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傍晚,氣溫已經接近零下,夕陽薄薄地披在遠山,像被凍住的橘子脆片。


    白鴿從山頂盤旋而下,落在紅楓樹梢。


    一輛楓a牌照的黑色轎車從樹林中迅猛駛過,驚起一樹飛鳥。


    轎車最終停在一棟不起眼的小樓前,斑駁的路牌上寫著春山路73號,臨水公館。


    霍深從車上下來,皮鞋踩著潮濕的路麵,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青灰色西服,胸口襯衫被胸肌撐得微微緊繃,最頂上兩顆扣子是解開的,沒向往常一樣嚴謹地打著領帶。


    顯而易見,他今天出席的並不是個嚴肅的場合,來這裏的人大多也隻為尋歡作樂。


    陸凜今早已經走了,他帶著兩個生麵孔踏上門前石階,旁邊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一個穿著黑絲絨長裙的女人優雅地小跑過來,先他一步推開旋轉門。


    她裙子太長,鞋跟又太高,剛進門就扭了腳,搖晃著往旁邊栽倒。


    “小心。”


    霍深攬住她纖瘦的肩膀,隔著布料都能感覺到她的皮膚被凍得冰涼。


    “你穿得太少了。”


    他一手扶著女人,一手撐住轉過來的玻璃門,高大的身影將她囚困在旋轉門的一個小格子裏,早已超過正常的社交距離。


    女人扭過身來,長發披肩,臉上戴著張怪誕的動物麵具,抬起眼時能看到她濕亮的瞳孔和彎翹的睫毛。


    她微微墊起腳,扶著霍深的手臂,給了他一個隔著麵具的貼麵禮,“多謝您關心。”


    公館頂樓在舉辦假麵舞會,顯然她是受邀賓客之一。


    霍深脫下西服外套給她披上,“還沒開始,別跑太急。”


    女人撩起眼睫,曖昧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拎起一邊裙角,緩緩走進電梯。


    助理上前問:“會長,現在上去嗎?”


    霍深的視線還停在即將閉合的電梯上,與裏麵那雙脈脈含情的狐狸眼對望,直到電梯門徹底闔上,他才收迴視線。


    “不急,讓客人玩一會兒。”


    臨水公館的假麵舞會,是曼約頓每年的保留節目,由霍深主辦,目的是聯絡曼約頓和楓島兩地通商合夥人的友誼。


    為了增加趣味性,每年舞會都要做個遊戲。


    今年的遊戲是霍深親自想的,規則很簡單:誰找到賓客中最尊貴的那個人,就可以得到霍深名下任意一家公司5%的股份。


    他還給這遊戲起了個名字阿佛洛狄忒。


    “叮”


    電梯到達頂樓。


    女人披著霍深的外套從裏麵走出來,抬手推開舞會大門。


    相比於場內其他女賓客,她打扮得實在太過低調,一襲黑絲絨長裙從脖頸包到腳踝,長發隨意在肩頭披散,露出纖長白嫩的脖頸,上麵沒戴任何首飾,就手腕上套著隻品相還算不錯的玉鐲。


    賓客的心思都放在遊戲上,壓根沒人注意到她。侍應給出提示,說那位最尊貴的客人的照片已經做出拚圖碎片藏在場內,客人立刻組隊搜尋起來。


    不止為那5%的股份,能被邀請來參加舞會的人本就非富即貴,看不上這些,對他們來說更重要的是,是與霍深交往的機會。


    隻有一桌客人不為所動,氣定神閑地圍坐桌邊,女人看到他們的桌牌上寫著“沈氏”,就拿了杯香檳饒有興致地走過去。


    三位男賓客正圍在一起談論什麽。


    “什麽洛什麽忒?一個暴發戶還陶冶上情操了。”戴著兔子麵具的小弟,年紀不大,一頭紅毛,話裏話外都是鄙夷。


    “堂禮,小心說話。”旁邊的中年男人象征性地斥責一句,麵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卻遮不住他雙眼周圍層層疊疊的細紋,透著股讓人不適的精明與老辣。


    “阿佛洛狄忒是希臘神話中的海神,霍會長在海上發跡,看來這位尊貴的客人是他的守護神。”


    話音剛落就引來聲不太正經的笑,站在最旁邊的清瘦男人,一雙丹鳳眼,語調也輕浮:“二哥怎麽不說阿佛洛狄忒也是性欲女神呢,沒準那位客人就是霍會長的情婦。”


    女人聞言睜大眼睛,差點把嘴裏的酒吐出來,她索性躲到窗簾後邊喝邊聽。


    旁邊桌牌上清晰地刻著三個男人的名字沈堂義、沈堂才、沈堂禮,也就是沈月島那三位鼎鼎大名的叔叔。


    要說起他們仨的名字,在曼約頓還正經是個廣為流傳的笑話。


    二叔沈堂義,不仁不義,親哥死後霸占侄子的家產,壓榨侄子的血汗。


    三叔沈堂才,一世無才,學了一輩子的畫歸來還是個半吊子。


    小叔沈堂禮,更不用說,貪財好色無恥至極,一年裏有半年泡在賭場,另外半年趴在女人被窩。


    一提起情婦他可來了精神:“不見得是‘婦’吧,三哥是忘了咱們那個好侄子在哪逍遙快活了?外麵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說他讓霍深包了!”


    他說得有鼻子有眼還繪聲繪色,把聽來的傳言添油加醋一通亂說,絲毫不避諱旁人。


    也用不著避諱。


    霍深今天請來的賓客,有一個算一個,都和沈月島有仇。更巧的是,他們無一例外,都在當初那場拍賣他的拍賣會上舉過牌。


    沈氏一破產,他們就恨不得把沈月島踩進泥裏,即便霍深親自為他站台又怎麽樣?不過就是從落魄少爺變成個更卑賤的陪床。


    二叔麵色鐵青,覺得沈月島給家門蒙羞。


    三叔也收起臉上的戲謔,但他是出了名的牆頭草最會和稀泥:“小島那個孩子,很有主意,他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什麽道理?把家裏生意搞破產,讓咱們替他吃苦受罪背鍋挨罵,他反倒去逍遙快活?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或許有苦衷呢,他剛失蹤的時候我們就去霍會長那裏找過人,當時可是連他的麵都沒見到,我猜他八成是被控製了,出不來。”


    “哈。”深堂禮舔著嘴唇笑得很惡心,“是出不來,還是舍不得出啊?快一年了三哥,就他那副恨不得把男人吸幹的妖精樣兒,怕不是讓霍深草得腿都抬不起來了!”


    “噗”


    他話剛說完,窗簾後就有人笑了場。


    沈堂禮臉色一變,過去掀開窗簾,“誰!”


    女人泰然自若,舉著香檳搖搖地和沈堂義碰了下杯,嗓音夾得又細又軟:“沈總有線索不如拿出來共享,5%的股份,我也想要。”


    她眉眼彎彎,笑得十分貪財。


    沈堂才鬆了口氣,沈堂禮色從心起,隻有沈堂義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莫名覺得熟悉。


    “不知道這位夫人是哪一桌的?”


    “我啊,偷溜進來的,沒有我的名牌。”她眨巴下眼睛,“不如沈總收留一下我好不好?讓我坐你們這桌。”


    沈堂義還沒說話,沈堂禮先搓著手湊過來,滿臉色欲,雙眼放光:“好啊,我們這兒正好缺個美人,不過”


    他眼神一狠,猛地伸手抓向女人的麵具,“你得先把這層皮給我撕了!”


    女人毫不意外,側頭躲開,同時攥住他手腕,舉起杯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誰教出來的狗東西,上來就扯人臉皮。”


    “嗬。”沈堂禮咬牙,“這是你的臉嗎?你手上戴的玉鐲是我親眼看著霍深在拍賣會上拍下來的,你是他的人,卻來偷聽我們的牆角,想幹什麽!”


    “呦,難得啊,長腦子了。”


    她鬆開沈堂禮,後撤一大步混入人群,麵向他們一步步向後倒退,雙手囂張地平舉起來:“想知道我是誰?”


    沈堂禮撲了個空,很快又爬起來,“小婊子,別讓我抓到你!”


    人群裏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唿。


    有人找到兩枚拚圖碎片,投影到牆上,牆麵浮現出一角黑色裙擺,和戴著玉鐲的手腕。


    “快找!穿黑裙子戴玉鐲!”


    女人歪頭一笑,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摔。


    全場目光齊刷刷朝她打來,兩秒後,全都反應過來:“是她!阿佛洛狄忒!”


    願本不起眼的人瞬間成為全場焦點,賓客匯聚成擁擠的人流朝她湧去,如同眾星捧月。


    沈堂禮被擋得嚴嚴實實,氣得在原地跳腳。


    女人挑釁地朝他豎起中指,轉身穿梭進人流中,靈活得像一尾遊魚。


    她深黑色的裙擺舞動起來,明暗交替的光浮動其上,誰都想抓她,可誰都抓不住她,喧鬧的人聲與悠揚的曲調形成極大的反差,整個舞會仿佛變成她的遊樂場。


    直到後背再次撞進那片熟悉的胸膛


    霍深不知何時走進了宴會場內,在人群中精準地捉住了她。


    他一出現,音樂聲戛然而止,人群集體噤聲,氣氛變得微妙又詭異。


    賓客麵麵相覷,自覺停在原地。


    而撞進他懷裏的女人卻沒有一絲緊張,任由他從身後攥著手腕。


    霍深看都沒看他們,目光隻在沈堂禮身上停留一瞬,就低下了頭,在她耳邊用不輕不重的音量問:“玩夠了嗎?”


    “還行吧。”沈月島抬手摘下麵具,看向對麵曾把他關在籠中叫賣的眾人,唇一彎,露出個矜貴散漫的笑。


    “好久不見,各位。”


    【作者有話說】


    還是周五更哈。


    第45章 孽緣


    要非找一個詞來形容當下的場景,大概是滑稽。


    在場眾人剛才追著黑裙女郎跑時的表情有多熱切渴望,現在看到“她”的真容後就有多精彩紛呈,有幾個歲數小的控製不住表情,嘴角抽抽得像是癲癇犯了。


    沈月島想笑但考慮到自己現在挺酷的就忍住了,墊起腳湊到霍深耳邊小聲耳語:“原來小人得誌是這種感覺,你說我現在讓他們一人抽自己一嘴巴他們是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也能照做?”


    霍深睨了他一眼:“抽一嘴巴就算完嗎?”


    沈月島驚訝:“不然你還想怎麽樣?”


    他知道霍深辦這場舞會的用意,全是為了給他出氣。


    不僅他知道,在場的明眼人也知道,所以他們的表情才這麽“滑稽”。


    沈月島和霍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他們也知道沈月島和霍深在想什麽,甚至他們都知道他們彼此心中在想什麽,但就是沒有一個人敢把這事挑明。


    一個人揣著明白裝糊塗沒什麽,一群人都揣著明白裝糊塗,那場麵就會要多詭異有多詭異了。


    想沈氏集團當時破產,完全是沈月島為了演戲自己“作的”,業界有目共睹。


    幾乎是破產的消息剛一傳出就有無數雙手伸進旋渦裏,明裏暗裏地清算他們僅剩的家底,摸清後把握十足地放出信去:沈家這次是真完了,再無翻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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