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福親王定力極佳,此刻也耐不住驚愕,身子微微一震,道:“你怎麽……莫非……莫非剛才在乾清宮……”一邊暗罵自己大意,簡直是越老越不中用,進諫大事之時,竟未先留心周圍是否伏得有人。


    難道他在吟雪宮稱病養傷是假,而借此機會,暗中潛入。待得兩人預備著起轎動身之時,再騎一匹快馬,立即趕迴吟雪宮,做品茶之若然悠閑狀。打了這一個時間差,神不知鬼不覺?想到身邊竟有個如此危險的對手,以後再要行事,定須步步設防,甚至盤算起了他的往來路線。


    相比他愁眉深鎖,玄霜卻是一臉了然之色,隨意揮了揮手,道:“別亂猜,你跟我皇阿瑪說什麽,我想想也知道,何須偷聽?再說我身子還弱著呢,沒必要多作勞頓。此事原本隻須意會,既然你不服氣,我便來解釋給你聽。單從你在皇阿瑪麵前,不肯替我圓謊,又為此一再苦苦相逼,就如是巴不得見我立時出醜才好,便可想見一二。在我麵前已是如此,對著我皇阿瑪,更任你信馬由韁。隻不過,睜眼說瞎話,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如果你不痛苦,那便是可悲,因為你良心喪盡,無藥可救了。”


    福親王聽他隻是懷疑,心中頓時寬了不少。他對自己功力還頗具信心,絕不會有人挨近身側而無知無覺,看來仍是寶刀未老。但也懂得這“小魔星”詭計最多,謊話張口就來,麵上不露半點破綻,這是連許多混了大半生的江湖騙子都有所不及。


    仍舊強充著笑臉,好聲好氣的給他解釋道:“貝勒爺說這句話,未免太過。以後你再想拿本王當幌子,就該在事前知會一聲,也好讓我有所準備。你知道,人上了年紀,腦子總是比不得年輕人。當時李亦傑提及此事,我當場愣了神,張口就否認了出去。唉,如今想來,也是悔不當初啊!但說出去的話,賽過潑出去的水,那是收不迴來的。剛才在吟雪宮,我也隻好順著起先意思來追問你。沒奈何,前後說辭定當維持一致,在聖上麵前,你怎能顛來倒去?那就是一個欺君大罪啊。我總得先設法保住了自己,才能繼續與你合作吧?因此實在抱歉,本王也是愛莫能助。”


    他同是個戲道高手,臉上果然應合出一副愧悔萬狀的神情,若給旁人見了,必能立時招引同情。對方如是個善心人,還會痛恨起自己“為何對他苦苦相逼”來。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可惜他這些掩飾在玄霜眼裏不過是些雕蟲小技。在裝假扮無辜之上,當世他稱第二,無人敢妄稱第一。心道:“你以為我是瞎子。這種事從眼神中就能分辨得出,當時皇阿瑪擺明了不再追究,都是你這個大奸臣在旁攛掇。”冷冷一笑,道:“王爺是朝中元老,跟隨先帝以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早修煉得刀槍不入。如你一般精明強幹的人物,竟會在皇上麵前慌張失言?這是糊弄誰哪?你可以貶低自己的才能,但不可低估我的聰明才智。”


    福親王還從未給人逼得這等張皇過。連連啞口無言,心裏狠狠想道:“來日我大權在握,第一件事就是將你這小鬼剝皮抽筋,吊起來打它個三百鞭,以泄今時之辱。”但現階段畢竟還得仰仗著他的勢力,再多憤懣都隻能忍下。強笑道:“當時淩貝勒不也應付自如,揭了我的底?說起來,咱們就算扯平了。”


    玄霜道:“揭你什麽底?與幾個異裝人相邀飲酒是麽?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現在的武士,有幾個不好這一口?咦?莫非你是虧空了國庫錢銀,去喝、去賭?那幾個人跟你又是什麽關係?總不見得是……你在外頭金屋藏嬌的相好?”


    福親王哭笑不得,聽他信口瞎扯,心裏不信他一概不知,但更不願承認自己的秘密全給他探聽了去,一時間倒不由左右為難起來。唯有扯開話題,道:“淩貝勒,本王也給你說一句明白話。自打親口應允了與你合作,咱兩個就是一條線上拴著的螞蚱,禍福與共。要說陷害你,我能得著什麽好處,不用瞞你,我的確會去做。但現在剪斷繩索,咱兩個都會掉下去。你想想,我還得仰仗著你的權勢過活呢!在萬歲爺麵前敗壞你聲名,讓你當不成太子,與我有什麽利益可撈?”


    玄霜道:“倒也好笑,自己肚裏轉的心思,卻要逼著別人給你說出來。好吧,誰叫我淩小爺心善呢?依照咱們的約定,是我打算奪位之時,由我拿主意,你出兵相助。如果讓我順利當上太子,來日繼位,也是順理成章之事,那就不必再串通你冒這個險。你擔心得不到原有好處,所以非要逼著我篡權不可。最好的辦法,就是在眼下皇阿瑪已有疑我之意時,前去進獻幾句‘逆耳忠言’。沒猜錯的話,你會勸他另外立個太子。為了刺激我盡早動手,選個越廢物的越好。皇阿瑪在盛怒之下,說不定真就答允下來。為此必使百官寒心,不願盡忠輔佐。那新帝初即位,諸事不通,很方便就能動手拿下。另一方麵,你也能做得個二手準備,反正那人蠢笨,說什麽就信什麽,更易於受你掌控。假如我這邊失利,你就再周轉風向,去把持住新皇帝。到時,還會成了誅滅叛逆的有功之臣,就可名正言順,‘指使’那人給你加官進爵。不知我猜的,有幾分合王爺心意?”


    福親王確是兩種心思兼有,目前還處於走一步看一步,尚未有所決策。但一個剛成形的計劃,最要不得便是給人提早看穿。好在他福親王在朝中的招牌一直是“忠心為主”,假如他真有意告發,大不了先一步下手將同謀者滅口。


    他們圖謀造反,橫豎都是個死,就算有所察覺,也定然不敢聲張。到時僅憑玄霜一麵之言,誰都會覺是匪夷所思。何況他又曾自掘墳墓,假扮中邪成了瘋子。到時便向百官說,淩貝勒是再一次犯病了,也不會有人懷疑。倒要看看情勢是倒向他,還是向著一個小孩子?


    但事情牽連得廣,哪個環節出了差錯,都將影響全局。不到萬不得已,還是暫且以和為貴的是。幹笑道:“淩貝勒,這是要掉腦袋的。本王沒虧待過你,你這不是害我麽?您說我一心為權,這不錯,但等您當上太子,乃至於當上皇帝,念著咱們過往交情,也不會對我棄之不顧。各處都對我多照拂著些,權位豈不來得更是名正言順?動亂風險極大,我又不傻,何苦舍近而求遠?淩貝勒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樣一迴事?”


    玄霜大幅度頷首,恍然大悟道:“說得不錯!的確極是有理!都怪我疑心病太重,竟始終沒想到這一層上來。倒是誤會了王爺,信口雌黃的瞎說,王爺不怪罪吧?那些話是咱們自己人之間說說,可千萬別傳到外頭去。”


    福親王暗自冷笑,心道:“總算你也知道害怕。眼下還得利用你,我也不會一步整死你。”


    他見玄霜態度前後轉變極快,本也不敢盡信。但想著沒準是自己口才一流,將他繞糊塗了。此時不能容他細想,連忙一語帶過,道:“淩貝勒放心!你我既為盟友,我就絕不會讓你難堪。盟友是什麽?就是危難中相互扶持之人!”接著轉開話題,道:“昨日驅鬼,聽說那幾個法師是攝政王請來的?什麽提早立太子的瞎話,是他自作主張,還是淩貝勒的授意?”


    玄霜心道:“盟友是什麽?盟友就是為了共同利益,暫時廝混在一起的權謀之交。完事後則是用來互相出賣的。”歎道:“我能不能當上太子,在宮中與太多人休戚相關,他怎能不急?不說別的,就連他的義女,也時刻在我身邊等著刺探情報呢。不過,我沒有那麽笨,編不出什麽風水犯衝的瞎話。”


    福親王喜道:“既然如此,皇上的心裏也一定有數,咱們何不借此機會……”想到要篡權艱難,想扳倒多爾袞也是不易,不如先同他聯手除去這個勁敵。


    玄霜雖還隻是個五歲孩童,盤算時心機已如運籌帷幄的大將,沉聲道:“不可鹵莽,現在還不到對付他的時候。你既說皇阿瑪心裏明鏡似的,那麽我裝瘋的事也瞞不過他。不拿與自身相關之事犯險,是我一貫的原則。再說攝政王勢力極大,除麵上明示所見外,暗地裏還不知埋藏有多少分支,現在不到貿然動作之時。能夠利用,總是要先利用起來的。他跟我談過合作,我答應了,原因你應該明白。沒有利益的合作,我也不會接受。而凡是利益,無論大小,我一律來者不拒。”


    福親王半點不敢放鬆,追問道:“那等得利用過後,兩方真正交手,你還是會站在我一邊的吧?咱們可是有言在先哪,你是真心合作吧?”


    玄霜心道:“背棄一個承諾,有什麽大不了的?不過你們兩個,真心為我的利益賣力奔波,我自會真心接受。真心換真心,也叫做‘真心合作’了。想要好處,我就給你們一點蠅頭小利。唔——等我坐上了皇位後,對你們革去兵權,依舊保留王位封號便是。”


    在他眼裏,這似乎已是賞賜的最大限度。抬眼見福親王還一臉期待的等他迴話,張口答道:“自然是真的!我淩小爺說出來的話,幾次不作數過?就算你信不過我,但我跟承王殿下的交情總是不假,難道還會害他?”


    福親王心道:“既與耀華相關,本王也好放心不少。那小子並無實權,你這聰明人當能一眼看出,沒什麽值得你巴結之處。無利而結交,是為摯友,一定會給他幾分麵子。哈,沒想到這半道上撿來的便宜兒子,還能有這個用途!”他一時高興,話也多了起來,問道:“盟友之間,不該遮遮掩掩,不知淩貝勒昨晚究竟是歇在何處?”


    玄霜笑了笑,道:“天機不可泄露。”隨後湊近福親王身前,低聲道:“不瞞王爺,小侄也喜歡喝酒。說不定某一天,你正同那幾個異裝人喝得歡暢,咱們恰好在路邊一家小酒館中‘巧遇’。當時我正好帶了幾個禦林軍的兄弟,出來樂嗬樂嗬,順便阻止你的‘酒後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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