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收也給我一個理由,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傾家蕩產,落魄潦倒,你到底收棉有何用處?」他實在想不出還能做什麽,棉花是棉被的主要原料,沒聽說還有別的用途。


    「商業機密。」他故作神秘。


    「我說蘇家那奸人真把你逼慘了是吧!蘭家繡坊的人潮比往年少了一半,每迴我打你家鋪子門口經過都鼻酸了老半天,真有困難就別客氣,我手邊還有些莊子、字畫,湊一湊也能支撐一段時日。」人最怕喪誌,一蹶不振。


    聽好友發自內心的關懷,蘭泊寧緊擰的眉頭略微一鬆,薄唇往上一勾。「憑我們蘭家多年的基業還沒那麽容易被擊垮,你多慮了,蘇暉明那條成不了龍的小鮫尚成不了氣候。」


    隻要以亂針繡繡花的錦布一推出,不求變化的蘇家豈有招架之力,買得起織錦的貴人並不多,主要是平民百姓和商賈、仕紳,犠多咬死象,小本經營也能掙出一片天地。


    「既不是棉花囤積問題,又非蘇家來找碴,那你喝什麽悶酒,故意尋我開心呀!」害他操心了老半天,心口七上八下的,唯恐好友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


    被如此直白的一問,持著酒杯送到嘴邊的大手明顯僵了一下。「能有什麽事,找朋友喝喝小酒,酌兩口桃花釀,順便瞧瞧你有沒有被大熊拖進山裏,是否健在罷了。」


    蘭泊寧眼底的鬱色濃如墨彩,深幽不見底,隻有一片寂冷的暗,猶如覆蓋一片黑霧。


    「呿!我們是什麽交情,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就這死硬脾氣,一有事就像撬不開的蚌殼,死也不鬆口。你真不是因為蘇暉明那門子爛事而心中不快?」沒能找機會迴報一二,他肯定是惱得火冒三丈,日後尋思著該怎麽還擊,有仇必報才對。


    蘭泊寧搖頭,但是一提到蘇家奸人,原本消沉的眼又迸出森寒。「這筆帳我遲早會討迴來,且容他再蹦躂幾日。」


    「嗯哼!早知道替你擔心是白擔心了,有活閻王之稱的你哪肯吃這暗虧,肯定早留有後手,不過呀,你還是要留心蘇暉明,有人看見他和知府大人走得很近。」


    不知是真是假,多點防心也好,自古以來官商勾結的大有人在。


    「他那邊有我的人在。」為防萬一,他也先做好安排了。


    「那就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日後我能幫上你的地方不多了。」向來笑看紅塵的魚思淵忽然發出感慨。


    「發生什麽事?」他娶妻了,又有美妾數名,人生正是快意時,何來傷春悲秋,長籲短歎的理由。


    「你曉得我二叔在朝中當官,是不大不小的四品官,他認為我在讀書上有不錯的天分,讓我年後上京備考,他可保薦我進國子監,來年便可入朝為官,叔侄連手在官場盡心盡力。」閑慣了的人叫他再背書考科舉,他是苦不堪言。


    心無大誌的魚思淵是長子嫡孫,他父親是現任的魚家族長,掌管族中上萬畝良田和百來間鋪子,利潤由族長占一半,餘下則分給族中眾人,十數年來無人有異議。


    而身為嫡長子照族規是不入仕的,等現任族長卸任便由他接手,一代一代都是這般傳下去。


    沒想到逍遙了二十幾年,竟出了他二叔這個意外,硬是說獨木難撐橋,朝中無族裏子弟幫襯,若是他四品官職到頭了,魚家也要開始敗落了,這話一出,族人紛紛轉了風向。


    「你很適合走這一條路。」他那張嘴就是愛說教。


    「啐!適不適合因人而異,由你口中說出這話太諷刺,怎麽不說以你的草莽之氣該去當土匪的,賣什麽布!你橫刀躍馬地往山頭上一站,底下路過的商旅肯定不用你吆喝便乖乖地取出隨行的財物,留下買路錢。」尤其是他此時這令人不寒而傈的神情,包準把膽小的嚇得屁滾尿流。


    「草莽之氣……」麵色一沉的蘭泊寧濃眉擰起,嘴唇蠕動著似在說什麽,接著,渾身氣息又冷了幾分。


    「啥?你說啥書生?」他在咕噥個什麽勁,難不成撥算盤的手想改拿文昌筆,當個大文豪?


    「咳咳!我是說……女人家是不是特別偏好胸有點墨、滿身書香味的書生……」他學問也能見人的,雖未飽覽群書也看過書千冊,熟讀朱子百家。


    魚思淵麵有疑惑。「見仁見智吧。有人愛財,有人好酒,有人貪色,有人喜讀書,我家堂姊、表姊一堆,嫁的全是名門望族、大戶人家,常聽她們跟祖母抱怨男人有錢就花心,女人一個一個娶進門,早知男兒富貴無真心,寧嫁寒門書生郎,起碼知書達禮的讀書人不會有那麽多花花腸子。」


    他沒說的是抱怨歸抱怨,真讓他堂姊、表姊們卸下珠釵綾羅著荊衣,三餐不得溫飽過苦「子,她們是死也不肯的,就算丈夫左擁右抱迎新人,她們氣在心裏也不舍放棄優渥的生活。


    「我算不算有錢?」蘭泊寧莫名冒出這一句。


    「算。怎麽了?」他狐疑地看了好友一眼,懷疑他喝醉了。


    「如果……呃,女子在成親前已有中意的人,那她在成親後……會不會……」


    他說得含含糊糊,語焉不詳,有幾個關鍵字還沒出口又吞迴去,叫人聽不清他究竟想說什麽。


    「什麽女子不女的……啊,我明白了,阿寧,你醉了沒,趁天色還早,不如到挽月閣坐坐,你許久不見水靈月那個美人兒了,應該甚為想念。」他麵露賊笑,以手肘輕推,盼能沾沾光一睹美人容顏。


    一提到年少輕狂的風流韻事,黑瞳一眯的蘭泊寧大口飲盡杯中殘酒。「我成親了,你記住了嗎?」


    聞言,魚思淵大笑。「成親了又如何?並不妨礙你尋花問柳呀!早點把人抬進你家,莫讓佳人苦苦相待。」


    「我蘭家的家規是年過四十無子才納妾,一妾三年未出方再納二妾,三年後若再無子三妾入門,一妻三妾為終,不可再多。」生不出來就是生不出來,娶再多也沒用。


    他訝然。「為什麽我不知道有這一條,那水靈月怎麽辦?她好歹跟了你三、四年,早就是你的人了。」


    誰都知道挽月閣花魁水靈月豔冠群芳,才貌雙全,隻鍾情於蘭泊寧一人,願與之比翼雙飛,生是蘭郎人,死是癡情魂,隻求與他共結同心。


    「什麽我的人,不過是銀貨兩訖的交易,你真當歡場中有心?」蘭泊寧笑他太天真。


    「可……可是你包下她,不讓她陪客……」隻伺候他一人,枕畔相依,難道沒存著一分心思?


    「我嫌髒。」他一言以蔽之。


    與人共用女人太惡心,誰知她前一個恩客有沒有得過病,剛好那日他遇到水靈月掛牌的頭日,便丟下一萬兩將人包了。


    「你……你……我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呀!啊!不對,你家不是有位白姨娘,還有個庶弟?!」差點被他蒙了,哪來的家規,根本是他信口胡謅。


    一聽到「暴殄天物」四個字,心情好不容易好一點的蘭泊寧想到妻子也曾一臉痛心地說過這句話,當下臉色又陰霾一片。「我爹是過了四十歲才納白姨娘為妾,因為我娘生下我之後未再有其他子嗣,她認為我一人獨撐家業太苦了,便將身邊的丫頭開臉,生子後抬為姨娘。」


    「原來如此,蘭夫人度量真大……咦,你怎麽又兩眼結霜了,該不會房事不順,和新娶的小娘子琴瑟不和鳴……」魚思淵本是帶著揶揄口氣打趣,沒想到某人的臉色更黑了。


    「我……呃,隻是開開玩笑,以你和嫂夫人的恩愛,肯定是如膠似漆,泡在蜜缸裏……」喝!他又哪裏說錯了?!


    臉黑成一片的蘭泊寧眼冒殺氣,頓感寒意襲來的魚思淵打了個冷顫,越說越小聲,好像脖子上頭架了一把大刀。


    「酒錢你付,我走了。」他丟下話,起身欲離開。


    「走去哪?」看著他掉頭走人,魚思淵傻眼。


    「迴家。」他真想念那具軟馥身軀。


    「迴家幹什麽?」魚思淵順口一接,接完了又明白自己犯傻了,迴家還能幹什麽呢。


    「抱老婆。」真的是抱,再無其他。


    蘭泊寧不是不想和妻子當一對真夫妻,夜夜的壓抑,每晚一上了床就是最痛苦的煎熬,明明軟玉溫香在懷卻吃不著,隻能幹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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