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我們身分啊,就算她去問,呂法官也猜不到我們這裏吧?」


    他點點頭,目光裏有讚賞。「說說你覺得呂彥峰奇怪的地方。」他近似耳語,側著臉,在她耳邊說話。


    「上次在員工餐廳時,他聽到許朝翔這個名字,臉色有一點不一樣;他不是還掉了筷子嗎?這表示他情緒有些波動。」


    「原來你也有注意到。」他淡淡笑著,眼睛爍著輝芒,似點點星光。


    「他掉筷子的反應太奇詭。那時候我沒聯想到什麽,是剛剛和老板妹妹提呂法官時,她表情讓我想起那天呂法官聽到我說我認識他女友時的表情,給我感覺……他們好像和一般情侶不大一樣。通常聽到情人的名字,不是會很開心嗎?但呂法官他女友的反應很……看上去是鎮定的,但好像有些防備……」


    她忽然握住他手心,神情認真,「我跟你說,我發現呂法官他女友的表情雖然很平靜,可是她的動作不一樣。她本來在擦著櫃台,像是閑聊的姿態,可是我一說起她男朋友,甚至提了呂法官時,她動作停止了;我看過一本分析人的謊言行為的書,裏麵就有提到這個。書裏說,動作停止或變小,就是在掩飾或是在說謊,因為他們下意識中會覺得自己動作太大的話,容易引人注意,所以我有注意到她後來隻握著抹布,站在那跟我說話。另外,她語氣變得比較沉靜,本來還聽得見她有些語音是加強的,或上揚的,不過提到男朋友和呂法官這兩個關鍵詞,她的語氣很平,不像戀愛會有的情況。」


    她手很暖,覆在他冰涼的手背上,很舒服;她像是沒察覺自己舉止,一逕認真說著,他微微揚笑,盯著她可愛的臉。


    見他直盯自己瞧,章孟藜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猜的,不知道對不對,就是一種感覺。因為呂法官對許朝翔特別有反應,而那兩件命案跟許朝翔也沒排除關係,所以我覺得說話還是小心點……你笑什麽?」「沒有,隻是在想,戀愛的人,應該都怎麽說話?」


    她露出一個懊惱的表情。「我也不確定,我沒戀愛過,不過我看我一些同學說起自己的男友或女友時,表情都是溫柔甜蜜的,口氣和眼神也會特別不同。」


    周師頤隻是無聲笑,想著,那她對她家人提起他時,是何表情語氣?


    「欸,你到底在笑什麽?」一副暗爽的樣子,他遇上什麽好事了?


    他眨了下眼,表情平靜。「我是不好意思,因為你抓著我的手不放。」


    「……」她驚詫,鬆了他手,轉開目光,低著臉說:「我去拿青菜。」


    他隻看著她的背影,想著她的話。是,呂彥峰的女友談起自己男友,為什麽沒給人一種戀愛中的感覺?


    難道她心裏真心喜愛的是那個姓陳的女孩,而非呂彥峰?


    但這又與他何關?他比較想了解的是——呂彥峰和許朝翔究竟有何關係?


    【第八章】


    「時間差不多了,該走嘍。」科裏同事提醒了聲。


    春雨綿綿的四月初仍有些涼意。章孟藜起身,穿上針織外套,目光不經意掃過桌曆,才驚覺時光匆匆——進入紀錄科已滿三個月了。


    一個星期約有三個半天在開庭,其餘時間有整不完的卷、發函各單位、起訴與不起訴書送達、案卷歸檔等等有的沒的,忙碌讓她忘了日子的飛逝。


    「想什麽?一起走啊,傘記得帶著。」同事拍拍她肩,她拎了包和傘,一道走出辦公室。行至隔壁檢察官辦公室前,檢座們正好從裏頭魚貫步出,她覷見她的老板大人不知聽見身旁的黃檢說了什麽,一臉笑意。


    像察覺她目光,那人側眼看了過來,對上她視線,一雙深目含著笑意,她驀然熱了臉,轉首跟著同事下樓。


    她的老板最近很奇怪。不,是他那個人一直都很奇怪,看上去玉樹臨風、儀表堂堂,開口卻常是賤死人不償命;說他對被告溫和有禮、不摔卷不恐嚇,但老在庭訊後起訴人家;說他好像漫不經心,遇上情有可原的犯嫌他會利用資


    源給予協助……最近,他老用一種深邃到令她感到心慌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有什麽秘密被他抓在手中一樣……


    「聽說今天吃的那家不錯。是古都還京都啊?」


    「我記得是日本料理,應該是京都啊。」


    「京都啦,上次我們不是有去那裏吃過套餐?你說還不錯的那家。」


    「原來是那家喔……我家今年圍爐在那邊吃的,合菜很不錯。」


    「噫,孟藜,你來好幾個月了,有吃過這附近的餐廳了嗎?」同事開口問。


    章孟藜迴神,看了過去,是執行科的書記官。她微笑開口:「我隻吃過後麵那條街的素食迴轉火鍋,還有自強夜市,其它的還沒呢。」


    「你也太遜啦,有機會要多去嚐試看看,像公正街包子、周家蒸餃、液香扁食、廟口的鋼管紅茶,都可以試試看。」


    「你說的那些我都聽過,美食節目都有介紹,可是還找不出時間去吃。」


    「跟你講,炸蛋蔥油餅最讚啦。」


    章孟藜眼睛亮晶晶的。「聽說蛋黃是半熟的,咬下去會爆漿?」


    「也可以跟他們說要全熟蛋,看個人喜歡啦。」一行人討論著美食,約十分鍾的路程後,已置身歡送會場地。席開多桌,各科各組同座,難得共聚一堂,紅酒佳肴,氣氛溫馨愉悅。


    在主任檢察官發表榮陞高檢署的感言後,陸續由同仁上台說離別話,然後擁抱、送禮祝福;感人肺腑中,亦有人在酒過三巡時脫稿演出。


    「為什麽調走的是他,怎麽不調張金安?啊,一定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嘿,我心裏都知道的……」被戲稱憤怒鳥檢察官的劉治方手裏還握著紅酒杯,他一張臉紅通通,對著身側同事說話。


    「喂,你知道嗎?我幹檢察官幹這麽久,那麽辛苦努力,還是一個小小的檢察官……呃!」打個酒嗝,一旁同事勸他小聲說話,他揮手說:「為什麽要小聲?反正你們都在背後笑我是憤怒鳥不是嗎?我操!當年調我去金門,不就是怕我起訴嗎?檢察官是什麽你知不知道?嗬嗬,是可以被操弄的工具!肮髒麵我看多了,那個許智國,我呸!還有前麵那個張金安,我呸呸呸!」


    靠,點出檢察長的名字是打算前途不要了嗎?一旁同事見台上說話的檢察長黑了臉,忙拉住劉治方揮動的手,低勸:「劉檢,你醉了,別喝了。」


    「我哪裏醉?我頭腦很清楚啦!是你們這些人不清……惡!」幹嘔幾聲,嚇呆鄰桌紀錄科幾個女同事。兩個男性同仁急忙攙起劉檢,步出包廂。


    突發的狀況並未影響歡送會的進行,晚間近九點才結束活動。走出餐廳門口,外頭已飄著細雨,章孟藜拿出摺疊傘,身後突有酒氣靠近。「一起走吧。」


    她迴首,她家老板大人垂著漂亮的眼睛看她,他白皙的麵龐微微透著紅澤,她訥訥問:「你……喝很多嗎?」


    「大概五、六杯吧。」


    「你平時好像不喝酒?」


    「是啊。」


    「那你喝這麽多不要緊嗎?」她有瞄濃度,13%,對於像他這樣平日不喝酒的人來說,是有點高了。


    「所以你得負責送我迴家。」周師頤拿過她的傘,撐了開來,道:「走吧。」


    她走在他右側,垂在身側的左手時不時與他的右手背擦過,明明傘下空間不大,感官卻像被無數倍地放大,她感覺自己心跳快了,連唿吸也不敢用力。她悄悄把手挪到腰後,努力找著話題。


    「那個……劉檢後來怎麽樣了?」


    「嗯?」周師頤沒聽清。


    「劉檢啊,他後來沒迴包廂,他先迴去了嗎?他是不是跟檢察長有過節?」


    「很重要嗎?」他扯鬆領帶,低應了聲。


    「啊?」


    「我說,」他停步,側過臉龐看她,噙著笑。「他很重要嗎?」


    「隻是好奇問問而已。」


    他隻是盯著她笑。可能喝了酒,此刻,他眼睛帶著水氣,一種微醺而醉人的眼神。


    「都下班了,可以少說一點工作上的事。」


    「……喔。」她不自在地應了聲。但除了工作,還能說什麽?「那個……」


    「哪個?想好再問。」周師頤應了聲,舉步前進。


    她慢慢跟著他,靜了一會,終於擠出聲音:「你喝那麽多杯,有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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