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塵道:“迂腐之人甚多,我很欣賞你獨具靈性。”玄霜道:“在你身邊,哪顯得出我什麽靈性?別拐著彎兒取笑我啦!”江冽塵淡淡一笑,道:“那也無妨。反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總之是跑不掉的。”


    玄霜聳了聳肩,不以為然。接著又歎道:“迴宮以後,還不知怎生善後是好。皇阿瑪是暫時不會理我,但我夜不歸宿,背地裏多少有心人要說閑話?爛舌頭!越嚼越爛!”一邊抬腳在地麵狠踏,就如同踩著那些多事的舌頭。


    江冽塵看著他大顯童真,此類舉動,自己在以往看來,必定是要斥之為“幼稚”,而今卻覺很有幾分滑稽可愛。等他的火氣漸漸消退,才道:“麻煩你一件事,待會兒先帶我去見上官耀華。”


    玄霜一聽此言,不由又是眉頭大皺,先是不解他對上官耀華之事為何如此上心。即便是查到了他的真正身份,那作為“陳府表少爺、青天寨二當家”的程嘉華跟他也沒什麽非要立即解決的恩怨。


    陳家滅門慘事,是沈世韻假冒魔教之名,一手創下的大冤案。先不說上官耀華已聽說當年真相,倘如不知,也該由他主動尋仇才是。頭腦越想越脹,理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再盡力替他求一張平安符,道:“你答應過我,一定不會害他,現在還作不作數?”江冽塵並不作答,臉上所現又是那囂張笑意,猶如萬事了然於胸。


    —————


    上官耀華接了義父命令,出門後就直接來到攝政王府,有意無意的打轉。明知此舉對打聽程嘉璿身份無甚益處,但他還不想與多爾袞起直麵衝突,在外頭慢待少時,聽到點什麽都是好的。然而等過許久,仍是風平浪靜。待到入夜,往來之人行跡更稀。站在近旁顯得尤為惹眼,於是尋了處拐角坐下,不時探出頭觀察。


    漸漸地微有倦意,本待小憩片刻,未料想這一合眼,立即沉沉睡了過去。直等得第二日破曉,曙光落到眼皮上,才恍惚醒轉。他還清楚記得,當時月黑風高,注定是個不大平靜的夜晚。自己竟因一時偷懶,睡了過去,無端放過大好機會。念及心中悔恨,隻恨不得重重向臉上抽幾巴掌。但事已至此,惋惜也是無用,還不如趁著睡醒時難得的精神,多加留心。說不定皇天不負有心人,能讓他有所收獲。


    這一次的運氣果然不錯,剛過不久,就有兩名侍衛從麵前走過,看來都是滿腹心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其中“七煞聖君”四字鑽進了上官耀華耳朵。他麵色驀然一肅,盯緊了幾人。


    左首一名侍衛道:“你聽說了沒有?那魔頭七煞聖君近來在江湖作案,手段兇殘,一如既往,官府朝廷仍是拿他沒辦法。有不少痞子見他勢大,索性倒戈相向,認了他做主子。他倒是轉性得快,竟然破天荒的收了個助手,而且還是個小孩子。”


    右首一人立馬接話道:“可不是麽?不過你可別小瞧了人家,那孩子年紀雖輕,手段卻也同樣狠辣。上次出動的那批捕快,據市麵上打聽出,正是由一個幼童所殺。我就想了,那胸膛前的血洞形狀,怎麽看也不像出自七煞聖君手筆。”


    上官耀華心下狐疑,對那助手的身份有了幾個猜測,卻都盡速否決。又聽那侍衛道:“是誰家的孩子?小小年紀就不學好,竟去跟七煞魔頭廝混在一塊兒?”“誰說得清呢?也講不定他是圖個威風,自願助紂為虐。小孩子懂得什麽好歹?聽說昨天晚上,離京城不遠的安家莊,也給七煞魔頭帶著那孩子滅了。”“這也說得是。你自以為在幫他,他不領情也就算了,卻必然以為你在害他。”


    另一名侍衛嘲笑道:“行了!現在你還有心思擔心別人?要是七煞魔頭再遲遲捉不住,恐怕宮裏再無可用之人,皇上病急亂投醫,就會吩咐咱們前去追捕。我可不想給人剖了心髒!”前一名侍衛也見過那些捕快血淋淋的屍體,忙連聲附和著,道:“對對對,咱們還是該裝著什麽都不懂,才能活得久些。”一邊說著,幾乎同時收了聲音,走入府中。


    上官耀華還坐在角落裏,默默將方才聽得消息迴放一遍,除了更為痛恨江冽塵外,再無收獲。又等過幾個時辰,府前雖是人來人往,卻再無情報可傳。這才想起自己看似賣力,但對義父而言,便與遊手好閑沒分毫差別。看來幹等著是不成了,借著人群遮掩,晃到府前,直接向守門侍衛亮出身份,假說是福親王有事與王爺商談,要他來傳個話。


    那侍衛不敢對小王爺稍失敬意,口中應著:“哎,待奴才給您通報去。”上官耀華原想趁他轉身,立即一個手刀敲暈了他,但自忖未必有此功力,假如一擊沒能見效,反惹事端。同時瞧瞧府前守衛的森嚴架勢,隻怕也過不了他們這一關。於是打消了念頭,盤算著借機行事。


    過不多時,那侍衛又來迴報道:“王爺請您進府詳談。”說著當先領路。上官耀華也就假意應和,跟在他身後,緊隨著行出一程,到了塊僻靜之地,周圍也不見幾個守衛。心想此時正是時機,猛向前跨了一步,拉住那人掩到塊假山後,提一把刀抵住他背心,低聲喝問:“王爺如有機密書文,通常是放在何處?帶我過去!”


    那侍衛嚇了一跳,本來他武功並不低於上官耀華,此時反被他製住,全因措手不及,痛失先機之故。好漢不吃眼前虧,忙不迭的應道:“小王爺,您這是幹什麽?您要的那些,都……都在書房,奴才給您帶路……”


    上官耀華道:“還不快走?”一邊押著他,同時還得由他領路。此時也隻能相信他不敢欺騙自己。在府中曲裏拐彎的繞轉半天,停在一處小閣前。那侍衛道:“小王爺,就是這裏了。奴才能走了沒有?”


    上官耀華知道若是留下此人活口,他必然立即趕去通報。想也不想,轉過刀子捅入了他腹中,將他撂倒。又向眼前房屋觀察一番,確認不似有何埋伏,這才閃身進屋,同時立即將門掩上。


    大致張望幾眼,隻能說此處確是一間書房,但滿室卻無絲毫書卷氣,反似是種肅殺之息。各處都堆滿了形形色色的書冊,規模甚至比起上書房來,也差不了多少。


    前後諸事都在腦中逐一閃現,想起義父是如何叮囑,攝政王又是如何步步相逼。他剛才未向侍衛打聽程嘉璿之事,原因有三。身為王爺義女,就算身世有些不同尋常的秘密,也無人敢多饒舌詢問,此其一;須防打草驚蛇,不可給兩人先知道了自己意圖,此其二;他所要的,不是一句話的消息,而是貨真價實的證據。再來交給義父,才算是任務功德圓滿,因之書房還是不得不去,此其三。


    上官耀華環視一圈,見桌案上壓著幾卷文書。他明知假如有關程嘉璿,絕不會公然堆放於此。何況時隔多年,更沒道理將這樁陳年舊務仍置於最顯眼之處,這極有可能又是樁毫無價值的情報。但對攝政王的暗中儲備,總還是查明得越多越好。隨手一翻,盡是些與諸王互通信件。一排排小字寫得龍飛鳳舞,密密麻麻,他才看過一眼便無意深究。


    再看到案麵正中,放的是一張地形圖。繪得極為精巧,上端凡是軍事重地,都用朱筆單獨做了圈劃。看來這些日子攝政王所著眼之處,就是這幅圖畫部署。他小時候也讀過幾本兵書,此時看到攻防部略圖,就比旁人更多些許了然。


    再看幾眼,大致記在腦中,隨後到另一側書架上搜尋,他僅有一條手臂可用,翻找時更為困難。還沒等揀出幾本,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一人喝道:“什麽人?你是幹什麽來的?”


    上官耀華立即將書收好,側轉了半邊身子。這樣一來,他既能看清敵人排布,以思應對之策。同時對方也不易看清他的臉。“闖入書房偷竊”之事,倘若傳揚出去,名聲必定不大好聽。


    其中一人忽然叫道:“是你!你是承王上官耀華?”上官耀華想道,反正此前也未作出傷天害理之事,便承認了也無大礙。何況憑著身份,他們也不敢拿自己怎樣。當即大模大樣的轉過身來,道:“不錯,正是本王。憑你們也配對我大唿小叫?我在王爺書房看看字畫,有何不可?也值得這等一驚一乍!”說到最後,連自己也堅信了無辜假象。


    剛才那人冷笑道:“看看字畫自然沒什麽。但小王爺自己心裏也明白,你果真是為來看字畫的?”


    上官耀華聽他語氣囂張,自己在宮中府外哪曾受過這等待遇,正欲發作,忽然腦中靈光一現,想到他說的該是門外那一具屍體,不由暗罵百密一疏,竟會忘了先將這證物處理掉。


    那人見他半天不語,冷笑道:“怎麽,沒話說了?你入府行兇,又到書房盜取機密,這些重罪,就算不稟明皇上,也可私下將你處以極刑!”上官耀華臉色死灰,仍然強自支撐,道:“你想怎麽樣?要將我私下裏秉公論處?”


    那人見嚇唬得他也夠了,正是談條件最恰當之機,冷笑道:“你終於害怕了?剛才,氣勢不還很足的麽?或者,還有一條路,你不過是一條替人辦事的狗,追究你也沒什麽意思,隻要你隨我們去見王爺,當眾指證福親王的罪行,稱這一切,都是他唆使你去做的。或許,王爺還能寬宏大量,留你一條賤命。”


    上官耀華頭腦迅速運轉,心道:“攝政王身為聖上皇叔,手握兵馬重權、行政實權,連皇上處事也得受製於他,家大業大,福親王是鬥不過他的。說句老實話,想扳倒他,根本就是不自量力,就算收養了反賊後人又怎樣?此事他大可再反咬你一口。我又為何要一輩子跟著這個垂垂欲倒的窩囊廢?何況,他還想殺我,假造罪證來陷害我……哼哼,此時跟著他,誰知日後再由何事,他會突然翻起舊賬來?究其路散其誌,人都是往高處走的。福親王,最後叫你一聲義父,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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