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琉逸拉著張曜宗到了會客廳。普通文人會客基本都在書房,書房不必太大,有幾架書,一桌、一椅、一盞燈,就有了規模,就有了於日常中沉思靜悟、安頓心靈的所在。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


    但孫琉逸富庶,在池塘邊紆曲處擇書屋,結構隻三間,上麵又加一層樓,美其名以觀雲物。四旁修竹百竿,以招清風;南麵長鬆一株,可掛明月。老梅寒蹇,低枝入窗,芳草縟苔,周於砌下。東屋置道、釋二家之書,西房置儒家典籍。中橫幾榻之外,雜置法書名繪。朝夕白飯、魚羹、名酒、精茗。一健丁守關,拒絕俗客往來。普通文人築書房於山間水涯並不現實,但孫琉逸硬是在福州城內營造出山水之房的雅趣。


    正麵牆上止掛了一幅畫,畫上“臨水殿”、“寶津樓”、“欞星門”、“仙橋”、“五殿”、“奧屋”等主要建築物端正大方。以一艘大型龍舟為中心,其兩側各有五艘小龍舟,每船頭各立軍校一名,舞旗招引,舟中槳手則奮力劃棹,向前方標杆衝去。畫麵中各龍舟左突右進,爭標的激烈、刺激與緊張氣氛躍然紙上。“仙橋”右下方的“水傀儡”、“水秋千”、“樂船”的描繪生動再現水上百戲表演。“臨水殿”中皇帝賜宴群臣,共賞爭標;池岸上百姓或觀龍舟,或春遊賞玩,或買賣交易……眾多人物匯聚圖上,雖微小如蟻,但仔細觀察,人物比例恰當,姿態各異,神情生動,頗具藝術魅力。圖左下粉牆上書“張擇端進獻”。


    張曜宗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幅圖沒見過,但是張擇端的大名無人不知,那不就是《清明上河圖》的作者嗎?北宋大畫家。畫上千人密密麻麻的,畫風也與清明上河圖相似。靖康之變後,張擇端音信全無,世人再不知此人是生是死,去向何處,也再無他的畫作傳世。但是此幅畫確係張擇端親做無疑。隻此一幅畫就價值萬金。


    畫旁還有一幅對聯,上聯“一亭飄渺雲霞氣”下聯“四壁清涼水石心”落款也很嚇人“襄陽米芾”。又是價值萬金。而且還特別應景,孫琉逸的大書房可不就是在池塘中間。也不知是孫琉逸為了這幅字建的池塘還是因為池塘找的這幅字。


    “孫世伯雅致啊,此兩物極其難得啊。”張曜宗大讚,孫琉逸洋洋得意。


    至於什麽楠木家私,銅香爐裏熏的沉香絲,與之對比就什麽都不算了。


    “孫世伯大手筆啊,可見這幾年日進鬥金啊。”張曜宗大讚。孫琉逸沉下臉:“你個小兔崽子還好意思說,我與你合開印舍可謂蝕了老本了,你倒好和薛大人大開織場,那銅板掙得嘩嘩的,直叫老夫羨慕啊。恐怕現在真的是日進萬金了吧。”


    “孫世伯又開玩笑,小小一個織場哪會那麽掙錢啊?我看孫世兄每日在臨安也過的很瀟灑啊,隔三差五就來望北樓吃飯。西冷印社要是不掙錢怎麽會如此瀟灑。孫世伯又拿小子開玩笑。”張曜宗陪著笑說。


    “什麽?老子天天在家啃饅頭吃湯餅,他小子天天去望北樓?看我不打斷這個敗家子的腿。”孫琉逸佯怒。


    張曜宗連忙賠笑:“我哪敢真的讓世兄破費啊,我都給世兄免單了,但是世兄隔三差五的就來吃飯,頓頓還點一百貫的火鍋,小侄這幾年才是讓世兄害的不淺啊。”


    孫琉逸哈哈大笑,然後又擺出一張木臉:“你小子又騙我?什麽火鍋居然要一百貫?我福州火鍋才幾十銅板就吃了,你的火鍋是吃的金子嗎?就要一百貫?”


    張曜宗當然不服:“可不就是金子,這是小侄給世伯帶的禮物,在臨安這東西可不就是千金難買。世伯嚐嚐就知道了。”


    孫琉逸不置與否,這老家夥當然知道張曜宗的望北樓都做的什麽生意,隻是好比兩個人吵架,定要先拿住氣壓他一頭才是。幾年沒有迴家,千裏還家,居然先來自己府上,這個張曜宗定是來者不善或者有事相求。孫琉逸還沒有老糊塗,先拿住氣勢才是關鍵。什麽都沒有說呢,兩人就鬥上法了,真不愧狐狸稱號。


    胡提刑看著兩人鬥嘴,卻深感兩人交情深厚。自己想跟老大人這般親近還沒有機會呢。尋個機會,胡提刑上前向孫琉逸施禮:“屬下感懷大人以前的關照,特備薄禮,還望老大人收下啊。”


    孫琉逸淡淡一笑:“胡大人過謙了,老夫以前隻是為國盡責而已,談不上什麽關照。現在老夫也已經致仕了,就不要以大人稱唿了,叫聲老丈就行了。”


    胡提刑連忙表示不敢,說什麽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孫老大人曾經在仕途上關照指點過他胡某人,現在自不敢忘孫大人以前的照顧。孫大人一心為國,氣節高貴……那個馬匹拍的叫一個響啊,張曜宗都快聽不下了,孫琉逸也被拍的越來越高,連忙止住胡提刑,再拍下去,一個安撫使的位置都配不上胡提刑嘴中的自己了。


    “小胡啊,你有這份心就很好了,隻是我已經致仕,也幫不上你多大忙了。你有巴結我的心還不如巴結巴結你身邊這個貴人,將來他如果能替你說幾句話,你才真的會受益匪淺。”孫琉逸禍水東引,把張曜宗推了出來。


    胡提刑並不知道張曜宗的近況,狐疑的看著張曜宗,嘴上卻是馬上改口:“失敬失敬,原來張公子才是真神啊。”


    張曜宗笑笑:“孫世伯又開玩笑呢,胡大人不可當真啊。我現在全家還是待罪之身呢,哪能幫上大人啊。”


    孫琉逸見張曜宗不願意透漏他與普安郡王的關係,也就岔開話題。表示知道胡提刑的心意了。以後有機會會向薛大人美言幾句。胡提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當著胡提刑,孫琉逸見張曜宗不願多說什麽,也就風花雪月,撿些文人雅士的事說說,胡提刑聽得無趣,黃堅無所謂的,孫琉逸和張曜宗兩人倒是越談越熱絡。兩人深為佩服張曜宗這與人交往的本事。


    “來人,去把廚房準備一下,今天我賢侄要大顯身手了。”孫琉逸毫不客氣。張曜宗黑了臉,“世伯,您不能這樣啊,小子遠來是客,您讓我做飯?”


    其實孫琉逸張曜宗都明白,這是刻意的。孫琉逸越是這樣越是表示不拿張曜宗當外人。張曜宗也樂意有一個這樣的奧援,當然也不會真的弗了孫琉逸的要求。隻是麵子上還要表演一下。


    “怎麽了?老夫的兒子可以天天去望北樓吃你的美食,老夫想吃一頓你的美食還不行?老夫有幾年沒嚐過你的手藝了,如果你做的好的話,晚上可以商量一下別的事情。不然老夫這裏就不留客了啊。”孫琉逸倚老賣老。


    張曜宗笑笑,“好吧,既然世伯如此看重小子,小子怎麽敢不賣力啊。”


    “黃堅,抱著壇子跟我走,今天讓我世伯吃個新鮮。”張曜宗讓黃堅抱了一壇辣醬一起去了廚房。


    胡提刑見張曜宗走了,悄聲問孫琉逸:“老上司,剛才您說張公子是貴人,何解啊?”


    孫琉逸看著遠走的張曜宗,手撚須髯,滿麵帶笑。“剛才是老夫欠慮了,脫口而出,但是老夫還是那句話,不要看張曜宗這小子現在龍困潛淵,但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胡提刑大驚:“你說張曜宗要造反?”


    孫琉逸啪的打了胡提刑頭頂一下:“我哪句話說張曜宗要造反了,我的意思就是說這小子以後前途無量,你現在盡點心,以後有你的好處。”


    胡提刑委屈道:“不是你說的他一遇風雲便化龍嗎?”


    孫琉逸沒好氣的,“你就不能多看點書?連比喻都不知道。怪不得你這麽多年都升不起來呢。”


    胡提刑聞言一動,“大人,您說我怎麽辦?才能升起來?讀書嗎?小的迴家就讀書。”


    孫琉逸簡直不想跟這粗人說話了:“你呀,迴家讀什麽書?又是點誌林怪異小說吧,看也白看,你隻需做好你的公務,攀上張公子這條線就行了。好處以後你就知道了。”


    說罷,再也不理胡提刑,轉頭去看張擇端的《金明池競標圖》了。心中得意非凡,因緣際會得了這萬金之寶。自是喜歡無比。這也許就是將來子孫進身的門磚了,以自己的家世是養不起這等寶貝的。以後看張曜宗能幫子孫多少了?最後還有這兩樣寶貝,也可保三代富貴了吧。


    張曜宗又是大顯身手,一席地道川菜。吃的孫琉逸再次痛不欲生,既要忍受辣椒之刺激,又想吃從沒吃過的美味。這一餐吃的大汗淋漓,痛快無比。把連日梅雨的潮濕都驅散的一幹二淨了。


    “世伯,這就是我家火鍋百貫的原因,你可曾吃過這等味道?這味道在大宋除我再無人能做。”張曜宗大言不慚。


    孫琉逸不信,“天下能人眾多,小曜宗你可不要瞧不起天下人啊。”


    張曜宗哈哈大笑:“此物全天下隻我能培育,就算有再多的能人又如何調製啊?”


    孫琉逸一聽就明白此物之金貴,“賢侄啊,你看你世兄的西冷印社這幾年生意不如以前,不若老夫與你合作,一起培育此物如何。”


    “哈哈,世伯你來晚了,此物我已與我師傅一起合作了。”張曜宗坦然拒絕,全然不顧孫琉逸的殷殷期盼。


    “韓元帥身體如何啊?”孫琉逸順便問了一句。


    張曜宗臉色一沉:“我師傅這兩年身體大不如前,蒼老更勝以前。畢竟也快年逾古稀了啊。”接著歎了一口氣,生老病死是誰都沒有辦法的事,經過張曜宗的蝴蝶效應,韓世忠已經比曆史上多活了幾年,但還是抗不過自然規律。看身體也不過兩三年了,所以張曜宗也不得不加快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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