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縮迴了手肘,緩緩攤開了手掌,無聲和他要那麵團。


    一開始,他沒有動,像是不敢相信,她就這樣放過了他,然後他緩緩鬆開了那握緊的拳頭,把手中那被捏到變形的麵團,擱到她掌心上。


    她當沒看見它變形的模樣,隻是輕輕握住它,稍微弄圓了,壓平了,再拿擀麵棍擀平。


    後來,他再沒說一句話,就隻是站在她身邊,把麵團揉成長條,再切成一個又一個的小麵團,遞給她。


    他跟在她身邊安靜的工作著,然後又跟在她身邊幫忙煮水餃,又跟去幫忙擺餐具,幫著切蒜頭辣椒,最後乖乖的坐在她身邊,還幫她拿好了醬料。


    一小碟的醬料裏,一半的醬油,一半的醋,一點點的蒜泥,和少許的香油。


    她不吃辣,但他吃,他的沾醬總是紅通通一片,那是特別幫她弄的,她知道。


    當他將它放在她麵前時,她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夾起自己碗裏的水餃,沾了點醬,吃了一口。


    他擱在桌上的大手,又輕握成拳,但很快鬆開,然後才去捧起他自己的碗,開始吃他的水餃。


    那小小的動作,讓她心口又緊。同樣的握拳,卻有著不同的情緒,方才是緊張,這迴是高興。她真不知該對如此輕易就能從他的手勢,讀出他情緒的自己說些什麽。


    紅眼的人陸續出現來吃午餐,餐桌上擠得滿滿的,但他幫她隔開了大部分的人。她不愛吃韭菜的,他就悄無聲息的把兩人眼前那盤韭菜的都挑起來吃,把高麗菜的都留給她。


    她不喜歡喝酸辣湯,他就趁沒人注意時,把她被分到的那一碗,和他喝完的空碗交換過來。


    結果還是被坐斜對麵的屠歡發現,那女人瞧著她,挑起眉,笑了笑。


    她很想開口辯解,又不是她叫他換的,可卻還是忍不住紅了臉,因為她確實沒有阻止旁邊這個傻瓜。


    吃完飯,可菲送上切好的水果,他把菠蘿也給吃了,剩下一堆奇異果在那裏,她不喜歡菠蘿咬嘴,他不愛軟軟的口感。


    她習慣性的幫他吃完了奇異果,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


    不知為何,總覺得屠歡在注意她,因為心虛,她不敢再抬頭朝屠歡看去,隻覺一張小臉熱燙燙的紅,隻能匆匆起身去洗碗。


    他跟著在她身邊幫忙擦碗,當屠震開口叫他一起到地下室去一趟時,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小盒牙線。


    “我不小心多買了,你拿去用。”


    他說完把那牙線塞到她手中就走了,她楞了一下,來不及拒絕,隻能抓著那一小盒牙線傻站著。


    那是她習慣用的潔牙用品,不是那種很方便的牙線棒,是體積小,但線很長,使用時需要把它拉出來纏在手指上的那種牙線。


    而且,還是同一個牌子的。


    她不該收他的東西,所以將它放在料理台上,繼續洗碗,可視線卻忍不住一直飄過去,本來不覺得不舒服的口中,好像也有異物卡在牙縫上了。


    她知道其實並沒有,就算有,她等一下也可以上樓去刷牙。


    但她浴室裏沒有牙線,那不是必需品,她沒收在她的逃難包包裏。


    然後,她洗完了最後一隻盤。


    屠歡晃了過來。


    “咦?怎麽有盒牙線在這兒?”說著,屠歡伸出那又白又漂亮的手,抓起那盒牙線,轉身對著大夥兒嚷嚷:“喂!誰的牙線忘了帶走啊?沒人的話,我拿走了喔!”


    “是我的。”心頭一慌,想也沒想,她脫口就朝那女人伸手,道:“那是我的。”


    “喏,自己的東西,要收好啊。”屠歡見了,把舉高高的手放下,輕輕將那盒牙線放迴她手心上,挑眉輕笑,調侃道:“好東西,若是不小心落了,可是隨時都會被人撿走的喔。”


    看著眼前女人帶著笑意的眼,她這時才曉得,屠歡是故意的,八成從一開始就看見阿峰塞那盒牙線給她。


    一時間,有些尷尬,感覺臉紅耳熱,但她仍是握緊了手中那盒牙線,沒再放開過。


    從此之後,他不再邀她出門,卻經常的,就會給她一些小東西。


    那些都不是什麽昂貴的物品,卻樣樣打中她的要害。


    兩雙全新的純棉襪,一條擦汗的小手帕,一盒她很喜歡的手工肥皂,一罐她常吃的綜合維他命,一支指甲剪,一小包綁頭發的黑色橡皮筋,他甚至給了她一把牛角梳;她當時來不及帶走用習慣的牛角梳,所以隻能隨便買了一把塑料梳子代用。


    這男人熟悉她所有的小敝癖。


    當她曾經被迫像半個野人一樣,在雨林中待過那麽多年之後,她喜歡保持清潔、幹爽、整整齊齊,喜歡感覺自己像個人一樣,而不是森林裏的原始人。


    幹淨的襪子讓她感覺很文明,手帕讓她能夠立刻把汗擦掉,滿身是汗有時會讓她興起還在遊戲裏的恐懼,那手工肥皂讓她覺得清爽又幹淨,綜合維他命讓她覺得身體比較健康不容易生病,指甲剪可以確保她不會留太長的指甲,才不會妨礙她打鬥或逃亡,橡皮筋可以把頭發綁起來,為的也是不讓她流汗時,感覺頭發黏在脖子上,讓她過度恐慌,牛角梳子梳起來很舒服,她說不出什麽差別,但她喜歡那種梳完頭輕鬆的感覺。


    是的,她就是喜歡保持幹爽,喜歡用同一個牌子的產品,喜歡每天做同樣的事情。


    而他對她這些小毛病,一清二楚。


    他也不強迫她拿,就是會在遇見她時,或練習完之後,從口袋裏很隨意的掏出來給她。


    她不應該鼓勵他,卻又無法不為他的所作所為而心動。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竟然曾經注意過,如此了解她的這些怪癖與毛病。他甚至連她愛用什麽樣的牌子都記得,沒有一次買錯過。


    每一次她都想拒絕,卻每一迴都做不到。


    這是他的心意,他對她的情,他與她相處那一千三百多個日子的點點滴滴。於是,變得無法拒絕他給的那些小東西,就這樣被他侵蝕了堅強的防衛,穿透了厚重的心牆。


    她不想讓他靠近,不願讓他追求,卻也拒絕不了他。


    當她內心深處,如此渴望和他在一起時,又該如何將他拒於千裏之外?


    她的房間,慢慢的,漸漸的,被他給的那些實用的小東西占據……


    她在他懷裏醒來。


    身旁的男人,攬著她的腰。


    前方的電視,不知何時被人調小了音量,但客廳裏還坐了好幾個人。她可以聽到男人與女人們放輕的談笑聲。


    “所以,阿磊下飛機就直接迴老家去了?”


    “嗯,孩子好像有點小發燒,其實也不嚴重啦,但你知道,新手爸媽都是這樣的,寶貝長個疹子都要大驚小敝。”


    “阿磊和秀秀這才第一胎,會緊張也是正常的。人家不是都說,老大照書養,老二照豬養,生到老三自己長,哈哈哈哈……”


    這話,讓眾人也跟著笑了出來。


    “話說迴來,這孩子出生的也真是時候,多少轉移了如月和莫森的注意力。”“是啊,所以我那天看秀秀的意思,似乎也不急著迴北部,她還滿喜歡老家那邊的環境,加上她的工作其實在哪都能做,所以說不定就在那兒定居了。”“啊啊,真好,我也想迴老家去……”


    聽到這裏,她才迴過神來,發現自己人還在沙發上,而且再一次的睡著了。她將臉埋在他的肩頭,壓下幾乎逸出唇的一聲呻 - 吟。


    老天,又來了,她都搞不清楚這是第幾次了。


    平常和他相處時,他仍維持著基本的禮儀,大部分的時候,他不會刻意觸碰她,但有時候,他會忘了該有的分寸,像那天一樣,幫她吃她不想吃的東西,或拿她喝過的水杯喝水。有時一忙起來,她也總會忘了自己不再有權要他做事,習慣性的指使他幫忙收拾餐桌,或替她拿在高處的東西。


    她已經太習慣他幫她做這些事,就像她在健身房慢跑完,他會順手幫她遞上毛巾,就像他坐在她身邊時,總是會習慣性攬著她的腰一樣。


    因為習慣,早已習慣他在身旁,她總是過了好一陣子才會發現這樣不對,甚至完全不曾察覺。


    隻因有時候,光是那樣,就會讓她不自覺放鬆下來,忍不住想睡。


    有好幾次晚上吃完飯後,可菲拉著她一起在客廳看電視,他就擠到了她身邊坐著,本來他也隻是一邊在嗑瓜子,一邊和鳳力剛、阿南、武哥,或嚴風聊天打牌,到後來,他的手就習慣性溜到她腰上,再等她迴神,她已經蜷縮在他身上,昏昏欲睡。


    平均下來,五個晚上就有三天是他抱她上床的。


    她從來無法在外麵放鬆下來,連在家裏也很難,可懷孕讓她很容易就疲倦,加上才剛吃飽沒多久,他在身邊的感覺又那麽好,讓她心安,教她總是無法抗拒睡魔的召喚。


    老實說,她在沙發上還比迴房時睡得更熟、更沉。她知道,那是因為他在,他的體溫、味道,環著她的手臂,讓惡夢遠離,彷佛將一切都屏擋在外。


    旁邊的眾人,聊得正開心,她也沒臉醒過來麵對大家,加上他的大手一直來迴輕撫著她的腰背,下意識的安撫著她,害她睡意更沈。


    到了後來,她也就放棄掙紮,要睡就幹脆放手睡。


    然後,如同以往一般,有人會拿來一條薄毯蓋在她身上,另一個人把電風扇按停,再一個人調低了冷氣的溫度,又一個人關掉了電視,改放柔和的音樂,那些男人與女人的談笑聲,也壓得更低。


    她知道,這些人,一個個都發現她睡著了。


    半夢半醒之間,聽著他和紅眼那些人的閑聊,她忽然領悟,她總是能這麽輕易的在這裏睡著,和這些人也有關係。


    這些男人與女人,像從他身上延伸出去的牆,一層又一層的,將她包圍、環繞,讓她知道,她很安全,用不著擔心,不需要害怕。


    她們會照顧她,他們會保護她。


    在這棟老舊的公寓裏,在這張陳年的沙發上,她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情不自禁的在薄毯下伸手環住他的腰。


    那一秒,他屏住了氣息,然後像怕嚇到她似的,他慢慢的、緩緩的,收緊了擱在她後腰上的大手,在她柔軟的黑發上,輕輕印下一吻。


    那一吻,好輕,好暖,好溫柔。


    教淚,悄悄又濕了眼眶。


    那個女人偷偷摸摸的。


    計算機室裏,幾個男人討論著事情,接著卻一個跟著一個陸續閃了神,好奇的看著屏幕裏那個偷偷摸摸的女人。


    屠震甚至忍不住把那個小畫麵放大,占了整個屏幕。


    女人打開門,在走廊上探頭探腦,確定了廊上沒有人,這才把整扇門拉開來,手裏抓著一根螺絲起子和慢跑鞋,快步走到對門去。


    “不會吧?”鳳力剛笑了出來,開玩笑的說:“阿峰,你是幹了什麽好事讓她想謀殺親夫?”


    他話聲方落,就見那女人把那根螺絲起子抵在喇叭鎖的鎖心上,跟著拿那隻慢跑鞋用力在螺絲起子的把手上狠狠一敲,瞬間就把鎖心給震開了。


    誰知,她雖然試著轉開了門,卻沒有進門,反而退了一步,跟著就轉身抓著犯案工具溜迴了自己房間。


    “ok,現在我真的好奇她到底想幹什麽了。”韓武麒挑眉,瞅著一旁雙手抱胸,兩眼直盯著屏幕上女人的那個家夥,笑問:“阿峰,你知道你的女人在幹嘛嗎?”


    “嗯。”他抬起右手,巴著口鼻,有些尷尬好笑,又覺心暖的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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