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繼饒不語,幽深的目光在屋裏掃了一圈,隻見楚俏拎著桶從後障過來,一轉眼又拿了兩隻碗盛麵,正要夾肉時,又被孫英損了一句,“行了,楚俏你夾那麽多幹嘛?那老東西整日裏吃閑飯,你還真大魚大肉地伺候著?”


    怎麽說也是夫妻,這話她竟說得出口,也不怕二嬸聽見寒了心!


    楚俏沒理她,照樣夾,孫英急了,“繼饒,你看看她像什麽樣?也不知道這臭脾氣誰給慣的!”


    楚俏聽得煩了,又夾了幾塊,“二叔這幾天都瘦了,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我不跟你說了,我去陪二叔吃飯!”


    說著她也不管男人高不高興,甩頭就往後障走去。


    “你看看她——繼饒你倒是說句話呀!”孫英瞪了她一眼,卻見他也抓起碗,倒了一半的麵和肉菜,“我也去陪二叔。”


    再待下去,他隻怕吃不下。


    去了陳猛的單屋,卻是不見楚俏。


    陳猛知他的心思,隻道,“阿俏這會兒估計在房裏,你過去和她好好說。”


    陳繼饒是想和楚俏說話,可這會兒走了也不好,於是留下來陪陳猛吃完飯。又把碗洗了拿迴灶房,這才迴房去。


    迴到房間,隻見房裏暗暗的,隻在書桌那兒點著一豆煤燈。


    陳繼饒“啪”一下拉下燈線,擰著眉,輕聲問道,“怎麽不開點燈?”


    楚俏正在書桌上寫字,微微抬頭瞅了他一眼,又把目光專注在紙箋上,緩緩說道,“二嬸說電費貴,我就自己買煤燈燒。”


    想來也是二嬸嘴碎,俏俏性子那麽倔的一個人,又怎麽會受得了?


    男人越發覺得眼前的日子沒法繼續下去,湊近幾步,見她正認真地一筆一劃地寫著,而她的那晚飯還原封不動地放在一邊,忍不住提醒她,“先把飯吃了再練字。”


    楚俏頭也不抬說道,“不行,還差六十張。”


    六十張?


    他還以為聽差了,可她也不像撒謊的樣子,抽掉她的筆,打斷她,“你的手還沒好利索,練字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那不行!”楚俏斷然拒絕,把筆搶迴來,重新坐迴去,不緊不慢道,“這些紙箋可以拿去換錢的,藥費和還我媽的錢都在裏頭呢。”


    他的妻子手還沒好,卻要她掙錢才能治手!


    “你要賣字?”這陳繼饒是今天聽到最為震撼的事了,他把眼瞪得老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把緊緊地摁住她的雙肩,眸色微顫,直視那一抹秋波,“那剩下的錢呢?”


    楚俏隻覺得肩頭生疼,伸手去掰,眉頭皺得老高,“你弄疼我了——”等他稍稍鬆開一些,才道,“二嬸拿走了,說是要交月錢……”


    陳繼饒黑臉,二嬸也太得寸進尺了!“上麵把你治傷的補貼發下來了,前幾天我給你匯的,你也沒拿到?”


    楚俏一臉蒙圈,“除了上次在車站你給我的,其他的錢我都沒拿過了!”


    那肯定是有人私吞了!


    男人頎長的身形一傾,輪廓分明的麵龐幹淨磊落,“這事兒你別管,我自有分寸!”


    把他媳婦欺負到這個份上,真當他不聞不問的麽?


    楚俏正等著他這句話,沒說什麽,見他還杵在那兒,又道,“你快去洗個澡吧,我就要吃飯了。”


    陳繼饒洗了澡迴房,見她還在寫,碗是空了,擱在一旁,他又催著她去洗澡,這才拿著空碗去洗了,又去找陳猛聊了一會兒。


    迴房見她還在寫,倒是難得執著,他不好阻攔,隻在一旁默默陪著。


    等廳屋的八卦鍾敲了十一下,這迴不管她怎麽反對,他都堅持叫她按時睡覺了。


    楚俏也真是累得慌,躺了沒多久就睡著了,獨留一側的陳繼饒哭笑不得。


    窗外月華皎潔,露水沉沉,陳繼饒翻了個身,手下意識地往身側一攬,卻是落了空。


    他警醒地睜開迷蒙的雙眼,在淡淡的清輝中躺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她迴來,隻好翻身起來,卻見灶房裏的燈亮著,還時不時傳來木頭的敲打聲。


    他還以為找了賊,找了件襯衫穿上,扣子還沒扣齊,露出精壯的心口,就這麽赤手空拳地往灶房走去。


    沒想到是楚俏在裏頭,他凝視著那抹纖細的背影,軟聲開口問道,“怎麽不睡覺?”


    他腳步輕,蹲在地上搗藥的楚俏還無預警,被他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猛然直起身來,秀眉擠在一塊,見來人是他才鬆了一口氣,又蹲下身慢慢搗藥,“手腕疼得睡不著。”


    她凝著眉頭,眼困得很,偏偏輾轉反側地睡不著。


    男人想著她挖了一天的山藥,晚上也沒閑著,心裏一歎,卻也知她為難,“下次二嬸問你要錢,別那麽老實地全給了。有時候別那麽要強,日子總不會太難過。”


    “可是沒錢,上不了學不說,也會受盡冷眼。”她以前也是在象牙塔裏,心無旁騖地念書,從來不必在乎錢的事,可這陣子她是切身體會,沒錢腰板就直不起來。


    “我來,去那兒好生坐著,”陳繼饒知她曲解了,挪了張小凳子過來,接過她手裏的木舂,“沒錢你可以問我。”


    她又何嚐不想找個堅實的臂膀,為她擋風遮雨,可他是那個人麽?


    “你遠在部隊,我總不能事事都依賴你的。”楚俏拉過凳子坐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摁著右手腕。


    陳繼饒隻覺心房被刀子割破一個口子,疼得發慌,他頓住手,深眸凝望著她,情意綿綿,“俏俏,你似乎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而我這個做丈夫的,好像毫無用處。”


    她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楚俏反思,其實這些似乎也怪不了他,她從沒提過,他並不知情的。


    其實除了那次他著了魔似的折騰她,他已經很盡職了。


    就像他說的,他是個軍人,身兼重擔,有許多的不得已。


    “有件事還非需要你不可——”她挪著凳子,往他身邊湊近一些,笑道,“我們婚禮第二天就去了部隊,還沒正經領你迴家見見爸媽呢。”


    他伸手握著她的手腕,照著她方才的動作細細揉著,想著她願意領自個兒迴娘家,心裏自然也是承認他的,唇角微啟,“嗯,明天咱們一塊去鎮上,先去周大夫那兒,然後到供銷社買點幹貨,後天再一塊兒去爸媽那兒,你看成麽?”


    “我爸就在供銷社上班呢,你這女婿去老丈人那兒買東西,你說他是收錢呢還是收雙倍的錢呢?”楚俏不由揶揄他,手上也沒那麽疼了。


    搗好了藥,陳繼饒又在爐子上生火了,陪她在爐子一塊坐著,磊落的眉目也染著笑,“無妨,嶽父想要多少倍都成。”


    楚俏才不信他,狀似鄙夷道,“陳營長貌似津貼很高呀?”


    “所以,營長夫人不必縮手縮腳,需要用錢盡管開口。”陳繼饒反噎迴去,見她一下紅了臉,不知如何啟齒的模樣分外可愛。


    他捏了一下酡紅的臉頰,神色倒不像開玩笑,“俏俏,我手頭不缺錢。二嬸那人就是愛貪便宜,嘴巴毒得很,她要是再跟你伸手,你別理她,她要是還嘴碎,你就叫她跟我說。”


    “可她到底是嬸子……”要不是擔心處不好家裏的關係,她也不必那樣憋屈。


    “你也說了她隻是嬸子,又不是我的親生母親,隻不過吃住在一塊罷了!”如今他也成了家,也是時候該分清楚了。


    “那假設婆婆也像二嬸那樣……”你站哪一邊呢?楚俏低頭,剩下的話沒問出來,男人卻是聽明白了,粗糙的拇指細細摩挲著她的手心,“俏俏,有些話我隻說一次,你記住,這輩子都不會有這種假設。”


    楚俏才恍然想起,婆婆早就離世了,自然不會有這種假設!


    “我說不過她們,你幫我去說吧?”她低眉順眼。


    “嗯,有些事的確不是你該出麵,放心吧,我會處理好,”他添了一把火,迴頭隻笑,眼裏卻是意味不明的神色,“這藥怎麽還煮不沸?”


    楚俏皺著鼻頭,“周大夫給的藥用完了,這是上次從家裏帶過來的,有些潮了。”


    熬了藥汁泡手,入睡時男人又替她揉了好一會兒,楚俏的手倒沒那麽疼了。


    瞧著她安然入睡,緊蹙的秀眉舒展了不少,男人才鬆了一口氣,指尖不由自主地纏繞著她及肩的黑發,幽深的目光觸及她嫣紅的唇色,全身的氣血不由往一處湧去。


    陳繼饒也算見識過各色美人,可她是最渾然天成的一個,明明墨一樣的眉頭沒有經過修飾,鼻頭也從不見她精心保養,可卻分外入他的眼……


    翌日一早,窗外還是霧蒙蒙的一片,看來白天又是毒日頭。


    楚俏一睜眼,就見男人一張放大的俊臉赫然入目,他側躺著,單手撐著腦袋,好整以暇地盯著她的臉蛋,匪夷所思的目光順著領口一點點往下……


    她暗罵了一句色胚,見他全身已是穿戴好了,猛然想起她肯定又起遲了,於是趕緊坐起來梳理整衣梳發,一轉身差點撞到他。


    這人怎麽不聲不響的?


    楚俏不由扁扁嘴問道,“你什麽時候起來的?”


    “早起了,在外頭跑了二十圈才迴來。”他見她在那兒揉著眼睛,從袋子裏套出三塊“的確良”的布料遞給她,“待會兒咱們到鎮上,找裁衣的師傅給你量幾身衣服吧?”


    楚俏低頭瞅著手上的布料,做工精良,色澤鮮亮,似乎價格也不低,仰著頭問他,“你在哪兒買的,得花多少錢?”


    “到市裏的時候,和別人換了票,”他想了一會兒,見她細嫩的指頭小心翼翼地摩挲著布料,卻是不敢收,又放低聲音說道,“那人許是著急用錢,出的價便宜不少,我就跟她換了。這三個花色好看,襯你。”


    楚俏還真挺喜歡那匹碎花的,隻是,“我衣服夠穿了,你還是給二嬸和大嫂吧。”


    陳繼饒把話堵死,“年前我托人給二嬸捎帶了一匹,家裏也有票,大嫂要是需要的話,那該是大哥操心的事情。”


    屋外的劉少梅一聽,不由皺了一下鼻子。楚俏也真是,還一個勁地作死。心道繼饒也真是夠疼老婆的,一下買了三匹,繼濤一年到頭,別說一整匹,就是半尺還沒給她換過呢。


    楚俏抬頭凝著他,“不用,你不必把錢浪費在我身上……”


    “俏俏,”陳繼饒最不願聽她說這些話,她似乎總喜歡藏在角落,不願別人把她放在心上,他雙手摁住她的肩頭,還得矮下身去湊近她,“我是你丈夫,我給自家媳婦買幾匹布料,不是很應該麽?”


    楚俏見他眸色裏蘊著怒意,心道怕是傷到了他身為男人的自尊,不由暗自後悔,可話已經說出口了,“要不給咱爸媽送過去吧?正好也省得到鎮上去換了。”


    陳繼饒知她性子執拗,想著下次帶她去市裏買也一樣,於是點頭道,“上次你在嶽父嶽母家住了半個月,我還沒謝謝二老,是該捎帶些好東西過去,正好我也買了幾斤。”


    楚俏這個情總是要領的,對他一笑,隻是,她低眉道,“要是你把帶迴家的好東西全帶走了,隻怕二嬸和大嫂會不高興……”


    “嗯,”是他一心想著討好楚家,疏忽大意了,“那把幹貨留一半,這兒還有些零嘴,給你。”


    這人真把她當小孩了。


    楚俏不肯拿,“我又不是小孩子,給阿春吧。”


    “可不就是個小孩兒,動不動就跟我慪氣,夫妻哪有隔夜仇的?”他拿起紙袋隻管往她懷裏塞,“昨天阿春從我這兒拿了零錢,不用給他了。”


    楚俏爭不過他,放在床頭,笑道,“我還沒洗漱呢,先去灶房煮麵。”


    她一打開房門,卻見劉少梅背身抱著阿愚來迴地走著。


    也不知她在這兒多久了,聽到了什麽?


    楚俏不由心生厭棄,“大嫂,您怎麽站這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躲著聽牆根呢。”


    劉少梅麵上一赧,可想到三匹布就要進楚家的口袋,心裏抵觸,也沒好臉色,“楚俏你這是什麽話?你沒孩子,才不知帶孩子有多辛苦,阿愚正是待不住地兒的時候,我就是帶他四處溜溜,咋就成了聽牆根了呢?”


    楚俏淡淡勾唇,“那大嫂您就繼續溜吧。。”


    劉少梅聽她不陰不陽的語氣,心裏上火,“話說迴來,你和他二叔結婚都兩三個月了,又去部隊都兩迴了,你那肚子裏怎麽還沒消息?”


    楚俏被她問的滿臉通紅,其實她和他結婚那麽久,唯一的一次還是他強取豪奪,後頭他也有幾次想要的意思……


    她心裏糾結,也隻裝傻,可她似乎忘了,他不勉強她,那陳家呢?


    劉少梅見她這副模樣,心裏有了底氣,“害羞了呀?你我都是結了婚的人,又是妯娌,說這些很正常的,還是說,你還從沒和他二叔……那個過?”


    楚俏隻覺得臉上燒得慌,不知如何啟齒,正在這時,身後傳來陳繼饒冷凝簡單的話語,“俏俏年紀還小,不懂事,是我還不想那麽早要孩子!”


    劉少梅聽他這麽一說,想來剛才的話他也全聽到了,卻見他神色自若,倒沒有半點難為情,每句話裏都維護著楚俏,心裏嫉妒得發狂。


    她麵上一陣幹笑,“他二叔,你可是大伯家的獨苗,又是個軍人,萬一……你瞧我這臭嘴,但我也是好心提醒你,繼濤到你這個年紀,阿春可都五歲了,再者說,楚俏也快十八了,村裏好幾個同齡的媳婦都腆著大肚……”


    “您也說那是別人家,”陳繼饒沒耐心聽她多說,隻道,“大嫂,要不要孩子這是我和俏俏的事,難道你還要把手伸到我房裏?”


    劉少梅隻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燒著,語氣也分外不好,“那你就當是我多嘴了,真是好心沒好報!”


    說著她沒好氣地瞟了一眼楚俏,托著阿愚就走了。


    陳繼饒見自家媳婦還愣在那兒,也知她容易多想,“俏俏,你別聽大嫂瞎說,要不要孩子我都尊重你。”


    其實他已經給了她最大的尊重了!隻是那時她提一年後離婚時,他也沒反對。


    既然始終是要離婚的,她又怎麽忍心讓自己的孩子出生在破碎的家庭裏?


    “我沒放在心上,二嬸和大嫂也就是喜歡多說幾句,我要是天天跟著較勁,還不得累死,”楚俏笑笑,“謝謝你肯幫我說話。”


    直到早飯過後,楚俏心情也不見好轉。


    當她提出去鎮上買藥,陳繼饒也隨行買些幹貨迴楚家時,孫英又忍不住咕噥幾句,“上次繼饒你雖然沒迴門,但禮節卻是做周全了的,你這又去一趟豈不是浪費錢?”


    劉少梅喂了一勺米粥給阿愚,也抬頭道,“是呀,都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在陳家這麽一年迴娘家的次數也沒楚俏兩三個月的多呀。”


    孫英見大兒媳附和她,心裏更有底氣了,“就是。”


    陳繼饒微微蹙眉,“也不單是為彌補上次沒迴門,上次俏俏病了,在娘家住了半個月,我總得有點表示才對。”


    孫英更不同意了,“繼饒,楚俏怎麽說也是楚家的女兒,生了病楚家出點錢算什麽,難道不應該?”


    “二嬸、大嫂!”陳繼饒也怒了,把筷子拍在桌上,“我就不明白了,說俏俏嫁給我和楚家沒關係的是你們,說俏俏和楚家手心手背的也是你們,那不是自打嘴巴子麽?我還能不能有點自己的考量了?”


    知情的都道陳繼饒平日裏雖然沉默寡淡,家裏的事情也鮮少發話,但他到底是在部隊打磨過的,身上到底穿著也還是一身威嚴的軍裝,要真發起火來,孫英也怕。


    陳繼饒隻覺得屋裏憋悶地慌,見自家媳婦正在收拾碗筷,連忙搶過來放迴去,放話道,“俏俏別收拾了,我看有些人就是閑得發慌,才整日裏說三道四。這些家務活你別管了,快去換身衣服,咱們去鎮上!”


    他的聲音沉冷有力,孫英和劉少梅麵麵相覷,誰也不敢開口。


    陳繼饒也多瞅一眼,拉著楚俏就迴房裏去,“你先換身衣服,我去借一輛單車。”


    上次朱麗送她的兩身裙子,楚俏曉得迴家就得下地幹活,也沒帶迴來,唯一看得過眼的也就那身結婚時置辦的列寧裝。


    楚俏瞅了一下身上的校服,每天下地,白色的t恤都已經泛黃,細細一看還有密密的小黑點,而他一身颯爽硬挺的軍裝幹淨整潔。


    穿著這身去鎮上,又跟在他身邊,倒真會有人責罵他不顧妻子呢。


    楚俏幾下套上身,又怕他等得久,匆匆忙忙地綁了頭發就小跑著出來了。


    想著二叔腿腳不便,她一個女人家,又是晚輩,也不知有沒有照顧不周的地方,於是她又折迴獨間那兒,“二叔,我和繼饒到鎮上去買藥,您缺什麽,我叫繼饒給您買。”


    “不用,我有吃有穿,啥也不缺,家裏頭也隻你和繼饒有心。”陳猛自打出不了屋子,成日裏也就躺在床上束起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剛才繼饒發了火,聲音也大,他自認然聽見了,“阿俏,你二嬸那婆娘忒不像話,你別搭理她!”


    楚俏沒說什麽,聽見單車按鈴的聲音,說道,“繼饒在催我了,我先走了。”


    她小跑著走出院子,就見他坐在單車上,一隻腳撐著地,候在那兒嘴裏喝著阿春,“別瞎摁,再不聽話把你拴在籬笆上!”


    阿春一下老實了,一臉委屈,像小媳婦一樣,嘴裏嘟囔著,“二叔,把我也捎上吧,在家裏頭天天被我奶和我媽罵,煩死了。”


    “煩死也不帶你,後座是你二嬸的位置!”男人殘忍地打擊著。


    阿春還不肯放棄,“我可以坐前麵的單杠呀,不重的!”


    說著他的腳就往車鏈子上踩。


    男人眼尖,瞅見了楚俏,一手把阿春拎下去,踩到單車走了一段不遠不近地距離,抬頭對楚俏說道,“快坐上來,我騎車慢點,不然這小子又得鬧。”


    楚俏怕摔著,皺著眉頭,“我不敢跳。”


    陳繼饒隻好停下來,見她慢騰騰地坐上後座,雙腿並在單邊,手緊緊抓著車墊,一臉生無可戀。


    他自認車技還不算太差,緩緩開口,“俏俏,我在部隊,得過‘全能兵王’的,你放輕鬆點?”


    好吧,她笑了笑,戴著草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反正出醜的也不是她。


    楚俏有恃無恐說道,“你快騎著走吧。”


    男人深眸含情,大掌離開車把,抓著她的左手,繞過自己的腰身,往腰側一扣,忽然就蹬起踏板,“坐穩了。”


    楚俏嚇了一跳,不敢鬆手,驚魂初定,心道這人在她麵前怎麽跟個小孩一樣。


    到了鎮上,陳繼饒直接把她送到周大夫門口,想著她還要做兩個小時的藥療,於是停下車,他人還坐在車上,眉目幽深道,“俏俏你先進去,我待會兒還有點事要找大哥,結束後就馬上過來接你。”


    楚俏也隨他去了,叮嚀他道,“嗯,做藥療還挺久的,你要是覺得無聊就遲點過來,騎車看著點,道上人多。”


    陳繼饒眉目含情,笑著點頭走了,不聽他並未直接去陳繼濤的單位,而是折了一趟郵政所,掏出軍官證,對方才肯把領款登記簿給他。


    他記性不錯,盤算了一下匯款的日期,沒多久就查到他寄迴來的兩筆竟都是大嫂劉少梅領了。


    他不由光火,手掌握拳,青筋泛起,也難怪上次他問及俏俏怎麽不買兩塊布時,她眼裏含淚,咬著牙說沒拿。


    他還當她心裏記恨著自己,故意氣他的呢。


    誰知她手頭上壓根沒錢,想到妻子就連發燒了治病還得依靠娘家人救濟,為了治手,她還得熬夜謄寫描本掙錢。


    昨晚他還多問了句,那描本一頁才掙兩分錢,她得寫多少本才攢夠錢呀?也難怪手筋會抽疼到睡不著!


    想想自從結婚以來,她跟著他,似乎也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陳繼饒心裏頭就糾得慌。


    這事真不能就這麽算了!


    陳繼饒打定主意不能讓媳婦受委屈,歸還了登記簿就騎車去找陳繼濤。


    陳繼濤在一家發電廠做登記員,電廠重地,照理外人是一律免進的,不過門衛見陳繼饒一身威嚴的軍裝,倒也沒敢攔著,指了職工宿舍樓就放他進去了。


    結果陳繼饒敲了門,又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人應,他心頭蓄滿怒氣,隻好又折迴去問門衛。


    門衛大叔恍然,“陳科員不在宿舍那就是在辦公室了,我守了一上午也沒見他出電廠,前頭那棟大樓的三樓右拐最近頭就是了,”他上下瞄了陳繼饒一眼,目光落在的心口的徽章之上,不免多問了一句,“你是陳科員的弟弟?先前聽他提過一次,我還當他吹水呢,沒想到還真是。”


    陳繼饒不願在外頭擺弄身份,既沒承認也沒否認,道了謝就尋著陳繼濤的辦公室去了。


    開門前也是敲了好一會兒,才見陳繼濤扣著紐扣,慌慌張張地立在門口,赤紅的臉上浮滿焦慮,“繼饒,你咋來了?”


    陳繼饒在他麵上隻消一個逡巡,就嗅到了異常,“大半天才開門,你在屋裏頭幹嘛呢?”


    陳繼濤飛快地扭頭朝屋裏掃了一眼,臉上焦急道,“沒幹啥,這不是工作忙,還有一大堆數據等著我統計嘛?剛才眯了會兒,沒聽見。”


    陳繼饒不語,低頭掃了一眼門口,目光掃到門縫裏的一雙女式布鞋,幽深的冷眸微眯,“大白天的你關著門工作?”


    陳繼濤心知瞞不住他,額頭連連發汗,“沒有,大周末的,我正和同事開會討論怎麽快速準確地記錄數據呢,呂青,你快來,這就是我長跟你提起的在部隊上的弟弟。”


    隨著陳繼濤把門一開,陳繼饒果真見一個年輕女子局促不安地立在一旁,隻是瞧著她的臉頰,似乎不是尋常的潮紅,一雙三角桃花眼東瞟西瞟似乎極不安分。


    陳繼濤扭頭對呂青說道,“小呂,我這個弟弟可是個大忙人,頭一次來單位找我,這次會議就先這樣了啊,你迴去吧。”


    “不耽誤你們,我說幾句話就走。”陳繼饒擺手道,見呂青眼裏發亮地盯著大哥,隱約不大對勁,“大哥,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兄弟二人一塊到了三樓的走廊盡頭,陳繼饒率先開口,陳繼饒也沒多看,點頭致意後,扭頭就對陳繼濤說道,“大哥工作很忙?”


    陳繼濤微微一愣,他可從沒聽他這個弟弟過問過他的工作,麵上一喜,“倒也不是,周末雖然經常加班,但時間也不長。”


    陳繼饒眉色微蹙,“大哥,二叔摔折了腿的事你知道了吧?怎麽也不見你迴去看看?”


    “你就是專程為了這事兒過來找我的?”陳繼濤麵色也有幾分無奈,“你嫂子三天兩頭找我要錢,上周我倒是聽她提過,我還當她為了叫我給錢故意找的借口呢。我爸傷勢咋樣了?”


    陳繼饒臉色緩和少許,“傷得倒不重,但還躺著起不了身。不管怎麽說,你也是二叔的親兒子,周末迴家看看他老人家吧,我先走了,不耽誤你們開會。”


    “你放心,周六我一定迴去。”陳繼濤拉著他迴宿舍,“繼饒,你難得來一趟,不如咱們哥倆喝一杯?”


    陳繼饒目光炯炯,卻是搖頭說道,“不了,俏俏還在大夫那兒做藥療,我得過去問一問情況。”


    陳繼濤聽他這一說,倒也不好攔著他。


    但當陳繼饒到了周儒銘那兒,他掃了一圈,卻是不見楚俏的身影。


    他不由著急,見藥架前有個穿著布褂的古稀老人正在顫顫巍巍的木梯前立著,他幾步上前,順手穩固著木梯,禮貌出言,“您是周大夫吧?我媳婦先前還在您這兒,她叫楚俏,您知道她上哪兒了麽?”


    周儒銘背著身,目光還在藥櫃之間逡巡,一聽這低沉腔圓的聲音,霍然垂首,入眼就是一張清俊剛毅的麵龐,不由一征,心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他一個激憤,險些站不穩,踉蹌著落地,清瘦的手死死地抓住陳繼饒的衣袖,熱淚盈眶,“二少,總算找到您了……”


    待陳繼饒瞧清他的麵容時,眉目一下變冷了,語氣裏也透著滿滿的怒意,隻當與他素昧平生,“大夫,請您放手。”


    周儒銘尋了他七年,又豈會輕易放手,言辭裏滿是激動,“二少,大少爺找了您七年了……”陳繼饒聽了他的話,深邃的眼眸裏透著戾氣,劍一樣刺入他的心肺,姿態疏冷,“周大夫認錯了人,我一個當兵的,哪是什麽二少爺。”


    周儒銘歎息,言語間盡是無奈,“二少爺,您還跟大少爺置氣……哎,雖說當年是老爺和大少爺騙了您,可您把裴家半數的家產卷走,也差點把整個裴家都給毀了,那時要不是大少爺攔著,老爺隻怕把您逮迴去……”


    陳繼饒早知瞞不過他,一聽此話,他一下失了機智,渾身長滿刺一樣,語氣裏滿是熊熊怒火,“他要是有那個本事,盡管放馬過來,當真以為我是那麽好欺的麽?”


    周儒銘見他眼裏的戾氣,就是一身正氣的軍裝也壓不住,心下無奈,亦怕說錯話讓二位少爺生了嫌隙,“二少,我不是這個意思,發生那樣的事,大少爺也心懷愧疚,他一直想著法兒彌補……”


    彌補?陳繼饒隻覺得虛妄怪誕,渾身氣得發僵,“他原來也有心,也會覺得愧疚?他就是有心彌補,能把我母親的命救迴來麽?”


    周儒銘麵色發難,當初老爺和大少爺做得那麽絕,也無怪二少恨到今日,可裴家如今隻靠大少爺撐著,隻怕撐不了幾年了。


    大少爺要是有法子,又何必大海撈針一樣地來打攪二少爺?


    周儒銘心下犯難,低頭道,“二少,老爺也後悔了,您跟我迴去吧?”


    那樣冷漠狠絕的人,怎麽可能會後悔!


    陳繼饒不是沒領教過那人的手段,憤然拒絕道,“周伯,您不必多說了。我已經在景城娶了妻,她很好,我也在意她,現在隻想和她安安心心地過日子。裴家,我是斷不會迴去的!”


    “娶妻?那港城孫家的那位大小姐……”周儒銘不由呐呐開口問道,“當初你一走了之,大少爺不得已迎了她進門……”


    陳繼饒目光一愣,不過想起自個兒的媳婦,也覺釋然,“當初與孫大小姐訂婚,本來就是以裴家大少的名義下的帖,如今那人娶了孫小姐,那與我就更沒有半點幹係了。”


    “可是二少,當初孫小姐中意的人是你……”周儒銘也是感歎造化弄人,當初多好的一對璧人,一別竟是七年,且已各自嫁娶了。


    “周伯,您不再說了!”陳繼饒赫然打斷他,“當年裴家有那樣的地位自,我不敢居功,但至少也有我一半的功勞,我拿走裴家半數的財產並不為過。今日我還叫您一聲‘周伯’也是看在往昔的情分上。”


    當年他們父子二人讓他那樣沒有尊嚴地活著,他所做的隻不過是為母親討迴一個公道,他自認並不過分!


    周儒銘見他如是一說,也知他一旦決定的事兒很難改變,來日方長,他七年都熬過來了,也不急於這一時。


    他隻好軟下聲兒來,“二少爺,你要是改變主意,以後大可以來找我。”


    陳繼饒沉默,淡漠的目光在屋裏逡巡,並未見到媳婦的身影,他隻好欠身道,“既然俏俏不在,我就先走了。”


    俏俏?


    他倒記個有個叫“楚俏”的病人,隻是沒想到會是二少爺親定的媳婦。


    那丫頭長得倒挺不錯,隻可惜手不利索,還不聽勸,時好時壞。


    更令他疑惑的事,周儒銘抬頭說道,“那丫頭還沒進門就推說沒錢治手,是拿描本去換錢再過來。二少,以你殷實的家底,她怎會落到如此境地?”


    提及楚俏,陳繼饒真是半點脾氣都沒了,扭過頭問他,“她的手還能不能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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