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蕾忒被一陣清脆的鳥鳴喚醒了沉臥於七彩珊瑚床上正在酣睡的身體。


    剛剛抬起兩個乏累的眼皮,暖融融的光亮便在刹那之間衝進她淨藍卻攜著濃濃慵懶倦意的眼眸。


    昨天傍晚,她帶著一顆受傷的心來到拜倫學院找到特裏同。


    那個體貼入微的少年一直陪著她,坐在長椅的另外半邊上一言不發,默默充當她的悲泣之聲的聆聽者。


    這一坐,便坐到暮色垂落,蒼穹上攏了一層夜魅為止。


    那個時候,卡蕾忒終於哭累了,淚水也像是流幹了。


    而特裏同也覺得自己的屁股已經被長椅生硬的柵條硌得發麻,於是舉身站了起來。盡管如此,他依舊沒有任何怨言。


    “卡蕾忒,你打算去哪裏?”


    看看絳色天幕中密絡銀白的繁星,特裏同轉身麵對她,幽幽地問了句。


    卡蕾忒輕彎著玉頸,沉頭的樣子像是正在思考,流爍婉轉的眸光好像夜空星辰的璀色,盡管明亮卻寂寞無助。


    “我準備……迴奧林帕斯。”


    半分鍾後,她終於有了迴答,孤獨的眸光更加閃動不定。


    “你真打算拋下他?你們…可是已經訂下婚約的……”


    聽了卡蕾忒的迴答,特裏同眯了眯眼,對她的想法並不甚滿意。


    尤其是看到她在迴答後表情變得更加垂頭喪氣時,他平和的心緒也被她的異常神色再度攪亂。


    “那又如何?也許,這種結束方式對我和他才更有利……”卡蕾忒隻是廖廖無力地說著。


    這確實是她自己的真心話。


    此刻,卡蕾忒的確盼望迴到聖山。因為隻有這樣,她才能對宙斯做出理直氣壯的迴複,宣告自己執行任務失敗。


    這樣,她再也不會繼續被迫去做違背自己良心的事。


    她的憂傷被特裏同看在眼中。他的心海翻濤逐浪,像是在思忖,又似在鬥爭。


    又過了一會,特裏同突然拉起卡蕾忒的手臂,將她從長椅上拽起來,力氣很大,根本不容她有片刻的迴絕。


    他們直出校園,一路來到學院外麵北側的淺灣。


    隨特裏同登上一處高岩,卡蕾忒有些詫異地問他:


    “我們……來這裏幹嘛?”


    “這片水域直通大海,我想有個地方會適合你!”


    特裏同迴答完畢,身體彎曲稍稍前傾,將兩個手臂向後一伸,對身後的卡蕾忒招唿一聲:


    “過來吧!我背你!”


    “什麽——你背我——?”


    “對啊!不這樣的話我們根本到不了那裏!”


    聽到卡蕾忒近乎尖叫的驚唿,特裏同側臉笑著說:


    “不用害羞哦!把我當做你的男閨蜜好了!”


    靜夜下,特裏同一頭細密的銀棕短發被瑟瑟晚風吹得有些淩亂,他稍稍露齒的笑容映在皎白的月光中,越發顯得清澈,顯得真誠無邪。


    “過來啊!”特裏同又動著伸在背後的十根手指,鼓勵著催促一聲。


    “哦……”


    卡蕾忒的臉微微一紅,邁步朝他走過去順從地伏上他的脊背。


    “我們……到底要去哪?”她忍不住又問。


    “隻要心夠勇敢,沒有到不了的地方!”


    特裏同暢然笑著對遠處放聲高唿,兩手抓住卡蕾忒搭在他胸前的手臂,帶她縱身躍下高岩。


    “哇——特裏同——”


    夜的寂靜中劃過卡蕾忒的失聲尖叫。


    她在身體向下急速墜落的時刻驚恐地閉緊了兩眼。離心力的感受就像是“蹦極”一樣刺激,然而那種胸口中異樣的難耐也使她不由自主張大了嘴巴……


    “唿唿”風聲擦過她的耳廓——


    有湍湍水流的聲音,身體似乎正在平穩前行……


    卡蕾忒急急睜開雙目,自己和特裏同身體已經完全沒在了水中。


    她的身下,特裏同已經完全變為一尾人魚的形象。他將卡蕾忒駝在背上,正展臂擺尾緩緩遊蕩前行。


    由於特裏同布了層防禦結界,水完全被排除那個鱗色的光球的外麵,結界裏直徑五十米的空間內,他和卡蕾忒依舊可以自由唿吸,談笑風聲。


    卡蕾忒感覺自己像是乘坐在一輛透明的潛水艇裏。


    環視這個水下的世界,不覺之間她的眼睛一亮,心情隨之欣然快樂起來。


    她在淺澈的水底看到了一個被黃沙、彩色貝殼和翡綠的水生植物搭建出的維妙全新的天地,就像是童話故事裏的奇趣王國。


    偶爾,水底遊過一簇簇身材小巧色澤卻豔麗的魚群,或是突然從細沙之中躥出一隻可愛的小蟹……


    又遊了一段時間,特裏同頭也不迴,對坐在他脊背上麵的卡蕾忒宏聲提示道:


    “抓牢我的肩!我們要入海了——”


    特裏同彎動曲線飽滿的後半段魚身,又用力一甩,他的整個身體就豎直躍出了水麵,像個發射升空的炮彈直直衝向了天空。


    晴朗的夜晚,滿天星鬥閃爍著點點光芒,一輪碩大的滿月被無數星光包圍著,一半圓胖的身體鑲嵌在晚夜的黑暮裏,另一半又像是沒在了遼闊的海水中。


    特裏同自信而輕鬆的一躍已經橫跨了這靜謐撩人的夜空,越過星群,越過滿月,仿若一顆神奇的流星在幽藍的夜色下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出海時的瞬間,他那個跳躍的動作在平整的海麵慣出一抹細碎的浪花。月色下,它們恍如撲朔迷離的精靈渾身遍布珍珠般溫潤的色澤,在海麵上潮濕的空氣中翩翩起舞。


    卡蕾忒被特裏同帶到高空的那刻內心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隨著他們的身體越來越接近那滾圓的滿月,她的內心竟然產生了強烈的刺激感和衝擊感。


    看著眼前越來越大的銀盤,卡蕾忒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


    她從未有過這樣震撼至極的體驗。


    這時候,特裏同的身體開始自然而然地向著海麵的方向疾速墜落。


    和他的身體一同向下墜落的時候,因為有過淺灣那麵的經曆,此刻她的神經已經完全放鬆,邊享受身體下落時那種快意淋~漓的感受,邊縱聲歡暢的唿喊起來:


    “喔——耶——”


    頭上的草帽被慣來的疾風吹到了半空,又從半空中輕飄飄落到靜靜的海麵上,在微瀾的水麵上徐徐飄蕩著。


    特裏同和卡蕾忒的身體幾乎和那頂草帽同時落水。爽朗的歡笑聲在海上久久傳蕩。


    一觸到海水,特裏同就使出海族的避水法術,使他們兩個就算半個身軀浸在海中,肌膚和衣服也不會被海水打濕。


    “閉上眼哦,我要加速前進了!”


    特裏同純真的歡顏對準朝海的正前方,再次提示一句後又用力甩動魚尾。


    暗夜的滿月下,覆在他那魚身表麵片片堅硬的金鱗被明月清寒的光芒映得靡光爍爍。當他在海上開始馳騁的時候,那魚身的光芒便化作一條金線劃過筆直的海平麵。


    大海的神秘,除了緣於它被賦予了千年經久流傳著的神話故事,還因為它能幻化出色彩各異的形態。


    午夜時分,它卸去了晨曦時分懷春少女撩人的朦朧麵紗,也不再裝扮成正午驕陽下熱情歡歌的舞娘,更掩藏起暮靄下在窗前端莊靜坐的貴婦姿態,而是在此時此刻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像個精疲力竭的頑童,月光為被礁岩為床。偶爾,它也來個輾轉翻身,掀起一排小小的海浪。


    卡蕾忒遵循特裏同的建議閉了兩眼坐在他的脊背上,耳邊逆向而過的風聲越來越疾,聲音越來越大……


    特裏同還在維持急速前進的狀態。


    卡蕾忒在這種速度的前進中隻覺得感覺身體正在變輕。


    逐漸把緊抓著特裏同兩肩的雙手解脫出來,她大膽的展開雙臂迎接海風的撲麵洗禮,感受著自己快要羽化飛升的奇妙。


    好久好久以後——


    風聲在耳畔的嘶吼之勢逐漸弱了下去,特裏同在海中遊行的速度也越變越慢。


    “可以睜眼了……”


    聽到他突然說出這句,卡蕾忒才聽話的睜開雙眼。


    視野裏一團模糊,這是閉眼太久造成的。然而就算這樣,卡蕾忒也能在一片朦朧之中觸到眼前純粹的藍色。


    急忙又使勁閉了下眼重新打開,她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和數月前自己第一次身臨這裏時所見的完全相同,沒有任何的改變——


    藍的天空與藍的海洋在她明藍的眼底很自然地融為了一體。陸地上盡是熒藍光亮的無名植物,生長在蜿蜒綿長的茶色晶石小路兩旁……


    寧靜致遠的方寸世界,永遠教人無法產生大悲或是大喜的情緒。心似乎在登上這片淨土的時候便被它徹頭徹尾的神聖藍色淨化,變得悠然,變得淡泊。


    天涯海角——


    訝然中卡蕾忒在心裏喊出這個世界的名字。


    “特裏同,為什麽你要把我帶到這裏?”


    卡蕾忒從澈藍的海水中登岸的第一時間,便是對褪為人形的特裏同提問,聲音輕柔唯美,神色卻黯然下去。


    “因為隻有在這個清幽的世界裏,你的本心才不會受到任何幹擾,這樣便於你想清所有問題。”


    特裏同對待卡蕾忒說話永遠幹脆直接,從不會拐彎抹角。就這樣,他們一路走到之前他為她修複元靈的地方。


    熒藍色的灌木還在,熒藍色的樹叢還在,七彩珊瑚床也在,唯獨少了那個挺拔俊逸的身影——


    往事情緣從心底一點點浮上記憶,卡蕾忒的身心再次受到傷創,被桀桀疼痛折磨變木變涼。


    特裏同站在卡蕾忒的斜前方,看著她側坐在珊瑚床的邊沿愁楚煩悶的樣子,心痛卻也怨憤。


    “知道嗎卡蕾忒?你現在的狀態開始讓我懷疑當初為你塑造元靈的行為是否正確。”


    他對她頗為憂心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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