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不是她喜歡的那一型,不過當下還是有點窩心,忍不住覺得,這書呆也挺可愛的嘛。


    市井裏的晨光,有散漫,也有忙碌。


    張萸其實不太喜歡替別人算命,但是算命指點迷津,幾乎是她這類攤子的主要收入,張萸也是抱著做宣傳的心態,先做出口碑,大生意才會自動上門來,就算再不喜歡,也還是替客人指點一二,她總不能把上前來問事的客人趕迴去吧?所以她通常開門見山就說道:天助自助者,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


    但前來求助的人,大多還是隻聽自己想聽的……


    「……可是張天師,別的算命仙都說,我兒子跟我媳婦的八字不合。」


    看!她苦口婆心講半天,這老太婆就是不斷重複這句話。


    「那你一再找算命仙來告訴你,你兒子跟你媳婦八字不合,又是為哪樁?」張萸臉頰一顫,忍住拍桌子的衝動。


    老太婆似乎有些惱羞,支吾了半天,「為哪樁?你們的工作不就是指點迷津,幫我兒子擺脫這段孽緣,要不我花錢做什麽?」


    清官都斷不了家務事,她一個抓鬼的難道有本事?張萸頭疼地道:「要不,你找機會把你兒子跟媳婦帶過來給我看看?」話才出口,張萸就有點後悔了。她應該想法子打發這老太婆才對,比如隨便寫張保平安的符紙讓她拿迴去燒給媳婦喝,再騙這老太婆說那是離緣符之類的……


    噯,入世越深,就越發現,有時神棍是世道逼出來的,誰讓世人在貪嗔癡怨的迷障中執迷不悟啊?


    老太婆雙眼一亮,「張天師,你有辦法趕走那隻狐狸精嗎?」


    張萸真想支著臉頰,研究這老太婆到底是什麽心思。


    「是不是狐狸精,要看過才知道。」


    「一定是的,自從她過門以後,我那乖兒子就開始跟我頂嘴。」老太婆放下一錠銀子,「天師,我明天就把那狐狸精給帶過來,你一定要幫我。」


    「……」張萸看著那錠銀子,突然又覺得,賺黑心錢,也許有時也是不得已的,「你最好把你兒子給帶過來,我才能知道他有沒有事。」


    老太婆一聽,連忙道:「我明白,天師你一定要幫我。」


    張萸隻想仰天長歎。


    老太婆走了之後,始終在一旁泡茶看書的溫書呆涼涼地道:「張天師連別人的家務事也插手,果真道法精深。」


    聽出這臭書呆的揶揄,張萸隻想翻白眼,「我要是大清早坐在廊下泡壺茶納涼就有錢賺,天皇老子來問事我也不想管。」


    溫頤凡知道自己說得過火了,但他還是想提醒她,「清官難斷家務事,我看別的算命仙也是想法子打發人了事,你又何必自找麻煩?」


    張萸支著頰,大大地歎口氣,「我知道啊……可我就覺得奇怪,說別人八字不合到底有什麽好處?人生在世,善緣也好孽緣也罷,都是修行與造化,更何況還宣稱已經結縞的夫妻八字不合?若女子被休離孤苦終生,那些臭神棍不怕報應嗎?」讓她遇到那種神棍,她就下個定身咒,衝上去把他打成豬頭先。


    「那你想怎麽做?」


    張萸頭大了。用道理想是很正氣凜然,但真要做起來卻比收妖更吃力不討好,「如果那老太婆真把媳婦和兒子帶過來的話,再說嘍。」她突然很泄氣地趴在桌上,轉念一想,又奇怪地看向溫頤凡,「夫子不用上課?」


    這家夥,先是在她跟前閑晃,眼下則挪來另一張矮幾和藤椅——椅子上還擱了蒲團與引枕哩!就這麽舒適地占據門廊下的另一處,坐她正對,用一個精致的小炭爐泡著茶,她給客人指點迷津,這家夥還會偷聽然後偷笑!如果不是看在自己吃他的住他的,張萸真想把手上的筆往他額上丟過去。


    溫頤凡的神情仿佛沒想到她記得這件事——張萸忍不住懷疑,也許教書這件事根本是眶她?


    「開課遇到一點困難。我答應一名故友,教城裏貧戶的孩子識字,好不容易借到了地方,現在卻是有幾個學生無法來上課,畢竟對那些孩子來說,即便讓他們無償念書,也不如想法子掙錢改善家境,盡管能賺的根本不多。不過今日午時過後我還是會過去替能來的上課。」


    原來她錯怪他了。張萸覺得自己沒交錯朋友,「有什麽是我能幫忙的?」


    「有的話,絕不會跟姑娘客氣。」溫頤凡聞言,心裏想自己竟忘了這麽好的借口,應該好好利用才是,當下卻依然笑得一派斯文有禮。


    午時一過,溫頤凡便去上課。正好日頭熾烈,上門問事和上書肆的客人也少,石頭這多事的又晃了過來。


    「真不得了,以前讓文潛哥出門可得三催四請他還不見得肯移駕,你知道我們這店裏許多老主顧,以前就是天天來都沒能見上文潛哥一麵呢。」別說他石頭不講義氣,就是為了文潛哥下半生的幸福,才要努力推波助瀾,要不這傻書生就是在人家姑娘對麵坐個十年八年,淨會說些不冷不熱的話,人家姑娘沒明白怎麽迴事也就罷,說不準還會把人家給氣跑啊!


    「他要上課啊。」張萸不以為意。


    「這你就不懂了。」石頭跑進店裏頭拿出一張京城平麵圖,「呐,咱們書肆在這裏,文潛哥教書的地方在這裏。」他指了指地圖上兩個反方向且相距甚遠的點,「你知道文潛哥住哪嗎?在這裏。」他又指了地圖上,離文潛教書地點較近,城牆外的空白處,「這京城有多大就不需我多說,以他過去的脾性,肯定是要上課了,他才想法子從家門口看能不能一步就到學堂……」石頭壓低聲音,一臉揶揄,「他今兒個起得多早啊!這繞了一大圈啊……」


    張萸忍住笑,其實也聽得出這臭石頭的言下之意,隻是先不說八字都還沒一撇,她自己的心意也有些搖擺。


    以前張萸認為,男人就該像她師兄一樣,虎背熊腰,頂天立地,留個大胡子就更迷人了——嗯,因為她師兄就留個胡子嘛。而且不知為何,隻要看著溫頤凡,她就默默的,心裏有一股淡淡的怨氣,所以剛認識他時總是忍不住給他臉色看。


    可是,她也是真心欣賞他的為人。如果他真是對她有意思……那,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很不喜歡出門嗎?」她以前還覺得,男兒誌在四方,那種關在家不出門又弱不禁風的男人最沒出息了。


    不過既然兩人是朋友,她應該多看他的優點才對。


    石頭嗔到張萸隱隱約約嫌棄的味道,立刻道:「文潛哥隻是不愛複雜的地方,你知道多少人慕他的名,就來請托這,拜托那的,如此一來是非也多嘛!文潛哥他喜歡日子簡單平凡一點,在家就蒔花弄草,寫字畫圖讀書,他還會下廚,貼身事務也不假他人之手,以後不會累著媳婦,脾氣又好,完全就是居家好男人啊。」


    瞧他說得口沫橫飛,完全就把溫頤凡當膏藥在賣了吧?張萸一陣好笑,「夫子人很好,我當然知道,但你還是專心去做你的事吧,被逮到摸魚我可護不了你。」


    「姑娘放心,小的做事勤快,該做的絕不馬虎,否則文潛哥怎麽可能放心把鋪子交給我看顧呢?小的這就下去忙了,姑娘千萬別太勞累,我家文潛哥這輩子沒怎麽接觸姑娘,嘴巴笨拙,如果他覺得心疼,也說不出口,就隻好一直想法子盯著您,在您忙得一頭熱時說些不怎麽中聽的話,就盼您緩一緩……」


    石頭還裝模作樣地瞥了瞥方才溫頤凡坐著泡茶的位置,雙眉戲劇化地挑動,「像那樣……您知道的。」


    「……」瞧他說得煞有其事似的,「你住在你家文潛哥肚子裏啊?」她沒好氣地笑啐,「快進去忙你的,別妨礙我作生意。」


    石頭心裏嘿嘿笑,沒點破張萸雙頰泛紅卻佯裝惱羞的模樣。


    老太婆真把媳婦和兒子給帶過來時,張萸都想替自己下個隱身咒,遁逃了先!她瞥了一眼坐在對麵裝作認真看書的溫頤凡,臭書呆睞她一眼,然後虎口抵唇,握拳掩住竊笑,沒事似地繼續看他的書。


    什麽關心她?這臭書呆根本閑著沒事看她熱鬧吧?


    「張天師,你快跟我兒子說,這女的根本是狐狸精掃把星!」


    「娘!你怎麽老是聽信那些江湖術士胡言亂語?」老太婆的兒子氣道。


    至於那媳婦呢?就扯著自己丈夫的衣角,委屈地掉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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