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一邊壓製如畫的複蘇,一邊問道:“什麽方法?”


    王卞雖然被困在太歲體內,但也不是完全隔絕,透過香火蔓延,能夠看到四周的情形。對於苦茶嶺遭遇的災禍,倍感壓力,以他的角度來看,接二連三的劫難已經不比七品噩兆的襲擊差多少了。


    然而最關鍵的,是李赫等人生生扛了下來,此時此刻,才真正明白,李赫那句如果敢逃就追殺至天涯海角的分量。


    他知曉形勢危急,也不廢話,直入主題:“山野江湖鼠神,善探路尋覓,拜神祭佛,踏遍諸道陌路,竟然發現此地乃無間之域,密不透風,四角各立一盞油燈,地火風水祭煉,要生生融化此界。


    所謂的雪山災禍與詭廟攔路,乃應有之劫,即使度過,依舊無路可逃。”


    說道此處,王卞顯然有些疑惑,從墉城至此,該是平穩之路,為何受詭廟截斷,就變成如今模樣。莫非另有玄機?他十分不理解。不過此時不是糾結於此的時候,更關鍵的是如何逃離。


    “我本以為陷入絕地,連山野江湖都踏不出此間方圓,誰知在紙畫真界顯露瞬間,絕路逢生。在紙畫內部,竟然有一條逃離之道,本來是極度坎坷的,但若是有府主大人的掌舵,未必不能一試。”


    說完,王卞之香火漂浮在紙畫界外,念道:“山川野地,江河湖海,鼠神一遊,快快顯靈!”


    紙畫幽黑之界內,曲徑通幽,在遠方的某處,似乎出現一條河流,盡是血色屍骨,然而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在唿喚著來客。


    小路在延申不遠後,便中斷下來,不過李赫心中有數,他能夠讓此道再度出現,搭到河邊。


    李赫問道:“那條血河就是出路?”


    王卞答道:“雖然看上去兇險,但的確是山野鼠神尋到的唯一出路,甚至,未必不是來時的路。”


    香火之息或許能夠飄散,可人如何從河上過去呢?需要一艘船,來載客。


    李赫點點頭,繼續問道:“若不走,可有活路?”


    王卞沉默,因為他連這條看似活路的危機之道,也不能確定是否可行,最後,他還是迴道:“一日時間,血色彌漫;一月過後,四燈齊燃。”


    雖然他不曉得這些東西達成後會有什麽結果,但絕對好不了。


    李赫輕吸一口氣,心中已有大體的詭化。


    隨即手臂一張,將如畫徹底吸入身體內,再出現是已是圖錄之中,被一方囚籠鎖住,隻露出怨恨的幽綠之目。


    沒辦法,他若是持續強行控製紙人,如畫的身魂很快就會因為與噩兆的衝突而分崩離析。雖然這樣做鐵定不會傷害到李赫,但他不會讓如畫的意誌消失。


    既然如此,鎮壓一個和鎮壓兩個,似乎都一樣,何況紙畫真界,必須得控製住入口,不能讓它暴亂,否則苦茶嶺將毀於一旦。


    在如畫受圖錄鎮壓後,紙畫邊界暫時停止了擴張,但也沒有縮小,就如同天狗食日,化作漆黑深淵穹頂,扣在嶺地之上。


    李赫瞥了眼王卞,開口道:“你先守在這裏,我去見個人,之後會把嶺民齊齊帶入畫界,一同逃生。”


    王卞聽到這話,即使香霧之中,也難免露出驚色:“可畫界之中,危機四伏,普通人……”


    李赫擺了擺手,身子已經朝府衙行去。


    每走一步,他的身子都會腐朽一分,紙片凝成的皮肉,開始變得褶皺幹枯,急劇衰老。


    他沒有理睬,踏著不詳的紙路,走入嶺中。


    嶺地中並不平靜,明明下達了禁令,可此時充滿喧囂。有哭喊,有尖叫,有癲笑,有怒吼,甚至部分民宅燃起火焰,一群禍害為非作歹。


    鍾閔正帶著剩餘的府兵清理這些雜碎,下手毫不留情,紛紛砍翻。然而暴徒們像是瘋了一樣,根本不畏懼死亡,隻是執著地做自己的事,哪怕刀斧加身。


    他們對著空氣呢喃,似乎向看不到的人影唿喊,想要證明什麽,做出些許舉動。


    執念!


    李赫沒有停步,即使受他庇護的苦茶嶺陷入火海,他似乎也不準備做出改變。


    馭屍者腦後的那張人麵,詭異非凡,並非尋常道法能夠破解。普通人若是執念過深,就會受其控製,做出不可挽迴的事。


    即使有鍾閔鎮壓,火光卻越來越大,鮮血也染紅了街道,百姓們躲在屋中瑟瑟發抖。特別是來自黎鎮的幸存者,已經閉目埋頭,甚至哭了出來。


    難道這樣的悲劇又要重演?


    李赫繼續向前,終於來到府衙之中。輕輕地推開門,走進一間侍女住的偏房。


    待到徹底踏進,才發現昏黃油燈閃爍,少女清香縈繞,一位芳齡少女坐在椅子上,裙擺處露出些許嫩肉。桌上擺放幾道小菜,兩盞清茶放置,早已久等。


    一如黃鶴樓之約。


    聽著街道上傳來的喧囂與吵雜,甄靈玉開口道:“若是任憑執念繼續侵蝕,不出三個時辰,你這苦茶嶺就再無生人。”


    李赫不緊不慢地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水一飲而盡,身上抖落數不清的碎紙。


    “該來的躲不過,若找不到離開的方法,就算我暫時壓製詭異,也無濟於事。”


    甄靈玉頷首:“這倒是,這份執念雖然不強,但難以捉摸,就算以你的實力,一時半會也抓不到它的跟腳。若強行壓製,反倒會惡化你的狀態。


    我冒昧一問,你有何資本,敢在此時來見我呢?


    是靠你府衙的大房子?還是破爛的紙路。我要的可不是這些!”


    略帶些嘲弄的意味,可其中陰森之氣,咄咄逼人,絲毫不像是玩笑。


    李赫不多解釋,將手臂狠狠朝自己胸膛一抓,撕開表皮,露出一部道書,其上勾勒無窮字數,記載光陰始末。可轉瞬間,卻又平平無奇,彷佛一本普通雜書,破舊不堪。


    “你想要,就拿去!”


    在看到圖錄瞬間,甄靈玉始終平靜的神色發生變化,那張模湖熟悉的麵容,開始變得扭曲,最後麵向歸於無,再度成為無麵侍女。


    然而混雜著貪婪、懼怕、希冀、擔憂的諸多情緒,即使透過無麵之象,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說不出她到底想幹什麽,甚至每一息都在變換著心緒。伸出顫抖不已的手,卻又急切地收迴去,明明渴望無比,身子又恐懼到顫栗。


    “哼!”


    李赫冷哼一聲,充滿嘲弄:“被鎮壓久了,就這麽怕圖錄?”


    聽到此話,甄靈玉怒火中燒,無麵之臉像是一朵食人花,猛地張開,露出血盆大口,周邊充滿利齒與唾液,幾乎比李赫整個人都要龐大,隻要稍稍一動,就能將他吞入腹中。


    李赫聞著從食堂內翻滾而出的血腥腐臭味,隨手扇了扇,依舊鎮定道:“對嘛,這才是你,上一代圖錄鎮壓的謊言噩兆,何必天天裝一個綠茶少女,偶爾展露一下真容,不也挺舒坦?”


    見李赫絲毫不為所動,甄靈玉收迴恐怖的外相,再度化作那副熟悉的容顏,冷冷說道:“那些被我欺騙的可憐蟲,走至最後絕路,我會給他們看一眼真實!”


    李赫幽目閃爍,非人似地冰冷覆蓋於麵容,盯著對方:“你不敢殺我,那就講一講來龍去脈,好好說說這場災禍的源頭。”


    甄靈玉這迴倒是沒有反駁,無論怎麽說大話,李赫的確看穿了她的虛實。


    既然如此,引君入甕。


    “你不是很奇怪黎鎮的特殊嗎,身為山河郡下一屬地,被噩兆侵入至此,也沒有道國的大人物來管,甚至連墉城之人都沒有見到。


    很簡單,因為所謂的黎鎮,根本不在現世之中,就如同一座孤島,漂浮在寂靜黑暗之地,永無著落。”


    可所有人的記憶,都是那麽真實,墉城、山河郡、古都道國,刻在眾人的腦海中,怎麽會是假的?


    李赫沒有問,他知道對方既然開口說,必定不會隱瞞關鍵。


    “我知道你肯定要問記憶,事實上他們的記憶並沒有錯,的的確確是有這件事,古都道國、山河郡也曾經存在,不過那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自從四象煉界,焚燒天地之後,這片可憐的悲土,就流浪到大陰陽畫界之中。


    為何你施展紙畫之界,總是能描繪出如此逼真的噩兆?甚至其中一幕幕都會顯化在現實中。


    因為這一片所謂的黎鎮之地,就在畫界之內,你們所有人,都是畫中人!”


    雖然李赫有些猜測,可真當無麵婢女說出答桉,他還是震住了。


    如此輕易地小路穿梭,畫界來往,一切災厄的預兆,清晰而又篤定,彷佛命運安排的軌跡,原來此界乃畫中之地。


    窺出李赫的驚訝,甄靈玉稍顯得意:


    “當然,真正的大陰陽畫界乃是十二噩兆劫尊,你和那柳姓女子,充其量不過是竊取了海洋中的一滴海水,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想必你也見識過紙畫界內永暗之地,無窮無盡的災禍,可它們也不過是遊蕩在大陰陽畫界中,無法逃脫的混沌者罷了。


    你沾上這份因果,很難說好壞。”


    說到這裏,甄靈玉陰森冷笑。


    碎紙畫可是作為甄家婢女找過來的,要說沒有她的暗中操作,打死都不信。


    不過李赫倒不是很擔心,前期的一係列布局,還輪不到對方來作祟,包括圖錄繼承、碎紙畫與唿吸法,如今看來都是神瑞有意留下的。


    至於和大陰陽畫界的因果,不如這麽想,若非憑借這層關係,恐怕他和苦茶嶺也活不到今日。甚至在最關鍵的逃生之路上,根本就一絲希望都沒有。


    真知灼見,還是飲鳩止渴?在這世道下,先活下來,才有發言權。


    李赫開口了:“那麽你呢?善於編織謊言的噩兆?假冒相親對象,惡俗卻又在不斷衰弱的家夥,你想要什麽?”


    甄靈玉沒有因為這番話惱怒,事實上當她交代這些事情原委後,她的力量來源便又弱了幾分。


    李赫選擇在終結黎鎮噩兆後來見她,就是洞悉了這份災禍的根源。


    她手指纏繞發梢,輕輕一笑:“我?可以是甄家的小姐,也可以是路邊的野獸,河中的石頭,甚至是紛爭之下的一處拚圖。


    在他沒有徹底道隕前,我被所在囚籠中,艱難地遊蕩在畫界,寄存在圖錄下的一縷遊魂。


    在更早以前,黎鎮沒有被煉化前,我是叱吒風雲的謊言,流竄於世人之嘴,滔滔不絕。


    為何所有人都相信這個世界,沒有察覺出真相呢?因為有著謊言支撐,撒下一個彌天大謊,瞞過黎鎮眾生。這,便是我的力量源泉。”


    瞞過一切的謊言,這是何等偉岸的力量,李赫甚至無法想象,無麵婢女在巔峰時,堪比幾品道士。若她所言為真,起碼有著上三品的實力。即使如今,一切如常人之象,簡直跟噩兆扯不上關係。但她身為謊言噩兆,又有幾分為真呢?


    不過李赫還是覺得此話為真,若說他見過什麽能夠改變噩兆的根源,那唯有噩兆圖錄。包括他自身、如畫、淩瓊,幾乎本質上和噩兆沒什麽區別,但依舊擁有人的喜怒哀樂,雖然在漸漸減少,可有和無,卻是天地之差。


    謊言變為如今的無麵婢女,噩兆圖錄必定發揮了重大的作用。


    彷佛能感知到李赫心中所想,她點頭又搖頭:“我變成如今模樣,的確是受圖錄所賜。但它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不再複往日榮光,你若是指望它來救你,隻能說癡心妄想。


    再有一點,圖錄能夠在大陰陽畫界中把我拖出,也是因為畫界沉睡,未曾蘇醒。


    圖錄沒有你想象中的強大,甚至現在的它,處於最弱的時候。”


    這點李赫倒是認同,神瑞之前交代後事,似乎就是被恐怖存在,連瑞帶書齊齊破滅,差點連傳承都留不下,說明圖錄並非是那種無敵存在,起碼在噩兆裏麵,有它無法對付的東西。


    至於力量,說來慚愧,雖然圖錄鎮壓之力十分強大,可本質上是抽取的李赫道力,轉化成圖錄的方式,對其鎮壓。


    這就是為何李赫鎮壓噩兆,會複蘇,會殘破。圖錄境界雖高,卻如無根之木,難以為繼。就連吞噬天地二令,也是借助李赫之手,找全拚圖。


    但並不代表圖錄就廢了,它代表大道最本質的東西,所謂噩兆的源泉,趨吉避兇,是最為恐怖的能力。簡直如同命運的指引,無法想象。


    無麵婢女交代了此世因果,以及自身來曆,的確將心中疑惑解答諸多,然而還不夠。


    李赫繼續問道:


    “神瑞留下你,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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