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儒銘中醫造詣頗深,臉色一下認真起來,“少夫人的手傷及筋骨,要想完全恢複如常,怕是難事。不過隻要按時治療,多加休養,想要不影響正常生活,倒不是什麽難事。不過在景城鄉野之間,想要不提重物怕是難事,要不您帶著少夫人迴港城吧,港城醫學發達,環境也好。”


    陳繼饒豎起耳朵紋絲不動地聽著,瞧著這老頭身上那件馬褂還不知多貴,也好意思收俏俏的錢,於是他沉冷出言,“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都要治好她的手,還有,俏俏的藥錢,你隻管向我要。”


    周儒銘摸了摸鼻子,倒也不敢管他要錢,“二少爺……”


    陳繼饒也沒心思搭理他,“行了,我也就是個當兵的,可不是什麽裴家二少,俏俏聽了容易多想,我也還想清靜地過安生日子,‘二少爺’的名頭,我可擔不起。”


    他說著轉身騎著單車就走了。


    在街頭繞了幾圈,他總算在街口找見了正在擺地攤的楚俏。


    遠遠瞧著她纖瘦而倔強的背影,不忍心酸,幾步走到她跟前,眼眸裏滿是心疼。


    楚俏還低頭忙活著,隻瞧見一個高大的影子,還沒仰頭就問,“大哥您瞧瞧,這些描本都是我寫的,您喜歡哪一冊我算便宜點給……”


    當男人莫測的麵龐映入眼簾時,她再也說不下去,雙手攪在一塊,隻覺得臉上分外難堪,不過轉念一想,她不偷不搶,憑本事掙錢,也沒什麽丟臉。


    想通了,她也就不覺得拘謹了,甚至還笑得出來,“怎麽不和大哥多聊幾句?”


    陳繼饒走到她身側,也蹲下身,不動聲色地替她把描本攤開,“他忙著開會,說了事就迴來尋你了。怎麽不在周大夫那兒等我?”


    楚俏那會兒也確是盼著他離開,好去設攤,她低下頭,語氣裏有幾分萎靡,“怕你不高興來著。”


    陳繼饒見她這般,哪裏還舍得數落,況且,想來她要是有法子,也不會走這一步,“既然知道我會不高興,下次不許再熬夜描本了。”


    他生怕她覺得自己太霸道,補充道,“剛才我問了周大夫,你要是再疼得半夜睡不著,即便掙了錢買到藥,那也是於事無補,反反複複隻會拖延治療時間。以後等你手好的,想怎麽寫都隨你高興,好麽?”


    他正說著,目光掃到迎麵走來的朱秀芳,不由劍眉蹙起,順手就把楚俏拉到身後,周遭的氣場一下冷了下來。


    朱秀芳早聽秋蘭說了楚俏不願幫忙把棉花枕和肥皂捎帶迴來,有心教訓她一頓,奈何找不到由頭,偏偏她自個兒撞上來,那可怪不著誰了。


    她領著村民委員會的幾個“三八紅旗手”,把攤口堵得嚴嚴實實,生怕楚俏把描本給收迴去,拔高聲音道,“楚俏,你這是私自設攤呀,要是擱以前可是要五花大綁遊街的,雖說這幾年禁得不嚴,可上頭還沒下文說可以私營攤口,虧你還念過高中呢,這不是明擺著想造反麽?”


    上頭是沒下文,可楚俏知道,不用幾年眼下的局勢會有天翻地覆地變化,地攤主還是頭一批富起來的人。反倒是秋蘭的父親還沉浸在鎮長的美夢中不願醒來,帶著幾個守舊的村民負照著老一套過日子。


    都被親自點名了,楚俏也不是犯慫的人,一臉憤慨地從男人身後走出來,被他一拉,她安撫一笑,低聲道,“放心吧,她說不過我。”


    “‘造反’這麽大的帽子,身子可別胡亂往別人頭上扣,”轉而又抬頭說道,“在街角賣雞蛋賣菜的不止我一個,嬸子怎麽單單隻盯著我一人?”


    朱秀芳總不好說是為了替女兒出氣,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於是眼神示意一旁的桂嬸。


    桂嬸會意,上前一步道,“楚俏,你怎麽說也算是有文化的人,擱這兒擺攤,不是誠心給你男人蒙羞麽?繼饒,你是個軍人覺悟高,你來說說,她是不是給你丟臉了?”


    男人已經幾次叫她安心養傷,楚俏真怕他出言反對,清漓的眼眸凝著他,手心不由握緊,捏了一把汗。


    陳繼饒長身而立,軍帽之下清俊的麵龐十分淡然,見周遭的目光都往他身上看,而他眼裏似乎隻有妻子,“俏俏憑本事掙錢,我可不認為是什麽丟臉的事兒!還是說桂嬸是覺得桂叔的字比俏俏寫得好?”


    早年間桂叔就是以販賣贗品字畫為生,後來被人舉報被收監了,還沒發出來呢。


    “你……”話頭一下被他堵死,桂嬸氣得直咬牙。


    朱秀芳一聽,隻覺陳繼饒真是塊硬石頭,軟硬吃,倒是立在一側的楚俏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心裏一下有了計較,把桂嬸拉迴來,又道,“這兒擺了這麽多描本,看來你的手早好了,可我怎麽聽秋蘭說,上次她請你捎帶兩個棉花枕迴來,你怎麽推說手沒好呢?”


    此話一出,一眾鄰舍議論紛紛。


    老掉牙的話題,說來還有意思麽?


    那會兒當著秋蘭的麵兒,楚俏沒背這個黑鍋,現在更不會背!


    “桂嬸,棉花枕是不重,可還有七八斤的肥皂呢,您覺得是筆杆重還是肥皂重?”沒等朱秀芳開腔,她把話頭一引,扯笑道,“我還真就納悶了,難道咱們鎮上沒有肥皂麽,她非得叫我一個手殘的人捎帶那麽重的東西迴去,到底是什麽居心?”


    自打她男人當上鎮長,朱秀芳就一直以鼻孔看人,雞毛當令箭,早有鄰舍對她不滿,站出來道,“秋蘭如此居心不良,朱嬸你怎麽也不教好她?”


    這是哪兒跟哪兒?


    朱秀芳一下急了,連忙撇清幹係,“我家蘭兒家教好得很,她是心疼我這個當媽的用不慣家裏的皂莢,才叫楚俏捎帶,怎麽可能會居心不良?”


    那人一樂,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朱嬸,原來您也曉得有肥皂這一茬,偏偏隻挑棉花枕來說事,又是什麽居心?”


    朱秀芳沒想到話頭一轉,矛頭就對著她了,一下慌了,倒是桂嬸冷靜下來,冷哼道,“眼下可不是說什麽居心的時候,撇開這層不說,楚俏私設地攤是事實,那麽多雙眼睛看著,總不是假的吧?”


    楚俏反而一點也不害怕,雙手抱胸,笑道,“那桂嬸是覺得該把我拉去遊街還是關進牢房?”


    原來的紅衛兵沒了,誰還會守著舊一套來管這事?


    朱秀芳和桂嬸一對眼,還真是沒法叫人來把她抓走,可誰說處罰除了拉人就沒別的了?


    朱秀芳冷麵道,“不說遊街,但你這樣敗壞鎮上的風氣,怎麽也得罰個八塊十塊,不然我可得叫我家老秋來了。”


    八塊十塊,她全部的描本還不定湊得上這個數呢。


    “那我要是說‘不’呢?”楚俏隻覺得荒謬可笑。


    苜菽鎮還是她老秋家說了算!


    朱秀芳有恃無恐,白眼過去,“不交罰款也成,咱們三八婦聯的同誌們一塊上,把那些描本通通給撕了!我看她還拿什麽來擺攤!”


    農忙剛結束,幾個一身力氣的農村婦女正愁沒事幹,磨刀霍霍地準備上前。


    碰上這群蠻不講理的婦人,楚俏心裏不由犯怵。


    陳繼饒神色陰深,深眸裏噴射著濃烈的狠厲,當著他的麵,這幫人竟膽敢欺負俏俏,那他不在家的日子,她該受過多少白眼?


    “我看誰敢?”身長而立的男人挺拔有力,長手一攬,把楚俏拉到身後,而他長腿一邁,森冷的目光凝視著朱秀芳,直叫她腿肚子發顫,聲音從牙齒裏擠出來,“別說是撕,你就是膽敢描本上落下一粒灰,我就有本事把秋家給鏟平了!”


    朱秀芳見他渾身氣勢凜然,言語間透著狠絕,不似開玩笑,哆哆嗦嗦道,“別、別以為你、你是個當兵的,仗著一身蠻力就、就可以橫行霸道……我家老秋也許鬥不過你,可蘭兒她二叔在市裏可是數一數二的大人物,你要是敢動秋家,他絕不會……”放過你!


    瞧見他長腿一挪,朱秀芳說不下去了,腿抖得厲害,根本不聽使喚。


    別說市裏的一把手,就是省部的領導來了,他尚且不放在眼裏!


    陳繼饒幽深的冷眸一派清明,“你要是想讓秋友邦在市裏待不下去,你盡管試試!”


    朱秀芳被他嚇得滿頭大汗,食指對著他語不成句,“你、你……要不是楚俏搶了先,興許我還是你丈母娘,你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真是要竄天了!


    男人卻熟視無睹,微微偏身道,“此事我原本不願說開,也好給秋陳兩家留點顏麵。你既然把話挑明了說,我也不必藏著掖著。和俏俏成婚第二天我就說過,二嬸與秋家說親我完全不知情,和俏俏更是沒有半點幹係!”


    “秋蘭追來部隊,俏俏盡心盡力地照料她,可她偏偏和外人聯手坑害俏俏,既然你們不肯罷休,我也就沒有屢次忍讓的道理!你想要公報私仇,好替秋蘭出氣,這算盤打得未免太滿了!”


    此話一出,吃瓜群眾一片嘩然,表示真相了。


    有人出言指責她道,“朱嬸,上迴你說秋蘭在部隊謀得了體麵又輕鬆的工作,就是靠和外人聯手坑害楚俏得來的呀?”


    “嘖嘖,都是一個鎮的,何必呢?楚俏傷了一隻手已經夠慘的了,況且人家也說了定親隻是誤會,秋蘭一個姑娘家怎麽還緊緊巴著已婚的男人不放呢?”有人感歎世道真是變了。


    也有人附和著,“就是就是,人家新婚夫妻在部隊過著甜甜蜜蜜地小日子,我看呀,也就是她有臉去打攪……”


    眾人議論紛紛,朱秀芳隻覺得被人摑了一大巴掌,臉上火辣辣地疼,張牙舞爪地叫嚷著,“你別瞎說!我家秋蘭去市裏找工作,隻不過在你那兒借住幾天,你把她趕走也就算了,又何必說那些話來抹黑她?”


    這迴不等陳氏夫婦反駁,就有人出言相助了,“朱嬸,您也別介,我看呀也就是繼饒是個軍人,通情達理,要換作是我,趕人是輕的了!”


    也有人小聲嘟噥,“出了那樣的醜事,竟還有臉指責別人,換做是我,早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陳繼饒充耳不聞,扭身見楚俏低著頭一聲不吭,似乎心緒不佳,他矮下身段,湊近瞧著她的臉色,似乎有些發白,柔聲問道,“怎麽了,臉色不太對!”


    “人太多,天兒又熱,有些透不過氣來,”楚俏頭頂挨著他的下顎,軟聲道,“我看描本是賣不出去了,咱們迴吧?”


    “嗯,你站著歇會兒,我來收拾。”那些描本怎麽說也是她的心血,他不想就此浪費了,怕她心疼,說道,“描本咱們拿迴爸媽家去,爸在供銷社算賬,麻煩他擺上幾天,興許就賣完了,你別擔心,藥錢我這兒有。”


    有他在,楚俏也不必擔心朱秀芳敢帶人把她的描本給撕了,況且擺放在供銷社,也省得她在街邊曬得頭暈,於是點頭道,“好主意,我怎麽沒想到呢?”


    朱秀芳見勢頭一邊倒,心裏悔不當初,要是沒招惹陳繼饒,秋蘭在家裏頭還能有個好名聲,現在被她這麽碎嘴一說,往後還怎麽在家裏頭找個好婆家?


    她被人數落地頭皮發麻,眼下也唯有落荒而逃。


    陳繼饒也沒那麽心思搭理她,手上收拾著描本,反而招來更多人,“繼饒,也就是有你在,她不敢撒野。她就是閑的沒事幹,平日裏東家糾點小錯,西家找點由頭,大家夥都懶得搭理她!沒想到她反而變本加厲。今天被你一通埋汰,我怕她好幾天不敢出門了。”


    陳繼饒隻淡淡一笑,沒說什麽。


    要是沒惹到俏俏,他也懶得跟個大字不識的女人計較。


    吃瓜群眾見朱秀芳走了,他反而收拾東西,不由疑惑,問道,“繼饒,你咋就收起來了呢,這描本挺不錯了,要不給我來一本吧,我家那小子在家皮得緊,正好催他練練字。”


    陳繼饒倒也不在乎這一點錢,正想收拾好了帶楚俏迴去,卻聽身後傳來輕柔的聲音,“那我算便宜點,四叔您給三毛錢就成了,這本的字簡單一點,適合你家因子學。”


    四叔一聽這價格地道,又翻看了幾頁,隻見上邊的蠅頭小楷字跡端正,筆鋒標準,滿意道,“這可比供銷社裏的劃算,行了,我買兩本。”


    有了四叔的好開頭,一下湧了不少人上來,等人散了,描本也沒剩多少本了。


    楚俏揣著一兜零碎的毛票,也不管身邊的男人如何看,走到角落認認真真地按票麵一張張疊放齊整來,一抬頭,隻見男人雙手抱胸地倚在牆邊,好整以暇地俯視著她,眼裏全是不明深意的笑。


    見她不滿地皺了一下眉頭,陳繼饒性感的唇角噙著笑意,轉身說道,“小財迷,走了。”


    財迷怎麽了,她樂意!


    楚俏皺著眉跟在他後頭,坐上後座,這迴也不用他出手,她就橫著手,穿過他結實的小腹,停在他腰側時,用力揪了一把,哪知男人根本不在意,悶笑一聲帶著她騎車往周大夫那兒去。


    做藥療不單是敷上蒸粘的藥汁,還得一邊按著穴位揉弄,一邊施加針灸以活血通脈。


    這還是陳繼饒頭一次陪她治療,見她明明熱得滿頭大汗,額角粘著細細的碎發,卻是手緊緊抓著衣角,咬著牙一聲不吭。


    這大半年以來,除卻成婚前,他與戰友去醫院看過她兩次,也是去的時候不對,兩次她睡下了,嘴裏哼哼唧唧。


    那時他還覺她一個女學生,這麽點苦頭也熬不得,實在是嬌氣。


    不過眼下,他卻覺她背後所承受的痛苦,比他想象中還要深還要重。


    男人波瀾不行的眼眸盯著她擱在桌麵上那種紅玉的手腕,此時也有了起伏,眉頭緊皺,不由朝周儒銘喝道,“你輕點!”


    周儒銘已是放最輕的力道了,被他一喝也真是冤枉,“二……額,再輕就沒成效了。”


    “要不你出去吧?”楚俏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白著臉說道。


    那樣的話已經聽他提了好幾迴了,有他在也不自在,還不如出去等著呢。


    陳繼饒卻不肯,妥協道,“我不說話了,就隻在一旁看著。”


    他說到做到,果真立在近旁的角落裏,默默盯著周大夫怎麽揉摁著。


    等藥療結束,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楚俏坐久了腰疼,纏好紗布出去走走,迴來還沒走近就聽兩人在說話,好像是南方的港普,她聽不懂。


    陳繼饒耳力好,問了周儒銘一些注意事項,就聽外頭有窸窸窣窣地聲音傳來,他一抬手,周儒銘把話頭刹住。


    男人掀起簾子,走近了才問道,“悶了?”


    “還好,”楚俏點頭應了,又問,“剛才你和周大夫說的是港普?”


    她倒是心細,陳繼饒愣了一下,隨即恢複神色,“嗯,早幾年在港城學習,待過幾個月。”


    部隊對軍官的栽培不算差,楚俏點頭道,“咱們該迴去了,不然二嬸又開始念叨。”


    楚俏迴眸看了周大夫一眼,隻見他一身青衫地立在那兒,頗有幾分舊式的清骨,隻是眉目間的神態她瞧不明白。


    陳繼饒微微頷首,眉目淡然,捏了一下她的臉蛋道說,“不用擔心,她要是罵你,你就說是我不願迴,她不敢多說什麽。咱們還沒給爸媽買東西呢,咱們成婚前我在部隊,也就迎你進門的時候去過一趟,爸媽的喜好我也不清楚,你在一旁看著我才放心?”


    楚俏瞧他的神色不似開玩笑,也知他是把昨夜的話放在心上了,她展顏一笑,“好。”


    夫妻倆一道去了供銷社,卻不見楚鈺。


    每到月初,楚鈺也有兩天休息,楚俏不疑有他,跟在男人後頭,見他平淡如水的目光掃了一圈,已經熟練地撿了香菇、腐竹、臘腸和幹木耳,根本不需她說什麽。


    她跟在後頭,見男人把幾袋幹貨拎在手裏,饑腸轆轆的肚子忽然唱起了空城計。


    “鎮口有家飯館不錯,走吧。”日頭當空,男人行動力極強,一手提著幾盒藥草,一手拉著她往單車那兒走去。


    在部隊也不見他這般親昵,楚俏耳根通紅,微微掙著手說道,“這可是在街上,你把手鬆開……”


    哪知男人握得更緊,直接把她帶到車後座上,溫和道,“別亂動,再動車頭就不穩了。”


    陳繼饒本想買些好菜迴家下廚,隻是想著二嬸和大嫂做的那些鬧心事,還不如下館子讓媳婦吃個暢快。


    他腳程極快,沒多久,夫妻倆進了苜菽鎮最好的一家飯館,楚俏瞧著周遭古香古色的裝飾,不由嘀咕,還不知要花多少錢呢。


    男人見她四處張望,也放緩腳步以配合著她。楚俏隻顧著側頭,竟不自覺地撞上他結實的胸膛,她皺著鼻子,還沒仰頭,就聽頭頂上傳來一聲低醇的悶哼,“等會兒再看,先坐下喝杯水。”


    話音一落,男人已伸手為她拉開椅子,摁著她的肩頭,在她對麵落座後,把菜單遞給她。


    楚俏上下掃了一眼,價格雖不算貴,可到底還是舍不得,與他商量道,“其實……我也不是很餓,要不咱們迴去吧?在家裏吃飽就成了。”


    “不用,家裏頭吵吵嚷嚷,你忙前忙後,哪顧得上吃飯?這兒清靜,難得咱們兩人待……”他還沒說完,就見自家媳婦猛然起身,似乎瞧見了誰,飛快地往飯館外走去。


    陳繼饒緊隨其後,掃了一圈才在街角找到她的身影,而她正拉著一個瞧著四十出頭的男人的手,那人背身立著,他辨不真切。


    隻等走近了,才聽她問道,“爸,您這急慌慌地去哪兒?”


    楚鈺大氣還沒喘過勁來,擦著臉上的大汗道,“前兩天你媽摔傷了,剛請了大夫,我得趕緊迴去給她做飯。”


    聞言,楚俏兩腿一軟,險些站不住,拽緊了問,“好端端的她怎麽會摔傷了?”


    楚鈺已是急紅了眼,“家裏頭菜地的籬笆舊了,你媽砍來竹子想重新圍一圈,水溝那兒容易打滑。”


    “那您怎麽也不跟我一聲?”楚俏焦急道。


    楚鈺一歎,“你在婆家每天也忙,你媽不想給你添堵,俏俏,你安心過日子就成。”


    “爸,我跟您迴去看看媽。”楚俏聽了心裏難受得緊,鼻頭酸澀,一著急也顧不得許多。


    還是楚鈺眼尖,瞧見了緊跟而來的姑爺,推說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兒,爸迴去瞧瞧就成,你跟姑爺迴家去。”


    “爸,摔傷的可是我媽,我這做女兒的又怎麽能置之不理?”楚俏不依,扭頭對男人說道,“我先迴一趟家裏,就不和你一塊吃飯了。”


    丈母娘摔傷了,而他的妻子意識裏卻並未想到自己,當他還有心思吃飯麽?


    陳繼饒不由墨眉緊皺,楚鈺瞧在眼裏,臉一沉,喝道,“行了阿俏,你成了家,現在不止是楚家的女兒,還是陳家的媳婦,可不許胡鬧。你媽摔得不重,還能下地呢。”


    楚俏一下眼眶通紅,不肯聽話,扭頭問他,“我想迴家去,成麽?”


    男人心頭一軟,見嶽丈又想訓她,出言製止道,“爸,我這次迴家,也是想明天和俏俏一起去看看媽和您,正巧今天碰上了,您就讓我們過去吧?”


    楚鈺知拗不過他,“那好吧,你媽也怪惦記你們夫妻的。”


    三人一起快趕到楚家時,陳繼饒想起家裏頭還有三匹布和一些幹麵糖果沒捎過來,停下車說道,“俏俏,你和爸先迴家,我把房裏的幹貨捎過去。”


    男人動作極快,迴到陳家把東西提在手上就走了。


    劉少梅正在廳屋裏給阿愚喂奶,見他進屋也沒想著避嫌,袒露著半邊渾圓,卻見他看也不看一眼,徑直往房裏走去。


    再出來手裏還提著袋子,用腳趾頭想也知裏頭定是好東西。


    劉少梅伸長脖子也不見楚俏的身影,心知袋裏的好東西隻怕是一去不複返了。


    本來該是給她和婆婆帶迴來的,憑什麽給楚家?


    眼見他穩健的步子就要跨出門檻,她也顧不得晨間被他數落過,慌慌開口,“他二叔,這都晌午了,你和楚俏也不迴來吃飯,這是要去哪兒?”


    陳繼饒停住腳,倒也不好扭頭,淡淡出言,“俏俏在娘家,我也正要過去,就不在家裏吃了。不過二叔那一份還得牢大嫂送一趟。”


    她沒將那三匹上好的布料拿到手不說,還得累得照顧公公,劉少梅正是又氣又急。


    可他也沒發話那三匹布給誰,她也不好開口去問,正想著怎麽把布料留下,男人卻是先她一步走出家門。


    劉少梅憤憤地盯著陳繼饒那漸漸遠去卻仍不輸雷霆之勢的背影,心裏越發氣恨。


    婆婆端著瓜子去找人嘮嗑,那小兩口又迴娘家去,一個兩個的都不著家,還不是抵賴不想照顧公公?


    她單是照顧阿愚都夠嗆了,哪裏還有心思去管別人?


    阿愚嚶嚀一聲,她隻好軟著聲兒耐心哄著,總算把他給哄睡著了。


    她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去灶房一看,隻剩幾個發黑的硬饃饃,想著楚俏迴娘家吃香喝辣,她心裏頭就分外不爽,反正阿春已經吃飽了,她也沒心思把黑饃蒸軟,直接端著就拿給陳猛後,迴到房裏倒頭就睡。


    孫英瓜子兒嗑完,嘮嗑也嘮夠了,想著迴到家就有熱飯等著,心裏頭分外舒爽。


    田嬸見她這般姿態,就知又是楚俏在家忙裏忙外,不免刺她一句,“英嬸,您這大中午地不用迴去給老猛哥做飯哪?”


    田鳳萍的嘴巴子也是夠厲害,孫英與她一貫不對付,這會兒卻裝得分外親熱,“家裏頭有兩個兒媳婦,哪裏需要我出手?倒是你,咋不托人給你家鐵柱說門親事呢?”


    田嬸樂嗬一笑,“我家鐵柱老實厚道,哪裏愁找不到兒媳婦?我可得挑仔細了,不敢找個像你大媳婦那樣的,倒是楚俏那樣的還不錯。”


    劉少梅是孫英托人說的親,反倒是楚俏,繼饒一迴來就說要辦喜酒,訂的姑娘就是楚俏,這裏頭她不沾半點瓜葛,可田嬸偏說她看重的人不成,她又怎麽可能不氣?


    “你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我家大兒媳過門才幾年,就給我生了兩個大胖孫子,楚俏可就難說了。”


    田嬸也知楚俏入不了孫英的眼,她要是多嘴反倒連累楚俏被責罵,又道,“那是,還是你有福氣,我就沒那個命了。哎呀不跟你說了,我還得迴去給老田做飯呢。”


    孫英見她夾著尾灰溜溜地巴走了,心裏倍兒爽,趾高氣昂地迴到家,卻見家裏頭冷鍋冷灶,別說熱飯熱菜,就連一個黑饃饃都翻不出來!


    她不由氣怒,衝到楚俏門前,見閉門緊鎖,不由踹了一腳。


    陳猛聽到動靜,忍不住出聲喝道,“大中午你吵吵嚷嚷的想幹嘛?”


    “楚俏和繼饒呢?上個街要一整天,她是要買金龍還是玉兔?”孫英氣怒道。


    陳猛半躺著,爬起來坐直,腿稍稍能挪動一點,聲音也不大,“今天難得不用下地,你還管人家去哪兒?阿愚還睡著,你要鬧就到外頭鬧去!”


    “好你個陳猛?”孫英一怒之下衝進獨間,雙手叉腰,厲色道,“倒學會合著外人欺負起我來了?”


    這段日子陳猛也看出來了,這婆娘是故意趁著他受傷了來擠兌阿俏。


    要說阿俏也是性子好,省得跟她計較,每日早出晚歸,落得一身埋汰也從不多言,這老婆娘反倒變本加厲了!


    也難怪繼饒昨兒火成那樣!


    陳猛冷眸掃過她,喝道,“阿俏她是繼饒媳婦,是外人麽?還是你以為我受了傷就治不了你了?”


    孫英到底還是怕他的,他平日裏心情好她還敢念叨幾句,於是縮了縮脖子,嘟噥了一句,“本來就是!”


    陳猛真想痛罵她一頓,偏巧阿愚咿咿嗚嗚的哭聲傳來,他忍氣道,“阿愚還睡著,我不跟你吵!”


    孫英難得沒在他麵前吃癟,趾高氣昂地走了。


    到了廳屋就見劉少梅抱著阿愚在噓尿,不免多問了一句,“少梅,你這大半日都在家,沒瞧見楚俏迴家?”


    “我哪兒敢知道?”劉少梅哼哼一下,不陰不陽道。


    孫英明顯感覺不對勁,隻問,“咋迴事?”


    劉少梅撇過頭,隻道,“早上抱著阿愚在她房門溜一圈,她還說我故意聽牆根,還害得被繼饒訓了一頓,我哪兒還敢靠近他們房門?”


    孫英眼珠子一瞪,啐了一口道,“她竟敢說那樣的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不就是?”劉少梅眼睛一轉,心裏有了計較,“繼饒倒是迴來一趟,把袋子拎著就走了。看樣子是從市裏帶迴來的,早上我無意間聽了,裏頭還有三塊上好的布料呢。”


    孫英眼睛一下就直了,吃飯前繼饒就跟她說過上街準備買點幹貨,後天去一趟楚家。


    她還以為隻是意思一下,沒想到他出手那麽闊綽!


    繼饒帶迴家的東西憑啥給楚家?


    孫英氣憤難平,一句話也不說,飯也不吃了,扭頭就氣衝衝地往楚家走去!


    陳繼饒順道就把自行車還迴去,單手提著袋子,步伐穩健地往楚家走去。


    一到楚家,就見自家媳婦正蹲在庭院的水井旁洗菜。


    “俏俏——”他叫了一聲,隻見抬起頭的她眼眶通紅,他不免多問了一句,“怎麽哭了?”


    “沒事,你進屋坐會兒吧,等會兒飯熟了我就燒菜。”她低下頭道。


    陳繼饒又怎好幹等著飯來張口?


    他轉身進屋放下東西,見東屋的門大開,而楚母就倚靠在床架上,笑著對他道,“姑爺來了?”


    男人笑著躬身,從褲兜裏掏出一瓶藥酒來,“媽,我給您捎帶了一瓶從部隊帶迴來的跌打藥酒,效果還不錯”


    聽老楚說,他迴來第二天就上街買了幹貨,正準備送到家裏來,還捎帶了一瓶藥酒,倒是有心。


    楚母心下滿意,隻是想起俏俏上次滿身是傷地迴來,她的臉一下斂了下來,“放著吧。”


    陳繼饒一下猜不準她的心思,也不好幹等著,“俏俏還在外頭,我出去幫忙。”


    陳繼饒把東西拎進灶房,再出來見她洗好了碗,正拿著斧子看樣子是要劈柴。


    那斧子的柄口就比她的腕口還大,男人幾步上前,從她手裏把斧子拿過來,望著她道,“我來,外邊日頭大,快進屋去。”


    楚俏見他蹲下,單手拎著斧子,起落間似乎毫不費力,心道家裏有個男人在,總歸是好的。


    她笑著點頭,“灶房裏煮了涼茶,你要是渴了就叫我一聲。”


    男人頭也不抬地應了,沒多久身側就堆起了小山一樣的新柴,他四顧一圈,見嶽丈正在屋旁的菜園裏下樁。


    他心下了然,把柴火抱進屋,喝了碗涼茶,見妻子正守在灶口緊緊盯著火苗,手背蹭了鍋灰,笑了笑,沒說什麽就往菜地走去。


    翁婿倆通力合作,倒不得什麽力氣就一道把木樁下好了,日頭正放空,也該是吃飯的點了。


    楚鈺瞧著女婿手腳利落,幹活勤快,越看越滿意,拍了拍雙手說道,“行了,咱們快迴去吧。下了樁明天再把扁竹絞上去,籬笆也就圍城了,還好有你幫忙。”


    “應該的。”男人淡淡笑道,倒也不敢居功。


    想著頭一次正經迴門,禮數還是少不得,他微微一思忖,想起俏俏提過,嶽丈平日裏除了讀書,也就喜歡偶爾喝點小酒怡怡情。


    於是,他停下步子,“爸,您先進屋,我去小店那兒買包花生米。”


    同是男人,楚鈺自然也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笑而不語,不過等迴到家,他和妻子提及此事。


    米月氣得直想戳他腦袋,“老楚你是不是算賬算啥了?姑爺頭一迴上門,帶了那麽多東西過來,咱們有啥好東西作迴禮?你竟還由著他去買酒,傳出去姑爺倒是落得個好名聲,可你叫別人怎麽看咱們老楚家和俏俏?陳二嬸是什麽人?要是知道了還不得埋汰死你?”


    楚家裏外人情全是楚母打理,楚鈺開始還不覺有什麽,可聽媳婦一分析,還真不得了。


    他倒不怕落得什麽壞名聲,倒到底顧著女兒,他一下急了,“那可咋辦?”


    “趕緊去攔著呀,攔不住了咱就是自個兒掏錢,也別讓俏俏婆家看輕了她!”楚母急得就差跳起來了,從枕頭底下掏了幾張碎票遞給他,“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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