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雨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歲月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什麽痕跡。


    但他的背,卻已經不似從前那般挺直了。


    她當然知道原因。


    年前,一批難民來了他們這兒。


    清溪劍派所在的西部州,從來就是天旱之地,因為缺水,一直是糧食稀薄之地。


    如今來了一大批難民,自然更是雪上加霜。


    清溪劍派在山林裏,仰仗一條山中的流溪開墾了一些薄地,勉強維持生計。


    結果苦心積累的糧食,讓嶽雨捐了近半。


    因為她是師父的女兒,大家才不說什麽。


    於和更是自己把擔子背了起來。


    可這擔子,如今可以看到,已經把於和的腰都壓彎了。


    於和寧願重新打一次七大派,也不想再背負這麻煩一天。


    無可奈何的是,他還是要背著。


    嶽雨知道自己給師弟帶來的麻煩,她忍不住道:“師弟,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私自行動,你也不至於愁成這樣。”


    於和心中苦笑。


    清溪劍派是一個武林門派。


    武林門派,弟子們是要日日修煉的。


    但現在,飯都吃不飽,怎麽修煉?


    甚至不要說飽了,連現在的一日三餐,他也想改成二餐。


    不止如此,他還人發動絕食運動,號召門人弟子在每個月裏,抽出一到三天進行不吃飯運動,把糧食節省下來。


    這一招,東島人曾經經常使用,據說效果還是不錯的。


    這不都撐下來了嗎?


    當年,戰國時代,整個東島一片亂戰。


    打仗打到窮瘋了的大名們就用這一招來撐著。


    不要小看這一招。


    一日三餐少了一餐,糧食就會立刻多出來三分之一。


    再每個月進行不吃飯運動,糧食就可以省出個二分之一左右了。


    但是於知道,這始終是下下策。


    它會嚴重傷害門派的凝聚力。


    不過話可不能直接對嶽雨說。


    於和笑了一下。


    “不要擔心了,隻要再撐幾個月,新糧收了,我們就能緩過來了。不過那時,你可別看我們糧食多了,就又給捐了出去,到時我就未必能保住你了。”


    嶽雨發出了輕歎。


    她終究是一個女人。


    眼見了難民們的悲苦日子,一時忍不住才發了惻隱之心,結果闖出了天大的蔞子。


    這幾日,她已經不止一次感知到門人弟子們對她的不滿情緒。


    可人之所以是人,有些事是沒辦法的,哪怕她明明知道,自己門派也不富裕,卻仍然選擇做發散財童子。


    為什麽呢?


    因為當時的情景太慘了。


    在難民中,稍微有點模樣的都去當失足婦女,在這其中不乏有家境不錯過的,也有雖為底層,但盤子好的窮家女兒。


    這還算好的。


    有出路的。


    更有很多人,他們什麽也沒有,隻能在那裏,像個傻子一樣的死等,或者說,等死。


    母親懷抱著孩子,雙雙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一些人直接準備吃死人的肉。


    還有一些家庭,已經在為互換吃孩子的事而討論起來了。


    更有的,一些人,在商量要不要把媳婦吃了。


    因為他們若是不吃,給嶽父嶽母家吃了,就虧大了。


    如此一幕幕場景,終究讓嶽雨選擇幫忙。


    但是,毫無疑問,這是錯的。


    她的幫忙,反而增添了很多新麻煩。


    人性,是複雜的。


    是經不起考驗的。


    嶽雨用清溪劍派的名義做了事,結果還沒鬧好,很是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在恥笑。


    這一切讓於和包容下來。


    可嶽雨仍然有些自責。


    “不行把我的頭麵拿出來吧!”


    於和一聽,立刻說:“不行,那是你娘給你留下來的寶貝,想都不要想。”


    嶽雨的母親是一個月族女人。


    在如今,仍然堅持月族傳統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但她母親就是。


    此女幫助嶽雨父親嶽雲軒很多忙。


    若非如此,嶽雲軒是不會選擇娶一個月族女子的。


    但,即便是娶了,即便這個月族女子一顆心都在嶽雲軒身上,有一件事仍然是避免不了的。


    這男人其實並不愛妻子。


    一個月族女子,有什麽好值得喜歡的。


    哪怕她為他付出了一切。


    結果,悲劇降臨了。


    得不到愛的女人,心氣鬱結,時長日久,加上生下了嶽雨傷了元氣,所以撐了一段時間後,就鬱鬱而終。


    看她死了,身為丈夫的嶽雲軒反而是大喜。


    他本就不喜歡這個女人。


    隻是一來這女人頗有本事,他不敢把事做絕。


    二來嘛,這女人畢竟是給他生了個女兒。


    現在這女人既然死了,他就想另娶一個,至少得生個兒子不是嗎?


    哪怕他很欣賞於和,但掌門嘛,如果可以,還是要傳給自己兒子才對嘛。


    可是,萬萬沒想到。


    那女兒給他下了蠱。


    情蠱。


    還是情蠱之中的第三種。


    苦情蠱。


    情蠱有三種下法。


    一是變心蠱。


    二是同歸蠱。


    三就是這苦情蠱。


    變心蠱,很簡單,最高境界就是,中蠱者一旦對施術者變心,即刻橫死。


    二是同歸蠱。


    此蠱是女子被男子拋棄,便選擇以自殺方式發動此蠱。


    三是苦情蠱。


    這個蠱下了之後,對方正常是不會有任何事的,除非,他和別的異性發生了關係,從而導致蠱蟲發作,身遭橫死。


    毫無疑問。


    嶽雲軒的忌憚不是沒理由的。


    但他千防萬防,也沒防住這苦情蠱。


    在嶽雲軒死後,於和這才站出來當上了掌門。


    他之所以當上了掌門,其實隻是為了一個人。


    嶽雨。


    於和武功極高。


    他早到了可以一個人頂門立戶的時候了。


    對於他來說,清溪劍派不是什麽助力,而是累贅。


    他之所以一直不走,甚至當了掌門,就是因為他知道,隻有他當了掌門,師姐才有好日子過,不然,師姐一介女流,武功平平,所會的主要是從母親那兒學來繼承的蠱術,怎麽能在清溪劍派立足!


    別以為他們不知道嶽雲軒怎麽死的。


    沒證據。


    但江湖武林門,哪裏需要那玩意,懷疑即可的事,需要去查嗎?


    是於和,他把嶽雨給保下來了。


    就算是現在,他也依然要一力的保下去。


    “放心,師姐,一切有我,我已經找到了一個來錢的路子了。”


    於和寬慰她說。


    嶽雨神情一動,問:“你別亂來,你又想做什麽?”


    於和知道嶽雨擔心他。


    有了天下第一的虛名,同時也要擔起這個名頭。


    所以於和最近很是遇到了一些危險。


    雖然已經過去,但未來呢?


    每一次,請於和出手的,哪一件事是簡單了的。


    於和微微一笑。


    “放心,這次是真的簡單,地靈門的小張大人給我一封信,說是有三個人想要借我們清溪劍派的名頭,願意給三十條金。”


    說到三十條金,於和忍不住整個人都輕鬆起來了。


    在這個人們一角兩毫賺錢的時代,有人一口氣直接掏金條,這樣的好事上哪兒找去。


    毫無疑問。


    對方要借清溪劍派的名頭,肯定有文章。


    但不管怎麽說,至少這三十根小黃魚啊!


    相比起嶽雨的浪費,算什麽。


    連嶽雨也奇怪了。


    “隻是從我們這借一個名頭?乖乖,什麽人願意出三十條小黃魚借名頭,會不會連累我們?”


    於和道:“不管怎麽說也是三十根,我無論如何也要拿下來,就算出了什麽事被連累,也要看看是誰敢找上我們清溪劍派,哼,我們清溪劍派,隻是窮,不是不能打!”


    說著,他跳了起來,抽出了一柄漆黑的寶劍,無日劍。


    於和耍起了他已經爛熟於胸有清溪劍法。


    身為天下第一人,於和的功底是恐怖的。


    一手普普通通的清溪劍,讓他耍出了花來,當可說是隨心所欲,意至而無所不至也。


    看著這男人舞劍,嶽雨眼中也有了一抹激動。


    這個男人,八歲拜入清溪劍派。


    然後他就一路拔塵。


    第一年,他還需要原本的師兄教他基礎劍法。但不過兩年,他就能用一套基礎劍法敗盡整個清溪劍派的年輕一代。光憑劍術竟然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


    天才二字,仿佛就是為此而生出的。


    八歲學武,九歲同輩無敵,到了十二歲,於門派內無敵。


    至此,嶽雲軒開始真正培養他。


    從基礎劍,柔水劍,石泉劍,綠水劍,清波劍,及,最後的清溪劍法。


    此外,他還練就了一手碧水飛刀的暗器功夫。


    這一招極其奧妙。


    直接抄一把水化為飛刀殺人。


    水過流鮮紅。


    但找不到刀。


    最早年間,清溪劍派就靠這個在江湖上混。


    說白了就是當殺手。


    後來這事不能幹了。


    這才重新有了清溪劍派。


    當不了殺手,就開辦門派。


    到了於和十六歲時,他已經學全了一整個門派的功夫。


    這也就罷了。


    他還把每一套功夫都修煉到極高的境地。


    然後,嶽雲軒死了。


    整個門派都快要散了。


    在這時,終究是於和站了出來。


    他一個人,提一把劍,連闖了七大派,成就了天下第一這四個響當當的名號。


    也是這天下第一,才穩住了搖搖欲墜的清溪劍派。讓門派中人覺得,有天下第一人,那清溪劍派也有機會成為天下第一派。


    雖然是野心。


    是夢想。


    但無論如何,至少是有了希望。


    可是。


    過了這麽多年,也不過是勉強支撐而已。


    有時想想,也許這清溪劍派——沒了更好一些。


    至少於和會輕鬆許多。


    然後,她就不用再這麽坐等下去,大概能夠老早的就結婚,然後生孩子。


    不知這樣的未來結果如何。


    沒幾日。


    人來了。


    劉醒非帶著女蛇妖和一個蒙麵的女人。


    他們輕輕鬆鬆,上了碧翠堂。


    這裏原本應該是洗劍堂。


    不過可惜。


    清溪劍派原本的駐地,因為經濟原因,租出去了,現在他們就在這一竹樓子裏麵。


    你住竹樓子,自然不好還叫洗劍堂。


    畢竟駐地是租了,不是沒了。


    所以就改叫了碧翠堂。


    別說,這新起的竹樓子,嫩翠仍然沒有消褪,叫碧翠堂,名正言順,反而有一種清雅之氣。


    於和坐正位。


    他沒有剪當下時興的短發。


    而是仍然在腦後垂了一條長長的發辮。


    隻不過在額前留有二縷龍須發。


    襯得他一張臉帥氣逼人。


    雖然看起來精神上是不太好,但眼中時不時有精光閃動,可知其的不凡之處。


    劉醒非一看就知道。


    此人武功之高,已經到了宗師境。


    在這個年月。


    出一個真正的宗師,這是真不容易。


    不要以為宗師沒什麽了不起的。


    要明白,時代不一樣,有些東西的含金量也不一樣了。


    這年代的宗師,堪比大宗師。


    於和如果迴到幾百年前,他不要兩三年就會順利成為大宗師。然後是無上大宗師乃至——天人。


    這人就是這麽的強。


    可惜,他處在這個時代,一下子給壓到了宗師。


    可即便如此,劉醒非也能感覺到他的強大。


    二話不說,劉醒非遞上了手中的拜帖。


    有了小張爺的信和錢開路,眼下也就是一個過場。


    於和隨意問了一下幾人的名字,當然是化名,就叫來了小木匠去刻一個清溪劍派的門派牌子,同時讓嶽雨拿來了清溪劍派的一些東西。


    整套的製服,一把清溪劍派的製式佩劍,一支煙溜火,一條係腰上的響鈴。


    同時貼心的給了一團禁音棉。


    這棉花是用來塞鈴鐺裏麵的。


    平時,門派有這鈴鐺聲,可以告訴周圍,我來了。


    也可以當練習輕功的道具。


    做到人在動,鈴不動,這就算把輕功練到家了。


    清溪劍派的這種行為讓劉醒非大為滿意。


    同時他也明白這個劍派一直沒有做大的原因了。


    太不會管控了。


    好好的一個門派,經營得卻十分有人情味,這怎麽能夠做大做強?這不是在開玩笑嗎?


    門派。


    如果是大貓小貓兩三隻,這可以打溫情牌,讓門派充滿人情味兒。但是呢,你門派想要做大做強,那就不能,至少是不能太有人情味。


    在劉醒非看來。


    統一著裝,佩劍,身份牌,鈴鐺,這不是不可以。


    但卻不是必要。


    你要是有足夠的金銀,自然可以全乎的來一套。


    可清溪劍派明明是一個窮劍派,你都窮得出名了,還搞這些講究,可見是不會過日子的。


    門派想要經營好,最重要的是先撈第一桶金。


    有了這第一桶金,才好經營,賺錢。


    有了足夠的流水,才能取之用於發展門派。


    結果呢?


    明明就不富,卻還在這兒窮講究。


    門人弟子,這是有二三十人吧。


    人人統一製服,武器,可能還有別的。


    再加上了吃食。


    也無怪此門派如此落魄了,也仍然能人一批在在此不願意走。


    說得好聽是門派凝聚力強。


    說白了就是這些弟子在門派小日子過得太舒服了,不願意走。


    劉醒非偷眼瞧了一下。


    在這些門人弟子中,有不少人還一臉有驕傲。


    覺得清溪劍派怎麽說也是一個門派,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該有的都有。


    往外一走,看樣子誰不知道這是清溪劍派的門人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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