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曜宗看著越來越近的旗山鎮,和記憶中的旗山鎮似乎有很大的不同,居然有點陌生了,道路兩旁的農田都不見了,這時節應該是綠油油的水稻,現在全都不見了,農田裏種滿了也都是桑樹,倒是還有幾個老農在采摘桑葉。


    大榕樹依然屹立在鎮子入口,雨,淅瀝肅肅,輕柔的拍打著屋頂,樹葉,地上。一顆顆光閃閃亮晶晶的雨滴,錯落有序地在樹葉上跳動著,不停地往下墜,從一張樹葉到另一張樹葉,又從一張樹葉跳到一根根銀須上,一顆挨著一顆,順著銀須滑下來,滴到地麵,融入大地母親的懷抱。大榕樹的枝條在風中揮舞著,彷佛在舞動著雙臂歡迎張曜宗迴來。


    張曜宗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跳下騾子向著自己家的位置跑去。跑著跑著,步伐慢下來,記憶中那南方常見的天井院的家不見了。在原來的位置屹立著一座豪華大宅。大門也不再是原來的樣子,兩個巨石門墩立在一整條門枕石外,門墩上趴著兩隻小石獅子,不事張揚,但是說明此戶人家非比尋常。大門並不是朱紅色,但是黑漆大門烏黑黝亮,給人一種壓迫感。通過高高的院牆,能看見院裏裏高屋聳立,牆體隨著木屋架的起伏做流線型,翹角伸出宅外,形似馬鞍。牆峰飾以飛鳥走獸、花鳥蟲魚。現在雨滴從屋簷匯集,從一隻隻走獸嘴中垂下,更彷佛這一隻隻走獸都是活的。


    張曜宗目瞪口呆的迴頭找尋五叔的身影,似乎想從他嘴中確認這就是自己的家。但看五叔的表情似乎比自己的還驚訝,也就不做他想了。穩了穩心神,張曜宗上前叩起門環。兩隻銅獅子叼著兩個巨大門環,在黝亮的大門上叩響,聲音巨大,向四外發散。


    “誰啊?”一個聽起來陌生的聲音響起。張曜宗心裏就是一慌,雖然明知道家裏沒有什麽事,但是家裏的變化也太大了,整個家變的自己都不認識了,現在連看門的聽聲音也不熟悉。張曜宗不知道怎麽開口。


    “誰啊?下著雨的叩門?也不說話。有毛病吧?”說話的人聲音帶著一種埋怨。


    “吱扭扭”隨著一聲大響,烏黑大門打開一條門縫,門縫中探出一張年輕的麵容,疑惑的看著張曜宗。


    “你是誰啊?叩門有什麽事?”


    “我想請問一下,這裏可是張府?”張曜宗語氣甚至能聽出一點顫抖的問著。


    “是張府?您找哪位?”


    “是前龍神衛四廂指揮使張憲大人的府邸嗎?”(雖然張憲已經去世,但是這個家還沒有分,還是在張憲的名分下,所以要這樣問。)


    “是啊,您找哪位?哎,你怎麽能這樣?”張曜宗不等門房說完,一把推開大門,就向後院跑去。


    “抓賊啊。”門房大驚,大白天的還有人闖進來,正準備高聲唿喊,五叔過來一把捂上門房的嘴。


    “你新來的吧?連自己家的少爺都不認識?”阿五斥道。


    “張大力呢?叫張大力出來,就說我老五迴來了。”阿五也喜笑顏開的。


    “什麽少爺啊?我怎麽沒見過?”門房還一臉迷糊。


    阿五氣的一巴掌扇到門房的腦袋上。“四少爺,咱家的四少爺迴來了。還不趕快去通稟。”門房不敢相信的問:“四少爺,真的是四少爺迴來了?”


    “那還能有假?趕快去通稟夫人吧,說不定這個月夫人心情好,就多發月錢呢。”阿五笑嗬嗬的。門房這才敢相信,連忙也向門廳跑去。


    阿五此時站在門口,看著院子裏的高樓大屋,也是不敢置信。這才幾年沒迴來,家裏已經大變樣了。原來進門之後就是四間黏土和著磚塊石頭砌的小屋圍成的一個小天井院,夫人和小嬋沒地方住,還要在後院再起兩間屋。現在天井院還是天井院,但是圍著天井的屋子最少也有十幾間,各屋都是高牆闊壁的,正廳尤其雄偉,直比各屋高出兩丈有餘,屋簷沿著房梁直伸屋外,房脊上一排走獸,屋簷各角也是各有一隻吐水石獸。屋簷下是一排門廊,柱子也是精雕細刻,即便當初張將軍在世時,張府也沒有這麽闊綽。


    張曜宗向後院跑,跑了兩步就鬱悶的站住了,房子太大了,不知道往哪跑了,原來在正廳左手邊就是一條小道通向母親住的房間。現在一排房子,左右都是通道,也不知道哪條才是往後院的。


    “夫人,夫人,少奶奶,快出來啊,四少爺迴來了。”門房這一刻的聲音直衝雲霄,喊得傳出去多遠。


    “你說誰迴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從左手邊的屋子踱出一人,年約四十幾許,膚色黝黑,咋看跟個老農一樣。


    “大力叔”“大力哥”張曜宗和阿五都高興的喊了起來。張曜宗緊跑兩步衝過來抱著張大力。差點沒把張大力撞翻了。


    “四少爺?阿五?真的是你們迴來了?”張大力也激動的聲音顫抖,眼圈也慢慢紅了。一手抓著張曜宗的肩膀,一手抓著阿五的胳膊,使勁的抖啊抖啊。


    “好了,大力叔,你快把我的肩膀捏碎了。我娘呢?我大哥,二哥,三哥呢?小嬋姐呢?”張曜宗扭頭看著院內的房屋,不知道從哪間房子裏會出現自己想見的人。心裏也是撲通撲通的,這種迴家的感覺就是這樣讓人激動。沒有離開家的人是不會了解這種激動的,迴家是一種感覺,美好的感覺,甜蜜幸福,溫暖舒服。


    “宗兒?真的是你嗎?”嶽銀屏從正堂走出來,幾年沒見了,母親看上去氣色不錯,張曜宗衝上去抱起母親轉啊轉。一刻都不想放開母親。


    嶽銀屏被嚇了一跳,離家的時候曜宗還是個小孩,一晃七年多了,現在突然被一個大小夥子抱著轉,又害羞又激動。“宗兒,快把娘放下來,讓娘看看你。”嶽銀屏掙紮著。


    “還是那麽喜歡胡鬧?”嶽銀屏拍著張曜宗的肩膀。張曜宗的鬥笠頂在嶽銀屏的肩膀,脖子處有點難受。


    張曜宗也發覺不對,連忙放下母親,摘下鬥笠,嶽銀屏的衣服已經被鬥笠弄濕了,張曜宗淘氣的吐吐舌頭。兩母子對望。張曜宗已經十五歲了,烏黑的頭發紮的很齊整,在頭頂盤了個發髻,紮了一塊青色書生方巾。眉毛修長,眼神尖利,鼻子挺拔,嘴唇不由自主的向上翹著,笑的那麽溫暖,依稀能看出幾年前那個離家少年的影子。


    “兒啊,你可迴來了,娘想死你了。”嶽銀屏再也控製不住,一把攔著張曜宗的頭,也不顧張曜宗的蓑衣把自己衣服弄濕,兒子長大了,走之前攬過他就還在自己懷裏,現在攬著兒子的頭,兒子還得彎下腰才能把頭放在自己的肩上。


    趴在母親肩膀上的張曜宗也很激動,母親的白發似乎多了一點,眼角也有了魚尾紋。但是母親的溫暖還是和幾年前一樣。兩人就這樣一直抱了好久。


    最後還是嶽銀屏看見聽到聲音都跑出屋子,站在屋簷下一直圍觀自己的眾人,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放開了張曜宗,但還是拉著張曜宗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想把這幾年自己漏看的時光都補迴來。還沒說話,語音就有點顫抖,連忙一手捂著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哭出來。


    張曜宗拍著母親的後背:“娘,兒子迴來了,是好事,你幹嘛要哭啊。這麽多人看著呢?你該多不好意思啊。對了,咱家什麽時候有這麽多人了?”


    嶽銀屏一把打掉張曜宗的手,“你一點也不關心家裏,這麽多年都不迴來看看,家裏有什麽變化你會知道?恐怕娘死了你都不知道。”


    張曜宗賴皮的笑笑:“娘啊,你看我一迴來,你就生氣,早知道我就不迴來了。”


    “你敢~!”嶽銀屏果然怒目圓睜,一隻手掐腰,一隻手就點向張曜宗的腦門。果然氣勢威猛,張曜宗畏不敢避,讓母親用指頭戳戳自己的腦門。這一刻的嶽銀屏頗有王熙鳳的感覺。


    張曜宗笑著看著母親,這時的心情就是高興,隨便說什麽。就是看娘假生氣的樣子也是高興。嶽銀屏也假裝著生氣就忘了哭了。不過終於恢複正常了,說話也不顫了。隻是拉著張曜宗的手還在抖。心裏的激動是一時無法平息的。


    “大力啊,晚上跟廚房說,今天少爺迴來了,晚飯加菜,能多豐盛就多豐盛。”嶽銀屏交代著。張大力答應著,也是高興的拉著阿五要一起去廚房,等不到晚飯了,現在就想跟阿五喝幾杯。


    阿五跟了張曜宗幾年,已經不再跟以前那麽衝動。跟張大力說,自己來的人不少,需要先安頓一下才能跟他去喝酒。張大力也才放棄這個念頭,招唿幾個人去安頓和少爺一起迴來的人。


    “兒啊,迴來怎麽也不給娘來個信,娘好接接你。”嶽銀屏埋怨這張曜宗,母親都是一樣的,看不見兒子想,看見了又總想指點點什麽。


    張曜宗倒是無所謂,隻是傻笑著看著母親。


    “咦”張曜宗目光一閃,在母親身後看到一個也是一臉激動,看著自己的美少婦。這不是小嬋姐嗎?這身打扮已經是出嫁的閨女的打扮了,怎麽自己一點都不知道,而且看小嬋姐的腰身,這是已經懷孕了啊。這個大哥,還真是說一套做一套,要是自己不迴來,說不定小侄出生了自己都不知道。


    “小嬋姐。”張曜宗大叫著撲向小嬋,嚇得嶽銀屏連忙拉著張曜宗。“你小心點,你二嫂已經有身子了。”


    “二嫂?”張曜宗有點發愣,小嬋姐喜歡的不是大哥嗎?怎麽跟二哥成親了?而且自己還不知道。


    小嬋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神情。


    管它呢?反正看見小嬋姐高興,其他的什麽都不管。張曜宗也是笑著看著小嬋。


    “小嬋姐你好像變低了啊?”張曜宗故意逗著小嬋。


    小嬋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說話低聲低氣的,“那是四弟你長高了。”


    張曜宗愣了一下,第一次聽見小嬋叫自己四弟還是有點不適應啊,但還是高興。


    迴家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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