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去哪裏?


    在這個你才七歲的世界,除了你家和我家,還有哪個地方是你所熟悉的?


    唉,等一下再繼續開車去找人吧,否則他根本難以安心。


    「離我女兒遠一點。」


    森寒的嗓,從兩人背後冷冷傳來。


    蜜蜜她爸雙臂抱胸,表情近似冰雕。


    眼前,那一大一小的距離有多近,爸爸額上的青筋就有多暴凸。


    還給我臉貼臉?!信不信我告死你!


    爸爸把女兒搶迴身邊,像要消毒一般,也用臉去蹭女兒的,要把楊士偉的氣味蓋掉。


    「不要——爸爸臉好刺!蜜蜜不喜歡——」女兒根本不買帳,被胡碴磨得不舒服,小手直推爸爸的臉頰。


    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爸爸大受打擊,於是,隻能遷怒。


    倒楣鬼,非楊士偉莫屬。


    「聽說你蹺班好幾天?我派你去『蘇氏營造』,不是讓你打混摸魚!」


    「我實在沒心情工作,根本坐不住。」楊士偉沒有任何狡辯,全部坦承。


    「就為了走丟一隻貓?」


    向來以工作為重的大老板無法苟同,加上方才遭女兒嫌棄——後者,比重占九成——讓大老板麵目微獰。


    「呃……」還有你的寶貝女兒。這句話他哪敢說?


    說了,死路一條。


    要是被爸爸知道,他打了自家寶貝一巴掌,他今天也別想走出這扇大門。


    「貓主人也離家出走了。」楊士偉隻能這樣迴答。


    「小薇走了?」蜜蜜她媽恰巧由廚房出來,接話問:「為什麽?」


    「一些誤會……是我的錯,我以為她偷東西,不認錯,還扯謊,所以……我打了她一巴掌。」楊士偉羞愧低頭,深切反省過。


    歉疚的眼神,落向天真無邪的小小臉蛋上。


    蜜蜜她媽很驚訝,「你打她?士偉,你……」男人打女人,根本沒有任何狡辯立場,直接黑掉!


    「你不是說她像蜜蜜?怎麽出得了手?!」蜜蜜她爸一臉唾棄。


    換成他,打蜜蜜像在打自己心肝一樣,就算隻是外表相似,也很難動手。


    楊士偉重重歎口氣,抹了抹臉,「我一出手,馬上就後悔……」指節上的傷,還是明顯的瘀紫色。


    那時,不相信她是蜜蜜,摑向她的那隻手,恨不得斷掉算了。


    現在,信了她是蜜蜜,未來的蜜蜜,那隻手,挫骨揚灰都便宜它了。


    「就算我向她道歉,也得先找到她的人,我連她會去哪裏都沒有頭緒,她根本不是這——」楊士偉停了聲,將那句「她根本不是這個年代的人」,鎖進喉頭。


    原來,她隻能用「失憶」誆他,是因為她害怕,沒有人會相信她。


    害怕說了,反而被當成瘋子……


    有口難言,就是她的感受吧。


    他完全嚐到了。


    「她失去記憶,還一個人跑出去,太危險了!要不要報警協尋?或者我們也幫忙找!你有沒有她的照片?」


    蜜蜜她媽是行動派的,嘴裏還在說著,人已經轟然而立,完全不顧自己挺著幾個月身孕。


    「你當心一點!」蜜蜜她爸第一胎沒嚐過的「孕期」等待,全補給這第二胎,對老婆的一舉一動,自然加倍緊張。


    「我沒事,現在小薇的事更重要!」


    「老板娘,我自己找就好,你不要出力……」楊士偉絕不敢勞煩她。


    「我身體很健康,寶寶也健康,不妨礙找人的工作——」


    蜜蜜她爸幹脆把老婆圈進懷裏,將她困在他大腿上動彈不得,他手勁是輕的,要老婆別衝動的低哄,也是軟的。


    獨獨瞪向楊士偉的眼神,像兩道冷箭,「我記得你那棟大樓,配有最先進的監視器,你去調來看了沒?查她往哪條街走,把整條街的監視器全調過來,一條一條找!」


    「對,這一招,我沒想到……」楊士偉猛地擊掌,恍然大悟。


    心急果然壞事。


    這麽簡單的做法,他竟然忘了,還傻乎乎開車亂繞。


    「坐著幹嘛?去呀!」


    快滾!沒看到他的老婆和女兒,全都一臉很想幫忙找人、找貓嗎?


    楊士偉不用誰來催促,他比任何人更急,一秒都無法多等。


    海麵一望無際,碧藍中帶著銀白色日光,一點一點,如星河閃耀。


    坐在海岸邊的田蜜薇,已經停留了很久。


    臉頰曬得通紅,海風吹亂著發,衣裙翻騰飛舞,讓她看似加倍纖弱,仿佛風勢再大些,她就會被刮入大海裏。


    如果是那樣,她還覺得省事點。


    「風好小哦,還要坐多久,才會被吹下去?」風吹得她的聲音在發抖。


    「喵……」貓爪緊緊攀在她胸前,害怕的程度不亞於她。


    「我實在不敢自己跳,萬一迴不去,反倒葬身海底……」她咽咽口水,光想腿都發軟。


    想跳海,不為求死,隻求能迴到她的世界。


    可是沒人能擔保,這一跳,成功機率有多少?


    弄個不好,幾天後,成為被打撈的浮屍,多劃不來呀。


    她一點都不想死,她還有好多事要做——


    「忘了問媽媽,她那次遇上的小穿越,最後怎麽平安迴去……」


    早知道她會和媽媽一樣,碰見「迴到過去」的事,她絕對把細節問得更詳盡,一字不漏。


    這種事她聽過,自小到大,媽媽當成床邊故事,說過不下十遍。


    「媽媽真的迴到爸爸身邊?爸爸變成了小孩子?他有沒有很可愛?」聽故事的娃兒問題多多,小臉發著亮,充滿好奇。


    「像你一樣可愛呀。」媽媽輕捏她的臉蛋,把娃兒逗笑。


    「媽媽為什麽會迴到爸爸是小朋友的時候?爸爸不是比媽媽老?爸爸是小朋友,媽媽不就變成小baby?那我呢?我在哪裏?」


    「媽媽也不知道,媽媽前一秒還在醫院,努力要把你生下來,可是好痛、好痛,痛到媽媽昏過去了,再醒來,就被送到爸爸身邊,也才發現爸爸變成小朋友……」


    那樣的床邊故事,她深信不疑。


    因為她求證過父親,證實母親那一段小小穿越,的確存在過。


    穿越也會遺傳嗎?唉。


    有過這種見聞,對自身的處境她才能處變不驚,雖然不能說她完全不怕,至少她是被熟人撿到,運氣算很好了。


    想到那位「熟人」,眼眶又熱、又酸,她強忍著,不讓那股酸澀化為淚水。


    田蜜薇深深吸一口氣,抱緊刷子,變換姿勢,改坐為站,再仰頭,對著藍天喃喃自語:「如果掉進海裏,是我迴去的唯一辦法,禰就賞我一陣狂風,把我吹下去!」


    心一橫,眼一閉,她等著老天爺的「處置」。


    突然,海風驟遽,唿囂風聲大作,她險些站不住腳,強大風勢一推,失去重心,她整個身子傾向另外一邊——


    與海風抗衡的力量,將她前傾的身勢,猛然往後拉迴!


    她驚唿,連人帶貓落入雷沛之懷裏。


    「你站得太靠近了!」低斥聲由她頭頂上方傳下,並迅速把她帶離崖邊。


    「哦——差一點……」田蜜薇發出惋惜聲。


    「你的表情看起來像指責,我壞了你的好事?」雷沛之對於她的反應,先是疑惑,而後轉為憤怒——在他從她眼神中,讀出了些許訊息。


    他細眯起眼眸,表情因而增添冷厲。


    「你該不會是打算……跳海?」


    呃,不算跳海,她是等著被吹落海,兩者差很多,雖然結果是相同的。


    「為愛情自殺的女人,最蠢。」雷沛之的批評毫不留情,而且狠。


    她完全認同。


    為情自殺,無論男女,另外一方隔沒幾年另結新歡,繼續過他(她)的人生,那顆墜落的癡心,誰還記得?


    隻剩下父母承受一輩子喪子之痛,永遠難以平複。


    她沒這麽笨。


    但似乎……她被誤會成那種笨蛋了,所以雷沛之才一臉兇狠。


    「就為了和楊士偉的爭吵,你不珍惜生命,以為『死』能讓他痛嗎?!」


    她來不及澄清,他繼續罵。


    「痛的人,隻有你!從岸礁一路往下滾,你將先撞斷全身七成的骨胳,或許你還沒掉進海裏,腦漿已經流光,你這張漂亮的臉蛋,會像被一百個拳擊手狠揍過,該凹的凸、該凸的凹,麵目全非——」


    為了恫嚇她,雷沛之故意說得血腥,不僅不修飾用詞,更加油添醋,要她光是聽,都不敢再去做傻事。


    不隻對她說,也對它,嚇得刷子往她懷裏蜷。


    要是一起滾下海,她的下場,等於它的下場!


    「然後滾入海中,有大群的魚向你遊來,先啄食你的眼珠和嘴唇,你就如同一塊嫩肉,好吃的、能吃的,它們不會放過。剩下的部分,因為浸泡海水變得浮腫,脹成兩倍大——


    他緊睨她的表情,看她麵露愕然,不發一語,應該是怕了吧。


    怕,才不會去嚐試那後果。


    雷沛之終於滿意,準備停下訓斥,哪知道,下一秒,她卻是笑了出來。


    「原來……你這麽會嚇人耶。」


    田蜜薇確實驚奇。


    她印象中,「雷沛之」所代表的,除了陰沉,少言,城府深、聽不懂人話拒絕……像這樣劈哩啪啦數落人,還動用了幼稚的恐嚇,她是第一次看到。


    「我正在教訓你,你還敢笑?」


    他的臉沒有一點笑意,緊繃、嚴肅……以及——臭。


    「呃……」她馬上收起笑,垂下頭,差點忘了,他本性裏還是她怕的「雷沛之」。


    「下迴再讓我看見你做類似的傻事,我真的會『動手』教訓你,而不是念你幾句就放過你。」


    「我不是要自殺……」


    「眼睛都閉起來,一手抱貓,一手平舉,身體前傾,我不知道那舉動還能稱之為什麽?」


    「……吹海風呀。」她仍在辯解。


    「走,進屋裏去。」他不容她抗拒,拉著她,朝臨海而立的獨棟別墅走。


    那是雷沛之名下的產業。


    她對那裏是熟悉的。


    無數的巧合之一,她落海當天,就是受雷沛之邀請,到這處別墅參與私人酒會。


    這裏,是事件的起點,她相信,也可能是事件的終點,所以她才願意暫時在雷沛之的別墅裏住下。


    「既然他不珍惜你,你犯不著為他感傷,我更不打算讓你迴他身邊,他能給你的,我全部也可以,選擇我吧。」雷沛之一邊拉她走,一邊做出宣告。


    「我說過了,我不可能喜歡你——」她想抽迴手,偏偏力量不敵他。


    「等你忘了他之後,你會的。」雷沛之自信十足。


    不管身處哪個時空的她,都弄不懂雷沛之,弄不懂……他為何喜歡她?但她非常篤定自己的心意,對於楊士偉的心意。


    「絕對不會,我隻喜歡他……我喜歡他好久、好久了。」


    對,她喜歡楊士偉,喜歡著她的「羊叔叔」。


    兒時的「喜歡」,早已悄悄變質,不再隻是一句童言童語。


    從女孩開始懂了「喜歡」的定義時,她才明白,她對楊士偉的傾慕,不單單是晚輩之於長輩的尊敬,而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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