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已經死了,她手中的刀刃狠狠刺進了他的胸膛,他不可能還活著……而他的眼,本該是濃墨般的黯黑,怎會成了銀藍色?


    「你,叫什麽名字?」對柳知州的話置若罔聞,仲燁高揚著如玉俊容,語氣冷傲的問道。


    「佟……佟妍。」如被咒術定住一般,佟妍艱澀的吐聲,雖是驚懼異常,眸光卻依然直直的望著仲燁。


    「你可知道我是誰?」仲燁又問。


    佟妍用力搖頭,眼中滿是惶惑。


    「大膽賤民,方才本官已將你的罪行說得清清楚楚,你居然還想裝傻?日前你夜闖王府刺殺世子爺,難不成你連這些事都不知道?」柳知州一心力求表現,也不顧會否搶了仲燁的威麵,自以為是地指著堂下的佟妍大聲斥喝。


    佟妍仿佛這才逐漸清醒迴神,怔怔地瞪著那俊美如神人的仲燁,一顆心巍巍發顫。


    湍王府世子……那夜她錯手殺死的男子,竟然是湍王府的世子!


    此前是宣元二十六年,現今整個中原,加上中原以外的北邊,那些西荒族的舊時屬地,全是西荒族當權者——前任燕皇的二子,歧皇的天下。


    西荒原本是遠在中原以北的一支異族,相傳是神人的後代,因此西荒族的男子身材多是高大挺拔,輪廓也比漢人來得更深邃。


    西荒人性子也蠻橫強勢,在中土還未成為西荒人的天下時,漢人多喜歡稱唿他們是西蠻子。


    七十多年前,西荒王野心勃勃,一舉領著剽悍善戰的族人,殺了早已衰敗多時的漢皇帝,於是漢人口中的西蠻子大舉遷進了中土。


    由於地理位置上的改變,加上風俗文化的更易,漸漸地,這些西蠻子也已經融入了漢人的文化,習慣了漢人的那一套作風。


    那些在中土落地長大的西荒後裔,很多早已忘了西荒話怎麽說,更已經不理會西荒部族的舊習,說話吃飯,甚至是節慶風俗,全都歸了漢人。


    從開啟西荒王朝的西荒王,一路到二十六年前駕崩的燕皇,再到此前掌權的歧皇,偌大中原在西荒人的統治之下,已傳承了三個世代。


    再加上,歧王繼承皇位之後,為了便於管理,主動將身邊的親信手足,甚至是高官爵祿,全都賜予了漢姓。


    因此,時至今日,西荒族人多已經融入了漢族——然而也僅限於那些風俗習性罷了,兩族之間,人心依然隔著千萬裏遠。


    仲燁之父仲燁是燕皇的嫡長子,不知何故,當年燕皇留旨傳位於二子,仲燁則貴封為親王,封號為「湍」,世稱湍王。


    湍王即是當今歧皇的同胞兄長,兩人情誼深厚,再加上西荒人本就甚喜以分封土地作為饋賞,因此昔日原是漢人皇畿的臨川一帶,在歧皇感念兄弟之情下,全都分封下去,成了湍王的屬地。


    湍王當初與帝位不過是幾步之差,被封為親王之後,因為不願招來覬覦龍椅的猜忌,辭謝了皇太後的任用,卸下了官銜,遠離皇城,固守在臨川城,偶爾協助治理宗族內務之事。


    前一陣子因為邊疆出了亂子,皇城那邊放不下心,便來了道聖旨,讓湍王親自上邊疆盯著。


    湍王這一去,貴為世子的仲燁,便代替父親管治著手上的屬地,其身分之尊貴,自然可以想得。


    沒有人會傻到去觸怒這位世子爺,更沒人會蠢到……殺了他。


    思及此,佟妍嬌顏一片慘白,泛疼的膝蓋也頹軟下來。她怎樣也想不到,自己錯手殺害的那人,竟然便是仲燁。


    那隻妖物是存心置她於死地嗎?


    「別以為你悶不吭聲,就能瞞混裝傻。」柳知州在堂上高聲斥責,大有狐假虎威之味。


    仲燁微眯起眼,揚聲道︰「安墨,將他撤了。」


    柳知州的嗓門越發高亢,「聽見沒有,世子爺讓你們將那個賤民……」


    「知州大人,我們世子爺是要大人撤了。」安墨不冷不熱的轉達主子命令。


    霎時,柳知州的麵色乍青轉紅,好似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顏麵盡失,但礙於仲燁的身分又不敢吭上半句,隻能訕訕然的退堂。


    少了聒絮的柳知州,刑堂上的氣氛登時變了,靜得發落可聞,一張張冷蔑不屑的臉孔全望向在場的唯一漢人,亦是受審的佟妍。


    察覺到那些不善的目光,她瑟縮了下身子,如受驚的小獸,惶然不知所措。


    「你為什麽要殺我?」仲燁神情端肅的問。


    「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爺兒,請您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殺您!」久未沾水,佟妍嗓子沙啞的低嚷起來。


    死到臨頭還不認罪?身為西荒貴族的仲燁,骨子裏自有根深蒂固的族群之分,看著身為漢人最下階的佟妍,不免也深感嫌惡。


    「我府上守門的衛兵,清楚畫下你的圖像,那夜你從我寢室逃走之時,也被幾名守夜的仆從撞見,他們都一一指認過,確定行兇者就是你,事到如今,你還想在我麵前狡賴?」


    焦急的淚水溢出眼底,佟妍仰著盈滿無辜之色的臉,矢口否認︰「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殺的……」


    喂,仲燁,別這麽不通情理嘛,小姑娘都說不是她動的手,你就放她一馬吧?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風刹,在空中咻一聲飄到仲燁身後頂上,笑嘻嘻的幫腔。


    仲燁額際的青筋微地抽動一下,那些好不容易壓製下來的煩躁,又被老愛跟前跟後、隻有他一人看得見的風刹勾起。


    這些來自冥界陰間的髒物,為何要一再出現在他麵前?他本是看不見的,若不是那一死產生了異變,又怎會——


    「你……你怎麽能出現在這裏?」驀地,佟妍指著堂上,驚惶的嚷叫拉迴了仲燁的心神。


    「現在是大白天,你怎麽有辦法出來?你別過來!別靠近我!走開!」


    見她指著飄飛在半空中嘻笑不停的風刹,小臉驚懼失色,仲燁赫然一震。


    這個出身卑賤的女子……也同他一樣,看得見那些冥間之物?


    她,究竟是誰?為何同他一樣,擁有這般的異能?


    【第二章】


    嘿,小姑娘,你也看得見我啊?


    「走開!別靠近我……」見風刹飛近自己,佟妍怕得縮趴在地上,整個人劇烈抖顫,那模樣一看便是假不來,而是真的恐懼至極。


    喂喂,別這樣,怎麽說我也是日巡神,現在又逢鬼月,我自然要上人間四處巡視。


    湊近佟妍身旁的風刹嘰嘰咕咕的說:小姑娘,莫怕,我們來交個朋友吧?方才我可是也有在仲燁麵前幫你求情,是好人——不,是好神來著。


    「你、你少騙人了!日巡神不過是個尊稱,所謂的日巡神便是煞鬼,一般人見著了日巡神便會得煞,輕則染病,重則災禍接連而來,別靠近我!走開,走開!」


    刑堂上,隻見佟妍拚命揮動細瘦的雙臂,對著空無一物的身旁推拒,在場眾人目睹這一幕,莫不露出古怪嫌惡的神情。


    原來是個瘋子!那些衙役與來自湍王府的死士們,全露出相同認知的神情。


    「爺兒,那個賤民想裝瘋賣傻,要不先讓人用刑吧?」揣度不出主子那一臉凝重的神情是為了哪樁,安墨在旁幫出主意。


    小姑娘,聽見沒?有人要對你用刑了,你可要當心啦。風刹一臉看好戲的訕道。


    佟妍聞言微僵,忙抬起臉望向仲燁,正想求饒時,驀然,一陣青焰飄過她的眼前,那焰火忽明忽滅,隱約透出一張猙獰醜陋的鬼臉。


    醜陋可布的鬼臉瞬息萬變,隨著火光明滅,一會兒又換成了一張嬌豔迷魂的女人臉蛋,時醜時美,煞是詭異駭人。


    她尖叫一聲,顧不得膝蓋有傷,慌慌張張的爬起身,在眾人尚且反應不及時,就這麽莽莽撞撞地撲向了堂上。


    不知為何,總有種模糊的感覺、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往那個男子身旁靠去。


    隻要靠他近一些,那便安全了!那縈繞在耳邊的催促聲,便是這般蠱惑著她。


    「護主!護主啊!」見她撲倒了桌幾,弄翻了文房四寶與令簽筒,那些注明了各種刑罰的令牌全散落一地,安墨驚得大叫。


    慌亂之間,隻見仲燁俊容微變,不疾不徐的催動內力,連人帶椅的往後一退,猶然一派雍容自在的端坐於紅檜大椅上。


    他也看見了那道青焰鬼火,它明顯是衝著佟妍而來,挑釁似的繞著她打轉。


    而那個風刹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在青焰出現的前一刻,倏忽便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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