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征賢受了恭維,微微露出笑意,道:“黔兒此番如能當上武林盟主,也是為昆侖爭了光。”崆峒掌門笑道:“咱們崆峒昆侖,均屬武林門派之一,到時還不是依附於盟主之下?陸師侄那時可仍會敬你為師叔?”


    陸黔沒心思搭理,轉頭去看台上,已有二人拳來腳往的動起了手,口中喊得震天價響,但在他眼中,無非是虛張聲勢。冷眼旁觀著場上人物給對手一一摔下了台,狼狽而去,勝者又轉眼而為落敗者,循環往複。料想短期內也不會有何高人現身,便尋了個由頭,獨自來到林中深處,尋楚夢琳繼續挖陷阱。


    一瞥見她背影,煩躁的心情大有轉好之勢,童心忽起,待要悄悄嚇她一嚇。緩慢前行,剛走出幾步,突然足底一空,身子直線下墜,已落到了另一處陷阱中,雖算不得深,卻也埋至頸項,嗆了幾口土。知道又中了楚夢琳的計,氣得胸膛也要炸了開來,苦於四周無物可供支撐,隻得開口求饒道:“快拉我出去。”


    楚夢琳笑道:“這話說得當真有趣,我挖了陷阱候著敵人,哪有反去相救獵物之理?再說咱們如此對答,你就得仰視著我,豈不甚好?喂,你不參加比武,卻是幹什麽來了?莫不是第一場就已落敗?”陸黔心想你要仰視,那就仰視個夠,頭向後躺倒,看著天空道:“我才不趕早上去挨車輪,還不是不忍你挖陷阱辛苦,自願來搭一把手麽?真叫做好心當成驢肝肺!”


    楚夢琳笑道:“你在同誰說話?是鳥兒麽?”陸黔盯著她雙眼,一字字的道:“不是飛禽,是走獸。”楚夢琳想通後,隨地抓起一把泥土丟到他臉上,但想他站在陷阱中輕鬆自在,自己挖了一夜,正逢有人換手,可不必跟省力過不去。這才拉著他手,將他拖了出來,又撿起工具塞到他懷中,指著一旁的大坑,努嘴示意。陸黔看時,實已挖好了大半,喜道:“你還真是盡心盡力,辛苦你啦!”


    楚夢琳冷笑道:“你倒將自身瞧得挺重啊,我是為奪迴本教秘笈,又非為你,要你亂誇什麽?我問你,可試探過你師伯沒有?”


    陸黔聽她提到師伯,頓生一陣遭逢戲弄之感,沒好氣的道:“你的推理很完美,可惜站不住腳。是你要暗夜殞放過李亦傑?現下秘笈八成是給他師父孟安英吞了。你沒見這老家夥那副醜態,前一刻尚要當眾擊斃孽徒,後一刻聽到有利可圖,就將那小子當祖宗一般供著,翻臉遠比翻書還快。”


    楚夢琳撥弄著地上青草,笑道:“要真如此,他很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親戚啊,你不也是病貓硬充老虎,披著狼皮的羊?”


    陸黔無言相辯,從旁拾起一塊木頭丟過,道:“將它一端削尖。”楚夢琳噘起嘴,想了想又道:“好啊,那我就將它想象作你的腦袋。”陸黔道:“隨便你。”二人通力合作,彼此倒也默契,時不時的又拌幾句口,氣氛甚是歡愉,陸黔直感如癡如醉。將要完工之際,又想起一事,問道:“我要怎樣才能將我師伯引來?”楚夢琳剛要作答,卻有人在身後喚道:“陸師兄,你怎會在這裏?這大坑又派什麽用場?”


    來人是昆侖派一名小徒,陸黔當真不解,何以每有與楚夢琳獨處之機,均會有人來大煞風景。前日俞雙林正經尋他也就罷了,如今一名師弟來荒僻處解手,也能恰好撞見,不知當說他是太會找地方,還是相反。又擔心此人出去亂說,便欲當場滅口,楚夢琳卻向那小徒招了招手,嬌滴滴的道:“這位相公,勞駕過來幾步。你既都看到了,我們也跟你說實話,但我問的,你要依實作答,你相信這世間有鬼神麽?”


    她話聲輕柔,那小徒又甚少接觸女子,咧開嘴笑道:“這個……有無鬼神,沒憑沒據的不好亂說,但天仙下凡,我卻已親眼見了。”楚夢琳壞笑著橫了陸黔一眼,大有意為“昆侖派皆是油嘴滑舌之輩”,陸黔氣得嘴角抽搐,暗罵這師弟太過好色,害得連自己一並丟臉。


    楚夢琳又道:“我聽說貴派有兩位好了不起的大英雄,名號喚作‘昆侖雙俠’的,給惡人害死了。這論劍林中可不大幹淨,我之前就曾親眼見到他們的亡靈,向我喊冤,要我幫他們挖個墳墓。”順便就地取材,舉起手中尖樁道:“為鬼辦事,要多長個心眼,以備不時之需。”


    那小徒駭得全身發抖,仿佛這二鬼已站在自己身後一般,手也不敢解了,轉身狂奔,一不當心被橫出的樹根絆了一跤,爬起大叫“鬼呀!”又再奔逃。楚夢琳指著他背影,笑得花枝亂顫。


    陸黔單肘支膝,不解道:“楚姑娘,我說你好端端的,這麽嚇唬一個老實人,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啊?”楚夢琳掩口笑道:“我又不是跑江湖的郎中,沒有藥賣給你。再說我刻的就真有那麽差?好好的一根尖樁,你也看成葫蘆?那我就不管了,你自己處理好啦。”陸黔啼笑皆非道:“別鬧了,說正經的。”


    楚夢琳道:“你沒轍,我正經幫你想轍啊。說白了就是八個字:‘冤魂複仇,借屍還魂’,你聽懂了麽?”陸黔一頭霧水道:“聽不懂,你可以說得再白些。”楚夢琳歎道:“我的意思是,你被昆侖二鬼上了身,要找崆峒老道索命。”


    陸黔無奈道:“我被他們上了身?我看你是被笨死鬼上了身,難道要我在師伯麵前假扮僵屍,平伸雙臂,目光呆滯,嘴裏再念叨幾句‘還——我——命——來’?到時旁人全道我突然發了瘋,這盟主之位還撈得到麽?”


    楚夢琳跳起身,在他後腦上踢了一腳,叫道:“你敢罵我?其他人不怕,你師伯殺人心虛,難道就不急著趕來看看?”陸黔壞笑道:“我師伯隻會說‘師侄的腦袋被笨驢踢了?滿嘴胡言亂語,還不住口?’我懼於他的‘瘋獅吼’神功,就隻有抱頭鼠竄了。”說完當真抱著頭,健步如飛的去了。


    楚夢琳聽他指桑罵槐,說自己是笨驢,想要大聲喝罵,但想他將“獅子”改為“瘋獅”,那可不能自承其名,氣得狠狠頓足。


    那小徒逃走後,確如楚夢琳所料,立即趕去通報。何征賢當初為保住昆侖名聲,匆忙將兩名受傷弟子逐出師門,至今思來也常自後悔,心想徒兒最依賴師父時,自己卻如此狠心相待,累得二人在外枉死,連半點名分也未撈到。


    崆峒掌門聽他說起“一位美貌姑娘”,立知這妖女既然參與,此事定存古怪,暗道:“她從前也說過什麽托夢見鬼,此時自又是故技重施。陸師侄幹麽放她出來?是了,這小鬼陽奉陰違,與這妖女合謀害我。哼,羽翼未豐的雛兒,想暗地裏耍什麽小手段,師伯就來陪你玩玩。”假意歎息幾句,勸道:“何兄不必自責,壯士斷腕,亦為後人敬矣。且二位師侄蒙何兄養育之德,不致有弑師之惡行,須知鬼亦有道,如此大違天理倫常,還不給判個‘永世不得超生’麽?倘如實難釋懷,貧道今夜就隨你去他們墳上祭拜,何如?”


    何征賢心中憂愁,隻道:“多謝道兄,但黔兒比武辛苦,平素與二位師兄更無深交,不必勞他作陪了。”崆峒掌門頷首微笑,心道:“我不叫他,他也定會自行現身。”


    不多時陸黔迴來,何征賢仍如沒事一般,向他介紹場中戰況:“李亦傑未有動作,台上使劍的是點蒼派弟子梁越,已連敗數名對手。戴鋼拳套的是黃山弟子,正以七十二路‘伏虎拳’對戰,招招沉穩,但時候一長,那梁越仍可得勝。隨後你就上去。”崆峒掌門道:“記得這人是個勁敵,下一場如能打贏了,即是今日勝者,陸師侄,看你的了。”


    陸黔低聲道:“師伯,我瞧那梁越走的是‘四兩撥千斤’一路,小侄該從何處入手?”崆峒掌門道:“以汝之長,攻彼之短。純論武功,你及不上他,但論陰謀詭計,他又遠遠不及你了。”說著意味深長的向他看去,陸黔正全神觀戰,並未聽出他言外之意。


    台上又經幾式鬥過,那黃山弟子忽然“啊”的一聲大叫,已被梁越一掌擊出場外。崆峒掌門在陸黔背上一推,低聲道:“上去。”陸黔借力縱出,半空中有心賣弄,在那黃山弟子胸前一蹬,將他當做踏階一般,輕輕落在台上,拱手道:“梁師兄武藝高強,在下好生佩服,還乞手下留情。”


    梁越連勝數場,此時胸中滿是傲氣,昂首道:“留什麽情,我識得你麽?便是嫡親兄弟,為爭這盟主之位,老子也不會有半分心慈手軟,你怕了就趁早迴家抱娃娃去。”陸黔冷哼道:“抱你的娃娃麽?”舉劍疾砍他肩頭,出鞘時“叮”的一聲極是淩厲。梁越隨手一封,取笑道:“小師弟,砍柴多了,已經忘記怎麽使劍了?”


    陸黔心中有火,長劍上下翻飛,劍光交織,舞出張銀網。梁越仍是笑道:“家中小娘子紡織,可也是由師弟代勞?你當自己手中持的是枚繡花針不成?”


    這同是侮辱之言,但在陸黔聽來卻豁然開朗,深深一揖到地,大聲道:“多謝梁師兄指點。”梁越心下雖奇,應變卻也迅速,揮劍向他頭頂斬下。陸黔側頸避過,右足劃個半圓,上身直立,舉刃上架,卻隻將劍柄相撞,梁越一聲冷笑,將他長劍絞得脫手飛上半空。何征賢“嘿”了一聲,滿麵焦急,崆峒掌門氣定神閑,心道:“這小鬼縱是內力再差勁,同他的平輩也不會相距至此,必是另有所較。”


    果然陸黔前胸故意賣個半綻,左足劃開,右掌緩慢推出,梁越見他這一掌來勢虛浮,料定他已生怯意,正欲效依原樣,暗運起九成功力。雙掌相交,忽感掌心傳來尖銳刺痛,忙退出幾步,收掌但見一個黑色小孔,傷口四周已呈紫黑發脹,再過片刻,整隻手也又麻又癢,忙連點臂上數處大穴,以止毒勢蔓延。


    原來陸黔俯身時,趁著眾人目光受阻,將一根毒針刺入掌內。與梁越手掌相觸時,便運功逼出,正所謂無所不用其極,教人防不勝防。梁越想明此節,怒道:“臭小子,你敢跟我玩陰的!”陸黔動動嘴唇,做了個“兵不厭詐”的口型,又溫聲道:“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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