響,殿中眾人都能聽得分明。


    福親王微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且讓淩貝勒留下便是。他是自己人哪,咱們的大事,沒什麽需要避諱他。”沈世韻眉頭一擰,似是對玄霜牽扯進此事極為不滿。但礙於福親王,也暫不便多說。


    玄霜走到正中,立即一跨步奔到上官耀華身前,拉過一張椅子,坐到他身旁,笑道:“承王爺,我同你一起坐,不會不歡迎吧?”上官耀華淡笑道:“樂意之至。”沈世韻眉頭又是不易察覺的微微一擰,抬眼瞟向一旁侍立的程嘉璿。程嘉璿也還識趣,立即站到她背後,垂眉低首,雙手交叉,規規矩矩的攏在腹前,唯恐惹禍上身。


    福親王哈哈一笑,將尷尬氣氛拉了轉來,道:“淩貝勒少有大才,本王也十分欣賞。到底是皇宮天傑地靈,才養得出這般人中龍鳳。吟雪宮果真人才輩出!接下來麽,不知娘娘希望我多講幾句客套話,還是單刀直入?”


    沈世韻道:“本宮也倦了,最討厭別人說話時,給我拐彎抹角。因此王爺……還是開門見山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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