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警察部隊和城防軍同時放棄了對這場暴亂的鎮壓,整個巴黎城內已然沒有任何勢力能夠阻擋這群鬥誌昂揚的示威者聲勢浩大地朝向杜伊勒裏宮聚集而去。


    而與此同時,杜伊勒裏宮的宮門前。


    “唿...唿...累死我了...”


    杜巴利夫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這位高貴的夫人已經許久沒有像這樣撒開腳丫全速狂奔了。


    她與那名皇家衛隊的士兵幾乎是一路從杜勒裏碼頭跑到了宮門前,片刻也不敢停留,生怕被沿途兩側的市民懷疑身份。


    而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此時此刻,重新站在杜伊勒裏宮的門前,杜巴利夫人心中久違地升起了一抹十足的安心感。


    盡管此時的杜巴利夫人看上去落魄肮髒的像個吉普賽女人,但她已然不複方才站在審判台上的萬念俱灰,反而充滿了從容與淡定。


    她一把扯下身上的鬥篷,不再掩飾自己作為杜巴利伯爵夫人的身份,隨後由衷地對那名士兵感激道:


    “太感謝你了,先生,請一定要告訴我你的名字,這份恩情我不會忘記的。”


    那士兵愣了一下,似乎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還需要思考一番才能迴答:


    “我...呃,我叫尹默·阿蘭布魯,夫人。”


    杜巴利夫人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記住了這個名字,而後邀請道:


    “你就隨我一起去見國王陛下吧,正好讓陛下也知道這一路上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士兵很是為難地站在原地,猶豫片刻之後,忽然急中生智地說道:


    “這...抱歉夫人,既然您已經安全抵達了王宮,我想我該立即去向上級通報西堤島的情況,他們可還不知道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杜巴利夫人微微皺眉,但也沒有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多說什麽,也就頜首允許這名士兵去執行這更為緊急的任務了。


    兩人在王宮門前分別,那名士兵則是很快拐進了一條小巷之中,徹底失去了蹤影。


    ...


    杜巴利夫人也很快就將這位怪異的士兵拋在了腦後,她現在腦海中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立即見到國王陛下,向國王陛下把她今日的冤屈和恥辱全部傾訴出來。


    在被衛兵確認了身份之後,杜巴利夫人直衝著主殿走去。


    她一把推開緊閉的宮門,如往常一樣,以這座宮殿女主人的身份大聲唿喚道:


    “來人呐,侍奉我去更衣,然後帶我去見國王陛下!”


    然而,宮殿內沒有任何人迴應她的唿喚,杜巴利夫人隻能聽到自己的迴音在空曠的大殿內來迴激蕩。


    杜巴利夫人也立馬察覺到了這怪異的景象,大殿內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隻有自己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門口,任憑東邊的太陽將自己的影子拉成一條伸往宮殿深處的細線。


    平常的杜伊勒裏宮可根本不是這番冷寂的模樣,這裏的每個角落都應該有隨時準備獻上殷勤的謙恭仆人才對。


    “該死的,那群下人都去哪了,一群懶鬼!”


    杜巴利夫人咒罵著走進了大殿,但她仍是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而就在杜巴利夫人對此萬分疑惑不解之時,她聽見通向宮殿二層的螺旋階梯上傳來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隨後傳來的,是一道略顯稚嫩但威嚴十足的嗬斥聲:


    “請不要在殿內喧嘩,這位女士。”


    杜巴利夫人一驚,連忙扭頭看向階梯,隻見兩隊長戟衛士正簇擁著一對夫婦二人緩緩從階梯上走下。


    至於那對夫婦的麵容,是屬於杜巴利夫人這輩子也不會忘卻的那幾張麵孔之一:


    “王儲殿下...瑪麗殿下...”


    杜巴利夫人有些慌了神,在那兩隊長戟衛士麵前,她身處在杜伊勒裏宮裏的這一點安全感也在此刻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因為幾乎每一個宮廷貴族都知道,杜巴利伯爵夫人和王儲妃瑪麗·安托瓦內特是極致的敵對關係。


    但杜巴利夫人也完全想不通,王儲殿下和王儲妃殿下為什麽會特意遣散了傭人,為什麽會特意帶著兩隊衛士守候在這裏,仿佛他們是在專門等候某人的到來似的。


    盡管沒有一丁點頭緒,杜巴利夫人還是先按照禮節,提起了那條沾滿泥巴的長裙裙擺,咬牙行禮道:


    “殿下,請原諒我的失態,也許你們看不出來,但我就是杜巴利伯爵夫人讓娜·貝曲,您二位應該還記得我的聲音...”


    路易王儲冷漠地盯著披頭散發的杜巴利夫人,毫不掩飾他話語中的蔑視:


    “不用自我介紹了,杜巴利伯爵夫人,我第一眼就認出你了,稱唿你為女士隻是想表達我對一個小偷的厭惡而已。”


    “小...小偷?殿下,我決不接受這種惡毒的汙蔑,即使是出自您這樣的高貴之人口中!”杜巴利夫人下意識地尖叫道。


    聽到這個女人還敢狡辯,路易王儲惱怒地快步走下階梯,指著杜巴利夫人的鼻子怒叱道:


    “汙蔑?那你給我說!我捐給巴黎市民的那七百萬利弗爾都去哪了?!”


    幾天之前,當巴黎城內流傳著關於杜巴利夫人挪用了那七百萬利弗爾的消息時,路易王儲就已經對這筆善款的使用情況很是擔憂。


    而在前天,路易王儲特地在私下裏詢問了約納主管這筆款項的動向,但王儲殿下隻得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事實——杜巴利夫人真的如傳言中一樣挪用了那七百萬利弗爾。


    據說年輕氣盛的王儲殿下當場就在約納主管的辦公室裏摔碎了一整套茶具,發誓要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付出代價。


    因此當王儲殿下忠誠的侍從勞倫斯·波拿巴寫來密信,請求王儲殿下暗中配合除掉杜巴利夫人時,怒火未熄的路易王儲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這個請求。


    瑪麗王儲妃則是端莊地站在階梯上,像是看蟲子一樣輕蔑地看著杜巴利夫人,撇起嘴角用德語吐槽道:


    “真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不知道法蘭西的宮廷裏是怎麽容下這種人的。”


    而杜巴利夫人則是臉色煞白,語無倫次地大喊道:


    “我,殿下,我沒有!那筆錢真的和我無關,我可以解釋,讓我去見國王陛下,我在國王陛下麵前解釋這一切!”


    但路易王儲根本不想再和這個可惡的女人糾纏了,他揮手召來長戟衛士,直接示意衛士們將杜巴利夫人控製起來,同時說道:


    “你會見到國王陛下的,但不是現在,祖父還沒有時間接見你。”


    言罷,衛士們便徑直將杜巴利夫人押了下去,全然不顧她那鬼哭狼嚎一般的嘶喊聲。


    ...


    同時,就在杜伊勒裏宮主殿的頂樓,國王套房內。


    路易十五對司法宮、西堤島以及整個巴黎城內發生的一切都還不知情,包括剛剛發生在大殿之中的事情也是一樣。


    這一整個上午,他都在與外交大臣凱撒·加布裏埃爾會麵,照例聽取近期的外交局勢匯報。


    雖說路易十五對國家大事向來都不甚上心,但這種例行的外交匯報他還是很少缺席的,畢竟邦交斡旋算得上是一個國家的頭等大事了。


    “另外,東歐的局勢確實值得您注意,陛下,自從七年前俄國的葉卡捷琳娜二世迫使波蘭色姆議會選舉出一位親俄的國王後,俄國就開始覬覦波蘭的土地了,但普魯士與奧地利似乎不願意看到俄國人獨吞波蘭,也想要分一杯羹。”


    凱撒·加布裏埃爾看了看腿上的記事簿,一邊指著桌上的地圖,一邊侃侃而談道:


    “普魯士的腓特烈國王最近提出了瓜分波蘭的計劃,奧地利的瑪麗亞·特蕾莎與俄國的葉卡捷琳娜二世似乎都對這個計劃很感興趣,三國的外交官也在柏林進行了多次會晤。我們外交部認為,不出所料的話,三國很有可能會達成協議,共同瓜分波蘭。”


    路易十五不感興趣地瞥了一眼地圖,打了個哈欠:


    “波蘭人,誰會在乎波蘭人。”


    凱撒·加布裏埃爾則是嚴肅地提醒道:


    “舒瓦瑟爾公爵認為得阻止俄國在東歐平原取得大片土地,他計劃挑唆奧斯曼土耳其人對俄國發起新一輪的攻勢,反正他們的俄土戰爭已經打了一百多年了。”


    聽到舒瓦瑟爾公爵的名字,路易十五才稍稍打起幾分精神,沉思著對桌上的歐洲地圖比劃了一番,咬牙歎氣道:


    “讓舒瓦瑟爾放手去做吧,俄國人...確實不能讓這些叛徒過得太如意了。”


    由於在七年戰爭中,俄羅斯在戰爭後期背叛了盟友法蘭西與奧地利,倒戈加入到了普魯士與英格蘭一方,致使路易十五現在都還對俄國人恨得牙癢癢的。


    “明白了,陛下。”


    凱撒·加布裏埃爾一絲不苟地記下了路易十五的口諭。


    路易十五掃了一眼牆角的座鍾,疲憊地揉了揉眼睛,起身說道:


    “那就先到這裏吧,都快中午了。”


    聽取了一上午的匯報,這讓路易十五也感到有些身心俱疲了,畢竟他來到巴黎是為了遊山玩水的,可不想被這些繁瑣的政務纏住。


    然而,向來唯命是從的外交大臣卻沒有立即起身,凱撒·加布裏埃爾仍然坐在位上,略顯緊張地支吾了一會兒,連聲說道:


    “請等一等,陛下,還...還有一些情況需要向您匯報。”


    路易十五披上羊絨披肩,皺眉說道:


    “下次再匯報吧,我都餓壞了,一起去宴會廳吃點東西吧。”


    “不,陛下,不會占用太久的,這些局勢也很重要,是關於...意大利的。”凱撒·加布裏埃爾堅持說道,似乎並不想讓路易十五過早地離開國王套房。


    路易十五稍微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看到臣子如此認真地對待職責還是讓國王感到很是欣慰的。


    國王輕歎了口氣,取下披肩,坐迴書桌前問道:


    “好吧好吧,意大利又出什麽事啦?”


    凱撒·加布裏埃爾在記事簿上快速翻動著,好像還沒有完全準備好,頓了一會兒才說道:


    “首先...是北意大利的情況,我們的鄰國,撒丁-皮埃蒙特王國...”


    “撒丁王國?那群混賬又出什麽事了?”路易十五語氣不善地問道。


    由於撒丁-皮埃蒙特王國占據著薩伏伊地區的大半領土,而法蘭西向來又對薩伏伊持有宣稱,這種涉及到核心領地的領土爭端使得兩國之間的外交關係也好不到哪裏去。


    撒丁王國也向來把防衛法國人視作他們的第一國防目標。


    “他們最近和英國人走得很近。”


    凱撒·加布裏埃爾沉聲說道:


    “地中海艦隊司令部傳來消息,確認有英國艦隊短暫地在撒丁島的卡利亞裏駐紮過,皮埃蒙特地區也有可能存在英國陸軍的協助防守。”


    “又是英國人?”路易十五忍不住皺眉,咂嘴問道:


    “還又是駐軍又是駐港的...該死的英國佬到底想幹什麽?”


    “表麵上來看,撒丁王國應該是防範法蘭西入侵才選擇和英國進行國土防禦合作,至於他們是否還有其他目的...外交部會全力為您查清楚的,陛下。”


    凱撒·加布裏埃爾翻看著記事簿,將手指緩緩從地圖上的皮埃蒙特移到了那不勒斯,加重語氣說道:


    “然後是南意大利,那不勒斯王國...蔓延在整個王國內部的饑荒仍在肆虐,我們預計到了開春時節,等到冬日的儲備糧也消耗殆盡之後,整個王國的饑荒程度將會達到一個殘酷的頂峰。”


    “嘖...真是可憐。”路易十五唏噓不已地問道:


    “那不勒斯王國到底發生了什麽?西西裏島可是羅馬帝國的糧倉,除非是西西裏島火山噴發,否則我想不到那不勒斯王國發生饑荒的理由。”


    凱撒·加布裏埃爾搖搖頭,他和他的外交部也還沒有一個明確的答複:


    “目前還不能確定饑荒的原因,那不勒斯大使也對這件事緘口不言,不過舒瓦瑟爾公爵之前就派了一個調查使團前往西西裏島,根據使團傳迴來的信件,可以初步確認饑荒不是出於自然災害,而是源於政府的一係列法令和政策;至於這些法令和政策背後的秘密,就需要進一步調查了。”


    “因為政府的法令和政策導致了這一場饑荒?”


    路易十五難以置信地感慨道:


    “真不敢相信,我的堂兄弟、西班牙的卡洛斯,他明明是一位傑出的國王,他的兒子費迪南多怎麽就這麽昏庸,我看卡洛斯三世根本不應該讓費迪南多掌管那不勒斯王國。”


    凱撒·加布裏埃爾有些無語地撓了撓腦袋,在心中嘀咕道:


    “似乎陛下您的穀物自由貿易法案也沒好到哪裏去。”


    ...


    在結束了對那不勒斯王國的匯報之後,凱撒·加布裏埃爾仍然沒有放路易十五離開的意思。


    他又緊接著,將一係列關於神聖羅馬帝國內部以及北意大利蕞爾小國的瑣事全部匯報給了路易十五。


    國王陛下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礙於麵子也還是耐心地聽完了那些伯國和自由市的雞毛蒜皮的小事。


    最終,當路易十五實在覺得枯燥無聊並且饑餓難耐,準備打斷加布裏埃爾之時,他的一位宮廷管家替他完成了這個任務:


    隻見一位王室管家火急火燎地衝上了宮殿頂樓,當他跑到國王套房門口時,他也僅僅隻是停頓了兩秒鍾,隨即就直接推門闖了進來,扯起嗓子大聲通報道:


    “陛下!外麵,杜伊勒裏宮外麵!被一群膽大包天的暴民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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