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耿耿星河欲曙天。


    一個白衣廣袖的青年,牽著一個同樣白衣的小公子,兩個人身後背著兩柄形狀上雖有些差別,但是明顯能看出來都是一輕一重的兩柄劍。


    這樣的兩個人,單單是其中的任何一位都已經足夠引人注目,偏生兩人相攜而行,一人眉目清雅,一人麵容精致,生生就吸引了整條街的目光。


    在郊外耽擱了些許時間,葉英和葉且歌抵達花滿樓的百花樓的時候,天已經擦黑。然而那條街上還沒有走的小販們還是認出了這是下午那位慷慨相助的小公子,於是紛紛對葉且歌很是熱情的招唿。


    還有一個性子直爽的大娘直接塞給葉且歌一串水靈靈紫澄澄的葡萄,對她極為熱情爽朗的笑道:“哎呀小公子,這是咱家新下來的葡萄,從方才被那幾個江湖人撞翻的筐裏好不容易挑出來的完好的呢,就是大娘的一點心意,帶迴去和你家大哥一道嚐嚐吧。”


    葉且歌捧著大娘的葡萄,竟是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睛。迴身四望,也隻能看見自家師父的身影,對於大娘那句“你家大哥”,她還很是莫名。


    一直到稀裏糊塗的走到百花樓的門口,葉且歌方才一拍腦袋反應過來。偷偷的看了一眼師父,見他麵上並無異色,葉且歌方才鬆了一口氣。


    葉英怎麽會注意不到她的小動作。也知道自己如今容貌上看完全是個青年,無奈的搖了搖頭,葉英緩緩開口道:“旁事暫且不論,那位夫人緣何要贈你此物?”


    他素來了解自己徒弟的性子,知道她縱然是女子,行事也頗有君子之風,所以對於這種贈與,無論葉且歌是接受還是拒絕,葉英都明白,那肯定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的。


    所以,葉英從旁圍觀,並未出言。


    今日和師父重逢,葉且歌有幾分心緒難定,反應也總是慢了半拍。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恢複鎮定,葉且歌一邊和師父一道往樓上走,一邊將白日發生的事情細細說與葉英聽了。


    不覺已經到了二樓,葉且歌便看見了那位白衣公子,還有他身旁坐著的十七八歲的少女。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鳶尾香氣,這種香葉且歌並不陌生——中原並無出產鳶尾的地方,如今中原流通的所有鳶尾花,都產自白雲城。


    雖然對香料並不上心,可是葉且歌也知道,因著物以稀為貴,鳶尾花製成的香料,在中原是便宜不了的。可是眼前這個女子周身很是樸素,隻是尋常的棉布衣裳,做普通江湖女子打扮。


    一個用得起如此昂貴香料的女子,卻穿著樸素至此,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葉且歌躍入窗戶的時候,小心的避開了窗邊的花草,這個舉動本就讓花滿樓對她十分有好感。再加上陸小鳳平日對他說了這位葉家小公子的無數優點,她又似乎與自己新交的朋友關係匪淺,是以花滿樓也對葉且歌起了幾分結交之意。


    ——至若那奇奇怪怪的武當高徒的身份,這是他朋友的私事,若是對方不講,他也不應探究。


    微微含笑,花滿樓起身道:“葉兄。葉小公子。”


    葉且歌麵對旁人的時候,並不若麵對自己師父之時那樣局促青澀。她的臉上已經帶上了從容大方的微笑,也對花滿樓拱了拱手,葉且歌道:“這位想必便是花七公子,陸小鳳如今嘴上越發沒有邊際,十句話裏有九句都是虛假誇張。不過他說花公子君子如玉,倒是一句大實話了。”


    花滿樓和陸小鳳雖然是摯友,不過別人這樣無傷大雅的貶損陸小鳳的時候,花滿樓也還是會毫無兄弟情誼的跟著笑的。


    很是認同葉且歌的話,花滿樓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邀葉英和葉且歌坐下,這才輕笑道:“花某原以為陸小鳳隻是哄騙女子,如今看來,他竟是連小公子也不放過。”


    葉且歌低頭喝茶,聞言稍微頓了頓,卻沒有說話。因為葉且歌知道,花滿樓口中的陸小鳳,並不是她最初認識的那個陸小鳳了。


    她至今還記得自己初見陸小鳳的時候,他是何等模樣。也見識過他被人陷害跳海,九死一生撿迴一條命。甚至,她親眼見證了陸小鳳從一個劍客到浪子的變化,作為友人,葉且歌也會無聲支持陸小鳳走自己選擇的路。


    可是……依舊是會有遺憾的。在白雲城,白雲城的大夫治好了陸小鳳身體上的傷。在大漠,胡大哥治好了陸小鳳心裏的傷口。可是傷口好了之後,疤痕卻還是會一直存在的,再也不會完好如初了。


    或許這就是江湖,葉且歌除卻歎息,竟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一旁的上官飛燕的目光掃過新進來的葉英和葉且歌,張了張嘴,還是沒敢和葉英搭話。和一直沉默的葉英相比,這位和花滿樓寒暄調侃的小公子明顯要好接近多了。


    於是上官飛燕挪了挪椅子,更往葉且歌身旁湊了湊。見葉且歌沒有躲開,她軟聲道:“你是姓葉麽?你叫什麽啊?我是上官飛燕,江南的上官飛燕。”


    上官飛燕的口氣很是熟稔輕鬆,卻也並不十分失禮。畢竟看起來,葉且歌比她要小上幾歲,再加上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這樣的相詢在江湖之中很是平常稀鬆。


    因為她隨意撞翻百姓攤位的事情,葉且歌對上官飛燕沒有什麽好感,可是到底不願待人刻薄,麵對上官飛燕的詢問,葉且歌迴以一個客氣的微笑,有禮道:“鄙姓葉,上且下歌。”


    葉且歌的禮貌客氣,讓上官飛燕將她當做了一個靦腆內向的年輕人。於是,她更靠近了葉且歌幾分,用說耳語的姿勢,卻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在座的每一位都聽見的聲音對葉且歌問道:“那位大俠是你哥哥麽?還是師兄?我看你們的劍還挺像的。”


    葉且歌方要開口,葉英卻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不緊不慢的拉著葉且歌起身,而後對花滿樓道:“花兄這裏今日有客,我和且歌暫且不打攪花兄了。”


    說著,葉英便對葉且歌微微點頭,葉且歌與花滿樓話別,師徒二人一道往門外走去。花滿樓起身相送,三人卻並未多言,隻是簡單別過。


    花滿樓轉身上樓的時候,便聽見上官飛燕有些委屈的嘟嘴道:“他們都不是很喜歡我啊,都不和我說話的。”


    花滿樓溫和寬容的笑了笑,卻也沒有說話。


    在花滿樓看不見的地方,上官飛燕的眸色陰沉了一下,可是很快,她又仿若忘記了這事兒一般,嘰嘰喳喳的開始和花滿樓聊別的事情了。


    走在去自己住的客棧的路上,葉且歌的臉上才露出了一點擔憂的神色,她轉身迴望了一下花滿樓的小樓的方向,口中吐出一句“她江南話說得不地道”,用的,正是正宗的吳儂軟語。


    葉英“恩”了一聲,道:“她破綻太多,這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全然不知自己已經露了底,上官飛燕開始很是煽情的跟花滿樓講述那個動人曲折的故事。而那個故事,便是與大金鵬王朝的寶藏有關。


    花滿樓聽著,心中有了一抹了然,臉上卻掛著恰到好處的憐憫。最是溫和的人,卻最容易讓人忽略他情緒的變化,也便愈發在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花滿樓並不有意欺人,可是對方既然已經找到了他,他便也總要知道這人到底是何種目的。


    大約是花滿樓臉上的憐憫給了上官飛燕鼓勵,她哽咽一聲,完美的演繹了一個故作堅強的少女。


    “你會幫我麽?花公子。”上官飛燕期期艾艾的看著花滿樓,即使明知他看不見,卻也將戲做了全套。


    花滿樓含笑,輕聲道:“天下之事,唯有正義,自有公道。”


    字字句句,花滿樓說的是擁護正義,上官飛燕卻自然而然的理解成了他會幫她——畢竟,她是特地為花滿樓打造的女人,在此之前的六個月,他們仔仔細細的研究過這人的喜好,認認真真的拿捏過和花滿樓相處的時候的每一個動作神態,甚至特地訓練過聲音。目的,便是要讓他對她動心。


    他們這樣用心,花滿樓縱然是聖人,也還是會為他們創造出來的“上官飛燕”心動的。關於這一點,上官飛燕和她身後的人從來都沒有懷疑過。


    想起方才那兩人雖然隻是驚鴻一瞥,卻俊俏如斯的輕功,上官飛燕心念一動,不由計上心來。她湊近花滿樓,“大著膽子”一般的拉住了他的衣袖,懇求道:“花公子,你和你的朋友那麽厲害,你們能不能……”狠狠的咬了咬下唇,上官飛燕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的繼續說下去:“你們能不能幫幫我們?”


    花滿樓並沒有馬上迴話,上官飛燕一下子鬆開了抓著花滿樓衣袖的手,故作鎮定的道:“我知道我這個要求很厚顏無恥,我們也素昧平生,花公子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上官姑娘不必掛懷。”花滿樓為她斟了一杯水,聲音一如既往的和風細雨:“花某自然願與姑娘一道走一趟,不過葉兄和小葉公子……”


    “那太謝謝花公子,也謝謝那兩位葉公子了。”


    還不待花滿樓說完,上官飛燕就很是“激動“”而恰好的打斷了花滿樓繼續要往下說的話。若非她時機卡得如此準,花滿樓幾乎要相信這就是一個因為看見希望而歡唿的尋常少女了。


    花滿樓想起方才下樓相送之時,那位小葉公子興致勃勃的對他說的那句“我們明早再來”,花滿樓無奈的搖了搖頭——葉兄分明已經發現這人不對勁,而葉小公子卻明顯對此興致高昂。在那位上官姑娘分明有意拖這兩人入局的情況下,縱然他花滿樓想要阻擋一二,恐怕也是做不到的吧?


    自從有了一個總是喜歡招惹麻煩的朋友陸小鳳,這一次又結交了一個不懼任何麻煩的葉兄,以及因為年少而對很多東西都好奇的葉小公子,花滿樓很不“公子”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怎麽總覺得,自己以後的日子,會過得相當精彩了呢?


    果然,而這種預感,在第二日清早,花滿樓認清自己的小樓前停著一輛馬車,還並肩站著兩個身帶輕重雙劍的人時候,徹底的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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