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瓦瑟爾公爵和雅克·菲利普將軍在杜尹勒裏宮裏一直待到了晚上。


    四人之間的漫談很愉快,即使是與勞倫斯初次見麵的雅克·菲利普將軍也對勞倫斯表現出了明顯了的傾佩與讚賞。


    作為一名軍人,他自然也聽說過勞倫斯在科西嘉島上指揮的幾場以少勝多的戰役。


    盡管那些戰役中雙方的投入兵力都不過是數千人,在法蘭西的土地上都隻能算是村官械鬥,但雅克·菲利普將軍還是對勞倫斯的指揮與作戰經曆有著濃厚的興趣。


    這也讓兩人之間有了不少共同話題。


    大概到了晚上七時,在晚宴上喝的醉醺醺的舒瓦瑟爾公爵和雅克·菲利普將軍也差不多準備告辭離開了。


    “啊,真是不早了。”


    舒瓦瑟爾公爵掏出餐巾碾了碾嘴角的油汙,臉色微紅的對著路易王儲說道:


    “我看也該告辭了,聽說殿下您明天還有事要做。”


    勞倫斯與路易王儲將要在交易所廣場召開新聞發布會的消息早已經傳的滿城風雨,不止是金融界,大半個巴黎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哦是的。”路易王儲微笑著點頭道:


    “明天還是我第一次發表公開講話呢,都有點緊張了。”


    雖說有些緊張,但路易王儲的神色還是十分輕鬆,沒有特別擔心。


    畢竟所有的事項都是勞倫斯一手操辦的,甚至明天的演講稿也是勞倫斯親自寫成的,路易王儲隻要站在台前聲情並茂地朗誦完畢即可。


    在這位年幼且稚嫩的王儲看來,把這些事交給勞倫斯去做完全沒有什麽不妥,反而給自己省了不少麻煩。


    “您真是一位勤勉的王儲,也必將成為一名英明的君主。”


    舒瓦瑟爾公爵眯著眼睛,微笑說道。


    他不用猜也知道這個新聞發布會是勞倫斯的主意,所以對其也是十分支持。


    一旁的雅克·菲利普將軍則仍是在與勞倫斯攀談著。


    兩人正在交流博尼法僑戰役中勞倫斯是如何率領一千科西嘉軍擊潰三千裝備精良的撒丁軍的。


    勞倫斯當然是刻意隱去了精密射手們在這場戰役中的作用,隻是提到自己身先士卒地加入到衝鋒之中鼓舞了士氣,所以才能克敵製勝。


    而雅克·菲利普將軍聽罷更是忍不住拍了拍勞倫斯的後背,一方麵提醒他作為指揮官這樣的行為有些冒險,但另一方麵,他也著實為勞倫斯的勇氣所折服。


    即使是菲利普將軍本人,也自認為在那種情況下無法做到率領一千士氣低落裝備落後的科西嘉軍去和撒丁王國的部隊抗衡。


    “看來我們得告辭了,和你的對話真是讓我耳目一新,波拿巴總督。”


    雅克·菲利普瞥了一眼自己的兄長,十分遺憾地對勞倫斯說道。


    在幾杯白蘭地下肚之後,雅克·菲利普的臉色也不像來時那麽冷峻了,看向勞倫斯的眼神中也充滿了讚賞與傾佩。


    雅克·菲利普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裏麵還剩淺淺一層白蘭地,於是他主動和勞倫斯碰了一杯,將最後一口美酒咽下肚中,感慨著說道:


    “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從未上過一天軍事學院。”


    “戰場就是最好的教室,而我們都還是學生。”


    勞倫斯微笑著說道,語氣很是謙虛。


    這也不是勞倫斯故作謙卑,而是有自知之明。


    勞倫斯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和經驗與雅克·菲利普這樣能夠統領一個軍團的將領來說還是相差甚遠。


    統領一千人與統領一萬人,十萬人,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在這一方麵,勞倫斯也知道自己仍需學習,畢竟自己的思維來自於和平年代,可不像自己那個年僅三歲的侄子一樣是個天生的指揮官。


    “不不,我是認真的,波拿巴總督,我能看出你是一個可塑之才。”


    雅克·菲利普忽然收斂了笑容,麵容嚴肅地盯著勞倫斯說道:


    “而且你已經在戰場上證明了你的能力。如果你能在軍事學院接受正規教育,你將成為一位卓越的將領。我可以給巴黎軍官學校打個招唿,隨時能讓你入學。”


    勞倫斯愣了一下,略微思考片刻之後還是苦笑著說道:


    “感謝您的好意,將軍,不過我最近實在是抽不開身,等我有充足時間後我會立刻聯係您的。”


    同時,勞倫斯也看出來這位雅克·菲利普確實是位愛惜人才的統領。


    畢竟巴黎軍官學校可算得上是法蘭西內最高水準的軍事學院了。


    盡管後世的人們可能更熟悉布裏埃納軍校這所軍事學院,畢竟拿破侖在裏麵學習了七年之久,但布裏埃納軍校事實上培養的是預備役軍士,相當於是一座軍事中學。


    法蘭西用來培養精銳軍官的還是巴黎軍官學校,拿破侖在從布裏埃納軍校畢業之後也是轉入到了這所學校繼續學習。


    而安排勞倫斯進入這樣的軍校對雅克·菲利普將軍來說也隻是打個招唿而已,看來他確實在軍中有著不俗的影響力。


    勞倫斯目前自然是抽不開身去念軍校了,巴黎和科西嘉內都有一大堆攤子等著他來收拾。


    不過勞倫斯也沒有把這條路給堵死,等真的時間充裕之後,他還是準備去巴黎軍官學校待上一段時間。


    擴展自身的能力隻是一方麵,更重要的原因是,巴黎軍官學校畢業的可都是法蘭西軍隊中的中流砥柱。


    與這些人物結識並擴充自己的人脈,無疑能夠讓勞倫斯更加輕鬆地把手插到法蘭西的軍隊中去。


    有著在科西嘉奪權經曆的勞倫斯很清楚將槍杆子緊緊握在自己手裏有多重要。


    即使不能親自握著槍,也要把握著槍的人攥在自己手心裏。


    “是嗎,你隨時都可以給我寫信。”


    雅克·菲利普將軍很是可惜地搖頭說道,隻當勞倫斯是委婉地拒絕了自己。


    另一邊,舒瓦瑟爾公爵也結束了和路易王儲的談話,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弟弟,笑著打趣道:


    “得啦,親愛的菲利普,這個年輕人將來是住在凡爾賽宮的那一批人,你就別把他拽去滿是泥濘和硝煙的戰場上去了。”


    “我知道了,兄長。”


    雅克·菲利普無奈地歎了口氣,站起身向路易王儲告辭道:


    “那麽殿下,恕我們失陪了。”


    ......


    翌日,黎明時分,塞納河右岸的交易所廣場上已經是人潮湧動。


    今天的交易所廣場已然不是金融家和投資者們的專屬場地。


    貴族,官僚,小資產階級,中產者,富有的工匠或是有所空閑的小市民,各界各階層的人士都已經早早地等候在廣場上。


    甚至還有一些底層貧民,他們本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也毫不在意地擠在人群中間,即使他們身上那肮髒的襯衣惹得周圍的紳士們連連皺眉。


    對於每個人來說,他們都想親眼看看那位久居深宮的王儲殿下的第一次公開露麵。


    畢竟那可是未來將要統治他們的君主。


    路易王儲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又將成為一個怎樣的國王,這個問題毫無疑問直接關乎著法蘭西人民的利益,因此也受到了巴黎市民們的著重關注。


    廣場的最外圍是一片人聲鼎沸,嘈雜的喧鬧聲不絕於耳。


    人們大聲討論著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關於路易王儲的傳言,並麵紅耳赤地爭論著他到底能不能成為一個賢明的國王:


    “我聽說王儲殿下是一個好人,真正的好人,對待他的仆人都十分的仁慈,他會成為一個英明的國王。”


    “拉倒吧,現在的國王陛下也是好人,結果他給我們帶來了什麽?饑荒和物價上漲!”


    “沒錯,還有戰爭!七年戰爭的失敗簡直就是恥辱,沒有了那些殖民地,我們連吃一口白糖都成了奢侈!”


    “我看也不能全歸咎於國王,貴族和教士才是法蘭西的蛀蟲!”


    ...


    浩大的人群也因為是否支持路易王儲分成了兩派,互相打著口水仗。


    支持者認為在路易王儲這樣的仁慈君主的領導下,他們的生活會逐漸改善的。


    反對者則舉出了當下國王作為反例,路易十五在繼位早期也十分受到人民的愛戴,甚至被稱為“受喜愛者”,但這並不妨礙七年戰爭之後他的名望急轉直下。


    當然,對於人群中的金融家們來說,他們顯然沒有興致參加到這種無聊的討論中去了。


    即使金融家們才是這場發布會的中心人群,但他們早已料定了這場發布會的結局:


    無非是給已經宣判死刑的金融市場送上一程而已。


    嘈雜的討論聲與擁擠的人群一直延續到廣場內圍才停下。


    以巴黎證券交易所為中心的大片區域從半夜起就被封鎖了起來,嚴禁任何無關人員進入。


    穿著銀色胸甲,戴著紅纓尖頂盔的皇家衛兵組成一道厚實的人牆,將人山人海阻隔在交易所之外。


    巴黎的騎警們更是幾乎全體出動,騎著高頭大馬緊張地巡視著廣場周圍,厲聲將任何他們覺得可疑的人物嗬斥驅逐出廣場,並直接逮捕那些發表過激言論者。


    今日可是王儲殿下第一次公開露麵,這些守衛們經不起一丁點的閃失。


    當下的國王路易十五在十幾年前就於巴黎遭到了一次刺殺。


    盡管那次國王隻是被鐵錐刺了一個血點,但還是有數百名警察與衛兵在一夜之間遭到了革職與監禁。


    而在巴黎證交所的大門前,梅利勳爵更是焦慮地等候著路易王儲的到來。


    按照勞倫斯的指示,發布會將會在證交所內最為寬敞的一間會議室進行。


    數十名記者還有上百名金融界的頭部人物都已經就位,默默等候著他們一生中都難以忘懷的時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人群的激情卻是沒有絲毫退卻。


    他們仍然在爭論著路易王儲到底能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國王,不過看樣子,支持王儲的一方似乎取得了上風。


    可能也是因為反對的最為激烈的那些人已經被騎警帶迴警局喝茶了。


    也是在這時,隻聽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一陣呐喊:


    “看呐!”


    眾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轉向毗鄰廣場的聖保特來大道。


    在兩個披甲騎兵方陣的簇擁護衛下,那輛紋飾著鳶尾花的四駕馬車緩緩朝著交易所廣場駛來。


    拉車的是四匹體型豐腴,步伐輕盈的純白駿馬,它們的藍底馬衣上同樣用金線繡滿了鳶尾花。


    而馬車的純金穹蓋則在晨陽映照下散射出陣陣金光,這金光似乎將整駕馬車都包裹起來,神聖而威嚴。


    “是王儲殿下的馬車!”


    “很久沒有王室成員在巴黎露麵了,這真是難得的一刻。”


    “老天,看看那穹蓋與金凋像,奢華而聖潔,太完美了。”


    “哼,王室的一切奢侈都是從人民身上吸的血,有什麽可歌頌的。”


    在山唿海嘯的議論聲中,馬車慢慢駛進交易所廣場,並在廣場外圍停了下來。


    一小隊皇家衛兵也立刻衝上來在擁擠不堪的人群中開辟了一條通路,並組成兩道人牆維持通路等候著王儲殿下通過。


    車門被緩緩拉開,率先從裏麵走下的是王儲殿下的第一侍從,勞倫斯·波拿巴。


    勞倫斯今日同樣穿著那身專屬的火紅侍從服,他在眾人訝然的注視下走出馬車,而後守候在車門旁,準備扶著路易王儲下車。


    僅僅是這一個細節,就在人群中引發了一陣討論:


    “天呐,那是波拿巴總督!”


    “他確實是被任命為了第一侍從,但是...他竟然和王儲殿下搭乘一輛馬車來的,這真是...”


    “說實話這不合禮法,侍從根本不應該和王室成員乘坐同一輛馬車。”一位古板的老紳士皺眉說道。


    “這肯定是王儲殿下默認了的。”


    “嘖嘖,看來波拿巴總督和王儲殿下的關係很不一般啊。”


    ...


    車廂內,路易王儲瞥了一眼廣場上望不到邊的人山人海,深吸了一口氣,在勞倫斯的攙扶下從馬車中走出。


    成千上萬雙陌生的眼睛緊緊盯著路易王儲,嘈雜的音浪更是將他包裹在其中,一時間讓這位略顯稚嫩的王儲殿下慌了神。


    路易王儲呆站在原地,咽了口唾沫,大腦卻是一片空白,有些忘了自己該做什麽。


    他在凡爾賽宮從來沒有應對過這樣的場景。


    “向他們招手,殿下,記得微笑。”


    一旁的勞倫斯不動聲色地輕聲說道。


    就像是導演指揮他手下的演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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