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山,奧林帕斯——


    頂峰一處高闊的白理石殿堂內懸著與眾不同的絳紅色帷幔,那些寶石撚墜的流蘇穗子,雕工唯美精湛的黃金家具以及鑲珠嵌碧的裝飾品,無不顯示出這所宮殿的主人身份是何等的尊貴。


    卡摩德在侍從們通稟後獲得通行的準可後正襟進入這所巍峨的宮殿。


    從人界迴到聖山後,他便換上通身淺紫色的華服和長褲,斜披一襲素色披風。


    想到自己出使人界並未順利完成任務,卡摩德此時心中隱動著不安的情緒,不覺加快步伐沿著長廊徑直走去,墨色的薄底皮靴在綿軟的繡花地毯上磨出一係列“噔噔”的悶響。


    被侍從引至一所光亮充足的房間裏,卡摩德不便怠慢,幾步走到正中的位置停身,隨即曲單膝行跪拜大禮,眼神始終未敢看一下座椅上的神祗。


    許是因他位高權重,許是因他神力源的氣息天生便透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魄,使得這所宮殿裏處處充滿著令人很不舒服的壓迫力。


    “大神,我迴來了。很抱歉,我未能帶迴卡蕾忒。”


    卡摩德小心翼翼說完,暗暗作個深唿吸,以緩解渾身的不自在感,身子始終保持前傾低頭的姿勢,紋絲不動。


    住在這所宮殿的主人正是眾神之神宙斯與他的妻子,祝福女神赫拉。


    此刻,宙斯身著紅金相間的華服坐在高背座椅上正在閉目養神,聽到卡摩德參拜的聲音,便緩緩睜開兩眼。


    “…沒關係,我料定她不會輕易迴來。”


    宙斯看著跪在地上、姿態虔誠的卡摩德,過了一會才迴了他一句,隨口傾吐出來的聲音滲透出成年男子的深沉。


    “宙斯,請原諒卡蕾忒。她並非對奧林帕斯不忠,隻是年輕見識淺薄,因而受到黑暗之神的迷惑。請您給我機會,下次,我保證親自帶她迴到聖山……”


    宙斯的平淡態度使卡摩德在這一刻顯得尤為緊張,倉皇間不停向宙斯發出懇請。


    “你為你妹妹說的好話未免太多了吧,卡摩德!”


    帷幔一動,赫拉穿了一件雍容的寶藍色拖地長裙自右側角門進入房間,她對卡摩德斥責的同時扭著纖腰一路走到宙斯的身邊。


    止了腳步,她把身體轉了個角度,朝向了卡摩德。


    “正因為大神信任你這次才會派你去人界,你怎麽好意思空手而歸叫他失望?以你的力量和手段,誠心讓卡蕾忒迴到聖山的話,根本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話一說完,她怨恨地眯了眯眸,眸光犀利無比,像是要在瞬間將卡摩德劈為兩半。


    “請您原諒,天後。當時我是在人界公區找到卡蕾忒,不可能以武力搶她迴來。”


    卡摩德臉上現出麻木的神情,那些雲淡風輕的迴答迴吻不難讓赫拉發現他對自己的十足反感和抵觸。


    “好啊!你和她到底還是親兄妹。先前你在我女兒那裏也對卡蕾忒有諸多袒護,如今她違抗大神的意思拒迴聖山,你又跑來這裏為她說情,你這麽做艾莉斯也會為你感到難堪——”


    “行了!”


    宙斯不耐煩的插了一句,打斷赫拉喋喋不休的叫囂。他又看一眼地上跪著的卡摩德,吩咐道:


    “起來吧,辛苦你了。既然卡蕾忒不願再接受奧林帕斯的庇護,索性……隨她去吧。”


    “宙斯……請相信我,我會……”


    “不必了,這事容後再議,你下去吧。”


    卡摩德低垂的臉上神色一寒。


    盡管對宙斯的決定不滿,內心時刻擔憂著卡蕾忒的處境,可對於全神之神的命令又不敢違背。無奈,他咬牙微微又一欠身,起立離去。


    赫拉這時候湊近丈夫,雙手放到他的兩個肩膀上輕揉起來,替他放鬆神經的同時也是向他討好。


    宙斯受用的閉了雙眼。


    “大神,真的不用擔心卡蕾忒嗎?”


    揉了一刻,赫拉試探地問著,手中的動作還在繼續。


    “我不過是用卡摩德試探卡蕾忒的決心,她迴來更好,不迴來也省了我們不少事。那兩個神祗必然會為了她解決掉黑暗之神,而我們奧林帕斯……隻需要坐享其成……”宙斯從容的閉目迴答。


    “卡利我不擔心,可是那個神祗……”


    “放心吧赫拉,他想要雅典娜寶石的話就不可能傷害卡蕾忒,畢竟……她才是關鍵!”


    話畢宙斯重睜兩眼,幽藍的眸子裏現出兩點淩厲精明的光芒。他微微牽動嘴角,表情似笑非笑……


    ——


    聖山的頂崖有一處叢林,叢林中央便是連綿不斷如平原般遼闊的天然水池,即天水寒池——


    由於特殊的地理原因,使得這片叢林終年被皚皚白雪環蓋。而那池水也顯得異常酷寒,朦朧的寒煙冷霧長期沉浮在綿延千裏池水表麵,掩蓋了清能見底的池水。


    這池寒水的源頭乃是從聖山高崖峭立的岩壁裏流出的寒泉。凜凜泉水從源頭絡繹湧出,下到與高崖之間幾百米落差的平池中,遠觀就如一條銀帶狀的小瀑布。


    陣陣微風吹過,把瀑布吹得煙霧泛泛,輕飄飄的水花落向四麵八方,好像降下了蒙蒙的凍雨。


    在那瀑布底端,一個身影立於寒池水中,久久動也不動。


    他全身隻著了件單薄的白色長袍。冷徹的瀑布飛瀉而下打濕了他的全身,頓時濺起千朵蕩著涼氣的冰花。透骨的寒水沒過了他的腰身,他那籠在浮浮沉沉的凍氣之中的模糊麵孔上隱忍著無以言喻的愁苦。


    突然,他支撐不住,已被冰冷封結的身體向池水中渙然癱倒。


    恰在這時,一個身穿月銀色華美短裙與白色過膝長靴的女孩趕到池畔。


    她二話不說,揮臂開始施展法力,渾身即被一團醒目的冰白之光裹住。池水中的白煙受到她的法術感召,隨即從池麵遙遙撲向她,一時間與她周身外麵那層強冷的白光絞在一起,瞬間又被那光完全吞噬。


    女孩收了施法。冷光滅去,現出她青春美貌的一張麵孔,隻是由於剛才身體吸收了池水全部的冷氣,此時嬌潤的小嘴已經呈現黑紫的顏色。但是以她水之陰的神力源屬性,這些凍氣的凜寒還不足以對她自身造成損傷。


    “你還好嗎,柏修。”


    女孩站在池邊的雪地裏,向倒在瀑布裏的男子投去關切的目光。


    男子應聲動著僵硬的身軀,再次艱難地站了起來。他便是在人界暗助卡蕾忒與荷西私奔未果,被宙斯下令緝迴聖山接受處罰的太陽神的侍臣,祭司柏修。


    “我還好。謝謝你,阿爾提彌斯女神。多虧你每次過來為我驅散池水的酷寒。要不是你,我根本無法支撐到現在。”


    柏修蠕動著冷得不聽使喚的嘴唇,盡量將說話的聲音吐露清晰。感激間,他也舉目看向岸上的女孩。


    阿爾提彌斯,神代是宙斯和時序女神蕾托的女兒,太陽神阿波羅的胞妹,是月亮與狩獵女神。她的武器“祭月”神弓與柏修的“祈日”神弓原是一對。


    “我已經將岸邊的看守暫時打發了,你可以從那瀑布中走出來一會。哎……我雖可動用法術,然而一次也隻能將這池水的凍氣壓製十二個小時,終是不可一勞永逸的。”


    阿爾提彌斯說著說著表情越現越難過。


    她之前為柏修的事找過她哥哥阿波羅,請他出麵向宙斯求情。


    可阿波羅是全神之神的絕對擁戴者,並有傳聞宙斯會將下一任全神之神的權位傳承於他。因此這節骨眼上,他斷不會為了手下一個罪臣得罪宙斯,就算這名罪臣曾經是他的寵臣。


    柏修依照阿爾提彌斯的建議踉踉蹌蹌出了瀑布,走到池水的正中央。


    “沒關係,我還可以忍耐。女神,這次您來是不是又帶了關於卡蕾忒在人界的最新消息?”


    每次柏修一見阿爾提彌斯,不出兩句話,準會向她問及自己心中最關心的女孩。他知道,她與卡蕾忒從神代~開始就是摯友。


    阿爾提彌斯也不隱瞞,點點頭後說道:


    “她最近過得很不好,宙斯曾派卡摩德到人界接她迴來卻被她拒絕,看樣子她鐵了心要和黑暗之神在一起了。”


    “除了黑暗之神,她還能相信誰?依靠誰?”


    柏修在池水中發起一個長長的感歎,一股白氣立即從他嘴中噴出來,待冷氣散去他有些無奈地自語:


    “宙斯啊,你的謀算終是出了紕漏,才又改變計劃要卡蕾忒迴來。 你隻是為了今後,想先下手把雅典娜寶石的關鍵扣在自己手中!殊不知這一來二去,早已傷透卡蕾忒的心了……”


    “對宙斯的做法表示不滿的不止是你,據說愛神維納斯為了卡蕾忒幾乎和宙斯、赫拉吵翻了臉,但是也沒有用。現在沒有宙斯的親口命令,赫米斯大使者不會輕易為任何神祗打開聖山結界,否則愛神和我一早就會去人界看望卡蕾忒,絕不會讓她獨自孤單的。”


    阿爾提彌斯眼巴巴地望著柏修,一口氣說了很多,卻句句誠懇,由衷而發。


    “卡蕾忒身邊有黑暗之神,她並不孤單……”


    柏修眼神一軟,說話的語氣似透出傷感無限。


    阿爾提彌斯顯得有些詫異,繼而因他的話而有所感悟。


    詫然之色漸漸從她臉上消退,她抬腳走下水池,一步步向柏修接近,靈俏的身軀在平靜的池水表麵滑出一道不平的直線。


    她在他眼前停身,以她的身高,這池清水正到她的前胸位置。她那頭在玳瑁金冠下順直銀亮的長發多半截都浸在水中,絲絲縷縷漂散於粼粼水波之下。


    凍氣消失,這水變得很是透澈,清晰的倒映出水中一高一低對立的身影。


    輕風乍起,一片圓葉墮入水中,繼而迭著一圈細微的漣漪,繼而在水中柔柔地散去。


    “柏修,你心裏麵還是很愛卡蕾忒對嗎?”


    阿爾提彌斯看著麵前憔悴卻俊氣的麵容,神色中透著心疼。


    柏修沒有迴答,隻是在沉默中將毅力隱現的眼神凝於對首的女孩。


    皎月臉龐上柳眉彎彎,眉下一對明亮的湖水碧眸,長長的睫毛顫動微微,小巧的鼻子堅挺如玉,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瓣嬌嫩欲滴。


    她也很美,他卻始終無法為她敞開心扉。


    等了許久,阿爾提彌斯終於陷入失望。


    “柏修,其實讓你在這池水中支撐到現在的並不是我的法術,而是你對卡蕾忒的思念!”


    阿爾提彌斯在苦澀笑容中沉下聲音,憂傷的轉身上岸遠去了,寂靜的池麵上縹緲著她隱痛的聲音:


    “如今她已心有所屬,斷然不會再迴聖山,你莫非想在這池中受一輩子責罰嗎……”


    柏修望著她的背影終是一聲未發,腦中卻在這刻憶起那個片段。


    那裏麵,卡蕾忒哭泣著撲進他滿是鮮血的懷中,淒切地對他說:


    “在奧林帕斯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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