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宸飛沉靜地聆聽著李伯韜的稟告,這些時日他得到不少掌櫃的抱怨,說藏晴處處幹涉他們辦事,甚至與還強迫他們撤換一些手下,讓自己看得順眼的人頂替上去。


    因為她持有山行紫符,所說的話就等同於宸飛,所以掌櫃們就算心裏有怨言,也隻能迴頭向大掌櫃這裏反應。


    “不過就是換了幾個人手,值得你們大驚小怪嗎?”雷宸飛冷笑著接上李伯韜的話,手裏撚動的象牙佛珠與一身選黑色的袍服相映成強烈的對比,“她原本掌管一家客棧,客棧雖小但生意好,天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所以一時之間要她閑靜下來不管事,是有些強人所難了,暫時就由她去吧!她願意參與商號的經營,算起來是件好事,至少比漠不關心要好,就由她去吧!”


    “爺--?”


    李伯韜提上口氣,急著要再說下去之時,見到祥清在一旁以眼神示意要他稍安勿躁,早先祥清就曾經向他提過,他們主子對新夫人意外地嬌慣,畢竟是新婚夫妻,而且是年紀小了十一歲的少妻,所以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太過分,他們主子大概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任由她了。


    雷宸飛在心裏冷笑,知道他們心裏的想法,卻不加以點破,“你們放心,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還在我眼皮底下,她要我信她,我想瞧瞧她能讓我相信到什麽地步。”


    他倒要瞧瞧她想玩什麽花樣!


    才一嫁進門,就向他要了紫符,不過三個月的光景,不隻收留了幾個來路不明的人,在“京盛堂”總號裏的幾個重要職缺,也被她以不適任的理由調換了其中幾名。


    雖說都是師出有名,事情也不是鬧得太大,但她的氣焰之盛,造成了一些人不甚愉快,他知道事情絕對不能長此下去。


    不過,這些都還隻是小事,他可以置之不理,但就隻怕她想要的並不止如此而已!


    最好她能夠就此收手,因為,他不想與她鬧得不愉快。


    若她僅隻是想要用這些手段坐穩“京盛堂”的主母地位,那他倒也就罷了,但如果不是的話……一瞬間,雷宸飛的眸色變得陰沉,捏定了象牙佛珠,好半響沒有動靜。


    這時,李伯韜與祥清二人麵麵相覷,見到主子的臉色無不暗自心驚。


    “都下去吧!”再開口時,雷宸飛的神情與嗓音都已經恢複了平靜,他閉上眼眸,掩去了淩厲的光芒,“這些事情我心裏都有數,遲早會給你們一個交代,放心吧!”


    這時,祥清見主子的臉色不好,在一旁提醒道:“爺,該吃藥了。”


    雷宸飛閉眼,聽著祥清遞上水杯的聲音,他從身上取出了白玉藥瓶,卻是捏握在心裏,好一會兒沒有動靜。


    “爺?”祥清疑喚道。


    雷宸飛緊握著握著藥瓶,雖然是隻眼緊閉,但看見他蹙起的眉心,以及略緊的牙關,都可以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情有多痛恨!


    這藥丸的方子是蓮慶當年離去之前給他留下的,能夠壓抑殘留在他體內的劇毒,這些年來,多虧了這藥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但是,卻也僅隻於讓他苟延殘喘地活著,一日也不能離開這丹藥。


    所以,這些年他一直派人在找蓮慶的下落,查訪各大寺廟院門,就希望能夠找到他的下落,希望他已經找到為自己解毒的方法。


    但結果卻是一次次令人失望。


    最後,他還是隻能仰賴這丹藥而活,卻不知道這藥能讓他活到什麽時候!雷宸飛痛恨極了這種感覺,但終於還是打開了藥瓶,就口含了顆藥丸,伸手從祥清手裏接過水杯,飲下口水將藥吞下……


    每晚,“開染堂”的夜裏,房裏的燈火不過三更天是不會熄滅的。


    藏晴每天晚上總是看賬本與清冊,直到眼睛倦累不已才上床去睡覺,當然這些都是一些好幾年前的舊賬了,所以李大掌櫃才肯供她取借。


    因為是一個人隻身隨著雷宸飛到京城,少了澈兒和陳嫂他們,確實孤獨寂寞了些,但是,因為是拋下了他們才得到的時間,所以她一刻鍾也不想浪費,她想要盡快地熟悉“京盛堂”的一切。


    一直以來,人們隻知道“京盛堂”是做大買賣的,至於這買賣有多大,在藏晴未見到賬本之前,還真的很難想象。


    雷宸飛老本行做的是成批買進賣出的躉售的生意,所以金額少說數千兩,多則幾萬兩,一次進出所賺的錢,已經是普通小商號一年的營收。


    不過,他還有另一項賺錢的錢的生意,就是開質庫,每年的營收至少都是幾十萬兩。


    相較之下,他們藏家渺小得不值一提。


    她該怎麽做才好呢?


    藏晴又翻過了一頁,在心裏不斷地苦思,在見識到“京盛堂”的真麵目之後,她承認自己感到有些膽怯,因為,雷宸飛所擁有的一切,龐大得讓她感到自己的微不足道。


    “夫人,你還不睡嗎?”香荷端了茶水進來,輕聲地問道。


    藏晴搖搖頭,抬起嬌顏,笑瞅了她一眼,“我還不累,還不想睡,你想睡的話就先下去歇著吧!”


    那日她收容香荷,原以為雷宸飛會大發雷霆,可是,在晚膳的飯桌上,卻還是她主動提起這迴事,隻見他輕笑了聲,似乎早就得到了稟報,說是李伯韜大驚小怪了,他不介意她收幾個丫鬟差遣。


    從他冷淡的反應之中,她看不出他的喜怒,不過,原以為能惹得他不高興,卻在被他四兩撥千斤之後,她心裏反倒有些失落。


    “香荷瞧夫人每天晚上都在看東西,是什麽東西那麽有趣,讓夫人可以看到都不想睡覺呢?”她湊上前想要瞧得更仔細。


    “這些東西稱不上有趣,可是,都是我必須知道的事情,可能看了這麽多之後,一點用也沒有,但是,我不能放棄,隻要還有一點能用的可能,我就不會放棄。”說完,她泛起一抹微笑,繼續讀看下去,沒再搭理香荷。


    最後,沒再得到響應的香荷隻好聳聳肩,自討沒趣地退出門去。


    在香荷離開之後,藏晴停頓了下來,抬眸望向門口,心裏敏感地察覺到香荷並不像陳嫂或大地他們一樣率直而單純,當初她就是知道雷宸飛的性子,才故意收留這女孩,不過,眼下就希望一切不過是她多心而已,別因為故意要給雷宸飛找麻煩,而真找了個麻煩進來!


    “京盛堂”的議事大廳裏,此時一片沉寂,在見到主子陰鷙不語的臉色之後,誰也不敢吭聲大氣。


    雷宸飛一掌按在首案上,眸光冷凜,斂視著案上擺開的一致折子上頭,寫在那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火星般燙痛他的眼。


    在他的身後,以李伯韜為首的幾名掌櫃都是噤若寒蟬,他們都知道那份折子裏寫了什麽,那一句句、一行行,都是他們商號裏的所作所為。


    其中還包括了她弄砸了兩椿茶葉生意,以及得罪了一位對“京盛堂”而言很重要的客人陶朱爺,一直以來,這位陶朱爺就是他們與大海商夙熾做生意最好的聯絡管道,透過他的撮合,他們“京盛堂”一直都能夠取到最好的貨源,是雷宸飛很倚重的一位老者。


    “爺。”李伯韜開口,語氣謹慎小心,“陶朱爺的事情,夫人或許不是故意的,畢竟,尋常人可能無法體會陶朱爺對古玩的熱愛,夫人也因為一時不察,才會送了造假的古玩,犯了陶朱爺的大忌諱,說起來,一切不過都是巧合,隻要夫人肯賠罪,爺替她美言幾句,相信陶朱爺會寬諒的。”


    聞言,雷宸飛抿唇不語,眸光一掠。


    不是巧合!


    如果他笨得相信這一切是她誤打誤撞,不小心造成一連串失誤,那他雷宸飛也不會有今天的局麵了!


    倘若是別人,那他無話可說,但是,他親眼見識過藏晴對吃用東西的考究程度,絕絕對對不會犯下送出假古玩的錯!


    不過,在知道她這段時日所做的事情之後,他的心裏有一種熟悉感。


    是的!那個在“花舍客棧”裏,不隻對他毫不相讓,而且一切事情都能處理得有條不紊的晴姑娘!


    說也奇怪,明明她犯了一連串的失誤,但他卻想起了當時那位聰明而靈巧的女子,他想,這一切其實並非她的失誤,而是他的!


    是他太過自恃,太過輕信她了!


    他想起當時每一天從“蘭字房”望見她的模樣,那能夠教他一看再看,卻不感到厭倦的表情與言談,絕絕對對沒有一絲一毫貪婪的膚淺!


    若她貪的不是名與利,那她究竟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麽呢?


    雖然遲了一些,不過,是該讓真相大白的時候了!雷宸飛伸手合上折子,一瞬間揚起的銳利眸光,宛如盯住了獵物的毒蛇,教人不寒而憟……


    “宸爺。”


    藏晴走進書房,見到正半臥在長榻上的雷宸飛,偏首輕笑喚了聲,走到了離他約莫還有十來步的距離之外,就停住了腳步。


    “過來,到我這裏來。”雷宸飛睜開眼睛,笑著朝她伸出手。


    “要做什麽?”藏晴瞅著他臉上不太尋常的溫和微笑,心裏沒來由地感到一絲不安,站在原地沒有動。


    “不做什麽就不能過來嗎?晴兒,咱們夫妻許久沒親近了,讓我好好看看你。”在他斂著笑意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幾近殘酷的陰冷。


    藏晴被他的目光盯得背脊一涼,頓了頓,依言走上前去,驀地被他伸出的大掌給揪了過去,整個人跌進他的懷裏。


    他捧住她柔潤的臉蛋,看著她如畫般細致的眼眉,心裏冷冷地笑道:真是好個美麗又聰明的小騙子!


    “你為什麽要這樣看著我?宸爺,是生氣我這些日子忽略你了嗎?我不是故意的,你應該知道才對吧!明明就是你吩咐我要張羅年終款待客人們的事情,我要想菜色,要想該送的禮品,忙得我都快沒時間歇息了。”


    “真是辛苦你了,不過幸虧有你在,就在不久之前,陶朱爺派人來說,你真是送了他一份大禮,要我好好誇獎你呢!”他故意說反話,銳利的眸光仔細地瞧著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反應。


    幾乎是立刻地,在她的眼底看見了一絲愕然的蒼白,雖然她立刻就掩飾得很好,但還是被他給瞧出來了。


    “是嗎?陶朱爺喜歡啊!那……他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藏晴垂下美眸,心裏既不信又失望,聽說那位陶朱爺對古玩的眼光獨到,凡是偽品絕對逃不過他的金睛法眼,看來也不過爾爾了!


    “因為你替我辦了件好事,所以我要給你看樣東西。”說完,他落地起身,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到畫案前。


    “那是什麽?”藏晴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見了擱在案上的鑰匙與金印,不由得一臉疑惑迴瞅他。


    “是『怡記』的掌管用印,還有這是它庫房的鑰匙,另一副在『怡記』的梁大掌櫃手裏,如果要開庫房取銀的話,就要對上你這一把才能開啟。”


    “宸爺對我說這些做什麽?『怡記』與我又無幹係。”


    “從今以後有了,因為我打算把它給你。”


    “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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