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雖少經江湖曆練,卻極是老於世故,此時全沒進她圈套,道:“哦,總之你也一定打得那些早出江湖的老掌門滿地找牙,真痛快!原來你的真本事還不及我,以後出去,可有得吹噓啦,看人家有誰還敢瞧不起我?可惜你用的是魔教妖女的掛名身份,無以彰顯我朝皇威。否則啊倒要讓他們看看,這個戰無不勝的小女俠,是我們大清的丫鬟。區區一個丫鬟已然如此,更別提那些戰功卓絕的武官將帥了?以後啊,哪一個再妄想造反,就先來跟咱們的宮女比比。比得過,算他祖上燒高香。那也不忙,不妨再跟淨身房出來的太監比比……”


    程嘉璿低聲道:“這才正是韻貴妃的高明之處。栽贓嫁禍,借刀殺人,別看祭影教曾為此威風一時,到底還不是引犯眾怒,最後就給正派合力剿滅了?往外頭沒什麽值得吹噓的,尤其是我的身份,更加不可亂說。你不知有多少人恨透了我,當時還好戴著麵紗,但現在要是揭穿,盡管待在宮裏,也安穩不了啦。沒看皇帝都有可能死在刺客手裏麽?他那邊侍衛戒備得夠森嚴了吧?強中自有強中手啊,何況是我一個沒權沒勢的小宮女……”


    玄霜哈哈一笑,道:“講得可憐兮兮,你再掉幾滴眼淚,或許就能更像些。我是說來耍你的,難道以我的聰明才智,還領會不出額娘的意圖?再說我如今賽過籠中鳥,哪有機會到宮外碎嘴?哎,我絕不會害你的,你倒是一點都不相信我。”程嘉璿道:“那就好,你可真要把我嚇死啦。”


    玄霜道:“那麽經不起嚇,怎能成事?你瞧,我比你還厲害,你都能出去胡鬧無事,我就更加不用擔心啦。以後你要麽不去,去了就帶我一起,我可以扮成一個小太監,混出宮去。迴來以後,也絕不招認是你帶我去的,如何?來,拉個勾。”程嘉璿道:“那也得先報知娘娘答應,我可不敢擅作主張。”


    玄霜不屑道:“真沒勁,膽子恁的小。”程嘉璿道:“真要被發現,受罰的也是我,不是你,你當然不怕了。現在說什麽都沒用。”


    玄霜唉聲歎氣,故意扮得哀痛欲絕,想勾起同情。無奈程嘉璿鐵石心腸,笑嘻嘻的看他唿天搶地,總也不肯服軟。玄霜手指摳著身下沙土,弄得手指鈍痛,可就是不見血。沒有血就沒了說服力,隻好放棄這苦肉計。轉移話題道:“不過,那也過了好幾個月。你怎麽一直都沒迴宮來?”


    程嘉璿說及此事,興奮得雙眼倏地發出光來,道:“對啦,我正好要告訴你,我實在是……我太幸福了!祭影教雖然滅了,但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麽壞事,至少讓我因禍得福,終於讓他有機會認識我,也告訴了他,我的名字,我們還說過好多話。還有,還有,曾有一個多月,我和他就單獨待在一座荒山的破廟裏,朝夕相處,形影不離。雖說沒能發生什麽,不免遺憾,但也總是相當可喜的了。後來去少林寺取喪心魄,他也帶著我呢,而且就帶了我一個!去拿斷情殤的時候……他要跟那個紀教主假鳳虛凰,不想讓我看見,我真的能理解他。他趕我迴宮,又交待我設法找到斷魂淚和絕音琴的下落……”


    她越說越興奮,卻沒留意到玄霜一分分黑下去的臉色,隻覺沒人捧場無趣,道:“怎麽迴事?我說了這許多,你怎地一句也不迴答?”


    玄霜又沉默半晌,才勉強將火氣壓到足以克製,冷冷的道:“他是我娘家的仇人,你要我說什麽?”


    程嘉璿道:“咱倆是好朋友啊,你也早就知道我愛他,那現在我們終於有了一點進展,你就應該恭喜我幾句,這才夠哥們兒呢。”


    玄霜冷哼幾聲,終是拗不過程嘉璿軟磨硬泡,悶悶的問了句:“那他……待你怎樣?”


    程嘉璿歎口氣,一本正經的道:“現下雖說是還不大好,但我相信,隻需假以時日,就算他不為我的真情所感動,也定會對我印象深刻,將我視為他心目中一個最特別的存在。嗯,對啦,那該叫做紅顏知己。”下意識的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疤痕,心裏還有少許甜蜜掠過。


    玄霜歎道:“真傻,真傻,傻到沒邊,傻到冒泡泡了。可是為什麽我也是這樣的傻瓜?”也不知是惱程嘉璿,還是惱自己不爭氣,雙手疊在腦後,仰麵朝天,就向身後躺了下去,長歎一聲:“太傻啦——”眼前忽然現出個黑影,剛與他視線相接,反應極快,立刻躲到了樹後,但他還是敏銳的瞧見,喝道:“什麽人?給我滾出來!”一個跟頭翻起,掌心按上劍柄,威脅道:“再不出來,不客氣了啊!刀劍無眼,先給你說好了。”


    以陸黔能力,本能在他迴頭之際及時縮身,但怎料到他和程嘉璿話說得好好的,就會突然躺下。這一來自己身影就徹底在他視線中展露無遺。隻得幹笑著從樹後走出,找了個最拙劣的謊話,道:“淩貝勒,我到處找你,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真巧,真巧,嘿嘿。”


    玄霜雙手抱肩,看著他隻是冷笑。慢慢走向前,背靠在樹幹上,眯縫著雙眼斜瞟向他,皮笑肉不笑的道:“陸大人,你這話說得不大高明。就算是要找我們,大概也早就到了。怎麽著啊,在這裏蹲了有一會兒吧?我和小璿說的話,大概也給你一字不漏的聽去了。不過我們有點不務正業,始終也沒談到你最關切的話題,不好意思啊。”


    陸黔麵上訕訕,仍想掩飾,道:“這是說哪兒話?”玄霜歎道:“哎,陸大人哪,你兜了一個圈子,臉不紅氣不喘,還可說你功力充沛,那也算不得什麽。歸根結底,就屬你的表情不對。找了我們半天,臉上沒有半分驚喜,這先不提,那也不用當場就躲,除非是你心虛?假笑時又太顯牽強,就算要我扮假,或許也比你取信些。你說,這不是心裏有鬼,又是什麽?”


    陸黔今日算是與苦笑結上了緣份,道:“好,你厲害,我服了你。可我確是碰巧經過,又見你和小璿夠親熱,心想久別重逢,我這個外人還是識趣些好,才沒打攪你們。既然你先提起,我恰好也就沾這個光,順便問問。淩貝勒,都說你是現成的情報網,這宮裏大事小事,你是無一不知,無一不曉,五日後福親王大壽,宴席上將出示一份大禮,此事你可知道?”


    玄霜道:“聽說過。”陸黔暗暗一喜,道:“好,夠爽快!問你可真沒問錯人。那麽,是個什麽禮物,也定然瞞不過你的千裏眼、順風耳?”玄霜道:“不知。”陸黔給他堵得險些一口血噴出來,道:“這一迴你比剛剛還要爽快,那可不好。怎會這樣呢?以你的人脈,要查清此事輕而易舉,難道你就甘心被蒙在鼓裏?”


    玄霜道:“這種事,隻要每個知情者都嚴守秘密不說,就沒法兒去查。不過,五日後總能看見的,現在又何必煞費苦心?到時皇阿瑪也不會單為你消息靈通,就多誇獎你幾句,賞你點兒什麽。對這類無關緊要之事,我是從來都不會去浪費人力的。那些下屬也是人,也要休息,也有自己的閑暇時間,你逼得人家太緊,他們就會心存不滿,久而久之,對你的忠心就會逐漸減弱,直至徹底消退,那就得不償失了。我對待下屬,向來還是很講究仁慈的。以權壓人,下屬麵服心不服,不敢公然跟你叫板,但知情不報,總沒人管得著他。那誤的事兒就多啦。”


    陸黔笑道:“是你對他們太寬鬆了。不是我囉嗦,過來人給你誠心說一句,玉不琢不成器,這些下屬也是不打不成才,就得給他們好好做做規矩。這俗話說得好麽,‘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得讓他們完全聽命於你,自身不敢另生他念。想當年在我青天寨,我就是嚴格禦下,那時紀律一片嚴明,指東打東,指西打西,讓他朝南,他不敢朝北。上刀山、下火海,全憑我一句話斷死生。我青天寨所以才能成為武林第一**。”


    玄霜有模有樣的點著頭,道:“不錯,的確很聽話。平常看似唯唯諾諾,話也不敢多說半句,其後患難當頭見真章,程二當家臨危叛變,殺了寨中幾個老兄弟,去討好冤家對頭;你最終以大局為重,受了招安,一眾兄弟卻都恨死了你,齊刷刷的背叛,以前給他們列隊操練,都沒這麽齊整吧?是啊,你瞧這規矩做的,沒一個人不同你離心離德,實在不可謂不成功,我實在是佩服。”


    陸黔神色尷尬,道:“淩小爺,我知道你口才厲害,我也就跟你坦白說了吧,想找你借點兒人手,去給我辦兩件事。其一是你額娘交給我的任務,要我去調查四大家族的族譜,說服原家少公子給朝廷辦事。其二麽,是一件小小私事,我有個同伴名叫南宮雪,前幾日她賭氣跑出去了,至今都沒下落,想請淩小爺派人給我稍微打探打探。”


    玄霜挑挑眉,笑道:“跟你學的:沒有好處的事,我才不幹。先說說,給我開個什麽價位啊?”他拿腔捏調,確是學得與陸黔平常神態分毫不差。


    陸黔權作不覺,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道:“幫我這個忙,對你也沒壞處。南宮雪是你師父李亦傑的馬子,他這幾天正為了師妹茶不思飯不想,你給他打聽出來,就是師父的孝順徒弟……”玄霜不耐道:“別給我提李亦傑,我不認他是我師父。他茶飯不思,正好啊,那就沒多餘閑心來折騰我,我樂得清閑,有何不好?”


    陸黔賠笑道:“好,好,不是師父。隻是我想請您幫這個忙,可真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求您。”


    玄霜擺出一臉了然,笑道:“是啊,那你早點說實話,不就行了?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滿臉高深的繞樹兜轉,一邊不住頷首,陸黔的心也隨他一直提著。終於玄霜站定了腳步,道:“第一件事,是我額娘交給你辦,不是給我。我不是你的下屬,沒有義務去給你代勞。第二件麽,乃是私事,我跟你交情不深,更沒這個必要幫你。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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